【留香】一曲风荷醉(小说)
他哼着歌,脚尖时不时的踮起来,蹦一蹦好像大地在颠簸,仿佛不如此,不能感觉心脏是跳动的。
柳树的枝儿像昨夜喝醉酒的女学长,靠在胸膛上的呼吸微微的撩人。
他只是这般儿一想,就忍不住嘲讽的笑了。
外面的世界没有声音,好像耳朵已经聋了,而其实在耳廓中的音乐狂烈的带着重金属的撞击,很嘈杂,却又很安静。
风吹过柳枝吹过他的长发,他撇了撇头,前额留到下巴尖的直发盖住了左眼,发色漆黑,像是关了灯的黑夜——他眯着右眼,眼前的风景就模糊不堪,甚至有一点儿荒诞。
曲院风荷在去年变成开放式后,他就经常来这里。
每到烦了的时候,尤其是教传统音乐的妈妈一如既往的在耳边唠叨……他走过碎石小径,踏上石桥,抬头间就见到在斜上方的亭子里,那双墨绿色的高跟鞋。
脚有些苍白,挑着鞋,微瘦。
阳光刺眼,才九点就已闷热的让人流汗。
他抹去额头的汗珠,笑的有点邪魅。
还记得第一次她也是出神的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一只纯白色的水杯;那天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蔚蓝的让人想把所有的烦恼尽皆抛去。荷叶上的水珠似乎一直摇晃,像调皮的精灵,左右着人的笑意,叶长的极好,那时候他很努力的去找,却找不到一句歌词来唱尽她的美好。
他就坐在她对面,却斜着脑袋看着另一边的风景,或许是被她感染,也出了一会儿神,现在已想不起当时在想什么了。
只听见她问了一句:“不上课吗?”
那天他穿了一件校服,胸口还有学校的名字,听到这样的问话,他就忍不住轻蔑的笑了。
“不上班吗?”
她倒没有因为他的语气和神态而冷漠,平静的点头道:“今天休息。”
“今天休息。”他也这么说。
她挑动着鞋,悠然而清闲,好似闷得久了,想将无聊推的远一些:“你是什么系的?”
他挑起眉峰,沉默了片刻(要么尴尬的坐着,要么奉陪下去)说道:“音乐。”
她轻笑了一下,无聊确实远了:“你的声音有点暗哑,想来唱歌应该会很有磁性。”
不是双休,盛夏的白日里曲院风荷几乎没有什么游人。
等十点光景,风一阵起一阵停,湖光大亮,光炫目而强烈,热的就有些厉害了。
他的衣衫微湿,打量了对面一眼,她也汗水淋漓。
“天如此热,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想来就来了。”
他回答后,不觉去想,你又为什么来这里,热的流汗很舒服吗?他有些想回去,但只要念起妈妈那些话;还不如在这里流汗,至少流的痛快,自在。
她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轻风来,他闻到了酒味,还有隐隐的稻花香。他看着她摇晃着水杯,下意识的问道:“里面装的是酒?”
她愣了愣,笑容淡却,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到他面前,说:“尝尝?”
他拿过来闻了闻,确实是酒,咕嘟喝下,猛的被呛到,咳嗽了起来。“这,这么辣!”
她哈哈大笑,那只挑在脚上的墨绿色高跟鞋掉在了地上。
记得,她走的时候,念了一句诗给他;很奇怪,很突兀。
“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
亭子不高,离水两三米,水不清,更不寒,至于香草;他只琢磨了片刻就醒悟过来,热与不热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想在这里。
她个子不高,对他来说反而有些娇小,仔细看来年龄应是三十左右。荷叶在摇晃,水珠依然在左右,左右着人的笑意。
“好像你总在这里。”他说,又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发散落,不像游人而似深夜里酒吧玩乐音的。“这一个月我每次来,你都在这里。”
她心情似乎不怎么好,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呆呆的看着远处的湖水。那个角度正好是里西湖靠着岳王庙,湖边满是荷叶,青青一片。
再往西边去就是三两只游船,此处看去应是远了小了,大大的湖,格外的安静。
阳光刺眼,湖水光澜炫目,久看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他也很快陷入到梦里,甚至忘了为什么来。
直到肚子有些饿了,她拿出一包蛋黄派,丢了过来,他才回到现实里。蛋黄派的味道很浓,或许是被热气给熏的,或许是他不怎么吃这种东西。
水杯里还是酒吗?
他冲着她示意,可今天她却摇了摇头,不给他。
在她身边的包里放着一瓶可乐,不过热的久了,味道不怎么样。
“你结婚了吗?”
“结了。”
“有小孩吗?”
“没有。”
“你做什么工作的?”
“你猜。”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点兴趣去探寻,却被她一句“你猜”给破坏殆尽。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他正在写曲子,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她伸手捏来几丝雨,意兴阑珊的说道:“走了。”
然后,她就拿着水杯,背着包,走入了雨里。
雨很细,细的像曾经暗恋过的女同桌,那份难以揣测的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的背影,手上已收拾了纸笔,挎上包冲了出去。
曲院风荷北门的28路车刚好开到,她刚上车,就被身后跑来的他给轻轻的碰了一下。或许她本就知道,根本没有回头,只是安静的坐到乘椅上,视线留在车窗上。外面的景物已然模糊,雨线宛若超然的画家,不受世俗的约束。
他也看着,这却比眯着眼看光彩炫目的湖景更为荒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去看,身后乘椅上的人已经换了一位大叔,沧桑的胡子,灰白的短发,大眼睛正瞪着他——或许是他盯的有些久了。
回到学校,宿舍里的哥们说,“陈老师叫你去她的教室。”
音乐教室里没有人,只有陈老师在弹琴。
曲子是《汉宫秋月》,钢琴不同于二胡或是丝竹,显得颇为硬朗,但在陈老师的指尖下却显得柔和,于是清冷更为清冷,寂寥更为寂寥,仿佛要渗入到骨头里。
他没有笑容,微微的撇着头,木然站着。
一曲终了,陈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学期你才上了几节课?不是妈妈要逼你,你也知道的,小秋都已经拿到一等奖了,加州音乐学院的邀请,多少人在羡慕?你水平不比她差,再努力一点,明年也可以做到她这样。年纪轻就更要把握机会,妈妈总不会害你的,对不对?”
他不说话,这样的对白在生活里无数次的出现,好似没有比沉默更为妥当的应对,这或许是让他更为难过,更为悲伤与自责的一种矛盾。
(你在做什么呢?)
夜里的曲院风荷清凉了许多,三三两两的游人,轻笑声,虫叫声,树上的灯光一时抢走了月的风采,直等走到桥边,湖上的亭子里,月才有了神采,清辉皎洁,照在黑暗里将一切都变的朦胧而秀丽。风很静,好似没有,但静的如此小意,像一个不声不响的好学生,只有成绩单才能说明她的智慧;身上凉凉的,她的脚上挑着鞋,一对明亮好似藏着星星的眸子正对着他。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遇见。
他站在石桥的台阶上呆住了,便听见她轻轻的吟道:“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诗是应景,也有那种味道,但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解释吗?
他坏坏的笑了,唱道:“虽然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唱完才开始忐忑,担心她会不会气恼走了。却见她露出一丝戏谑,只是一闪而过,便宁静的看着他。
亭子里没有别人了,他坐在老位置上,看了一会儿月色下的西湖,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好像下午的那场无法反驳与解说的对话尽皆被吐去。
她没有拿水杯,身上的衣服没有换,倒显得有些狼狈,白日里淋的雨,让原本干净整齐的淡黄色衬衣变的皱皱,但夜色里却不会让人觉的难看。月光下的她显得更年轻,好似就大了几岁,眼角的纹线都已不见,五官精致而娇嫩,尤其是眼波,安静而深邃。
似乎对视了许久,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果然唱的不错哦。”
“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听他笑着说:“你是搞写作的,没事就念诗。”
她明白他在暗指自己文艺病,却也不做恼,不解释。
“你也不错,还能听的懂。”
“要写曲子,要配歌词,诗词多少要懂一些。”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诗词还是妈妈启蒙的,不觉气闷,又失去了谈性。
夜里的荷花像是睡着了,在水波里荡漾,水珠儿又暗又亮,更显眼了。
他靠在围栏上,神情略带忧郁,忽然就听到她说:“你吃过饭了吗?”
烧烤摊上人多而纷乱,味道重的很,天气热,更有一种肆无忌惮在里面,有的小伙子打着赤膊,冰透了的啤酒加麻辣的串儿,一口肉一口酒,一身汗,这就是夏天的宵夜,格外的,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她把鞋子脱了,赤着脚盘坐在椅子上,冰的啤酒,脸上都是汗。
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扇贝,也不擦手,直接拿了纸巾凑到她身边;轻轻的擦着她额头脸颊上的汗水。她的神情怔住了,天很热,能闻到他身上的汗水,和一些别的味道。然后她也抽了纸巾,擦着他脸上的汗,边上的人们看去,就如一对秀恩爱的小夫妻。
“你下午不是回家了吗?”
“是呀,又出来了。”
“怎么了?”
“我老公回家收拾东西,正巧碰上了。”
两个人喝了十瓶啤酒,吃的饱饱的,她付了钱,便一块儿走在玉泉小道上,林荫里略微昏暗,路灯散开,隔得远了,光就暗淡,似乎彼此在眼里的模样也开始模糊,只是越到这个时候,心里的感觉就越清晰。
“我送你回家吧。”
“好,晚上我家里没人哦。”
她说这句话的模样看不真切,但在他的心里却有一种别样妩媚,不同于女学长或是曾经的女同桌。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到了她的家门外,然后她转身对他说:“我到了,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他傻傻的点头,嘴里轻轻的“哦”了。
门打开了,他刚走到楼梯口,就感觉她从后面抱住了自己,手紧紧的贴着胸口,两个人都很热,衣衫微湿,可他们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再也忍受不住,她松开他,进了屋,关上了门。
第二天,他兴致冲冲的赶到曲院风荷,走到桥边,亭子里没有人。
在热气沸腾没有微风的下午,他离开了。
沉睡的湖水,寂静的园林,感觉好似走在另一个世界,只有自己。
或许只是烦愁而做了一场梦。
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亭子里那处座位上似乎有什么让他心酸的虚无,烦恼似乎更重了,除了在寝室里发呆,都不知道去哪里。
犹豫着是不是该去那个楼梯口,敲响上次未曾进入的房门;学校就要放假了,之后连寝室都无法再藏。他伸手盖住了脸,似乎想将整个世界就这样盖住,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就在放假前一天,他背着一只小包,挎着长长的琴包,和寝室里的哥们走到校门口,见到了那双墨绿色的高跟鞋。
“不会吧,瞧你的眼神,人家可是大四中文系导师。喂喂,上回那个女学姐过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女学长说话的,正好人家是大四的,话题转来转去就到了她的身上。
她怎么会是老师呢,还是同一个学校,为什么不告诉他。有些生气,有些不解,好似这位老师的事情是一桩谈资;女学长说个不停,于是他也明白了。
做医生的丈夫和做医药代表的女销售滚了床单,提出了离婚,本是富裕的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学生的世界很简单,你连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只能说明你弱小,没用,没有同情与怜悯。女学长的嘴里有的是嘲笑与轻视——博士又怎么了,诗文念的再好,自己的老公都跟着别人跑了。
他夸张的笑了起来,搂着女学长的细腰儿,捏了捏挺翘处,又强吻了她,她推开他,气冲冲的跑了。
他的笑容瞬间冷却,提了提琴包,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人最无奈的是,你想发生的偏偏不来,预料不到的时不时出现。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那个难忘的楼梯口。
小小的楼梯口上,她正走下来。
“桃今百馀尺,花落成枯枝。终然独不见,流泪空自知。”
他刚踏上台阶就听见了高跟鞋碎碎声,与轻轻柔柔的吟咏。
语调没有悲伤,没有寂寞,甚至是什么也没有。
可反而让他的心抽住了,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的捏揉。
“终于找到借口趁着醉意上心头,表达我所有感受,寂寞渐浓沉默留在舞池角落,你说的太少或太多,都会让人更惶恐。”
他走的很慢,可心却跳的很快,他既慌张又兴奋,好像一个终于解开谜底而等着答案公布的孩子,电视机还在广告,他希望广告更久一些,又希望能马上转到期待的画面。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她停下了脚步,黑暗的楼道,没有灯光,似乎她不愿开灯看清这个世界,就在黑暗里会更好一些,流泪也没有人关注,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安静悄然。
还有,祝白姐姐生日快乐!雪儿给上送上大蛋糕一个,收好哦O(∩_∩)O~
你真的好幸福哦,还有如仙给你写小说,真棒!
问好,凌云给你上茶,遥祝生活快乐哦。
幽静的亭子,寂寞的她,个性的他。
她的诗,他的歌,在风中,在荷香中,交汇,温柔,缠绵,淡淡的,暖暖的。
无关风,无关月,只关心灵的相通,只关时光的美。
优秀的文笔,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更像一篇曲径通幽的散文。
如仙的文字,怎么一个美字了得。
借如仙宝地,祝白蓝生日快乐,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