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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梦的一个方向(散文)


作者:岳阳冯六一 童生,532.4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6发表时间:2015-06-03 09:24:30

一个孤寂的老者,在荒郊踽踽独行,残败的茅草,有的倒伏着,有的横斜着,老者的脸色与草色一般枯黄。他望着苍苍的天际,神情黯然,迷茫,一声悲戚的叹息,不知要往哪个方向走。
   这是谁啊!满姨说,这是我的外公。我根本没有看到过外公,面容一片模糊,只是一个男人晃动的影子。个子不是很高,鼓鼓礅礅,面颜黝黑,说话声音洪亮,原来当过船长,待人很好的一个人,六十年代初得血吸虫病过世的,葬在枫桥湖边的坟山上。这是满姨描叙的外公,几句简短的话语,外公似乎有些明晰起来了。
   我们几个人从八仙桥下车后,沿着新墙河边蜿蜒的长堤上行。河对岸的滩头生长着一片茂盛的速生杨,堤内青油油的晚稻已经开始结穗了。流淌的河水好似一块还没有雕琢的玉石,在空明的秋日里泛出一种清亮。在桥的下游,小型挖砂船正源源不断地把河砂装上驳船;而在上水寂静的地方,几条渔舟系在插入水中的竹竿上,隐约可见几处丝网排布的迷魂阵。河水轻轻荡漾的细密波纹,使水面失去了镜子的光滑,蓝天上的白云和山墈边的树影,也都在水中摇晃起来了。满姨边走边叙说的声音,在乡野的清新里,被新墙河水濯洗了一般,慢慢地沁入心底。
   满姨前几天梦到了外公,向她诉说没有寄身的地方了,在外面四处漂泊。枫桥湖的坟山在八十年代,由于建新火车站推平了。那时满姨还在长江边的洪山头教书,舅舅长年在河西工作,也没有留意这些,外公的坟被当作无主坟不知掩埋在哪里了。外婆一共生育了四个儿女。舅舅、大姨妈、我母亲,是亲外公的。亲外公姓何,战乱时期,在洞庭湖驾木帆船,被官兵抓差送军需物资到南县,不料身染重疾,一病不起,客死他乡了。后来外婆改嫁到何家同一屋场的外公,生下了满姨,视为掌上明珠。外婆家旧时在老火车站的先锋路开过茶馆,后被公家合并,给了舅妈一个国营职工的指标,招到了供销社当营业员。六十年代,外婆在韩家湾的家门前还摆过茶水摊子,一张小木桌,几个瓷杯子,两分钱一杯。来喝茶的大多是韩家湾码头上汗水淋淋的装卸工,或者是路过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推着木轮车的东乡人。
   外婆是一个精致的老妇人,黑白掺杂的头发,总是梳理得光光滑滑,挽一个圆圆的发髻,用青色的网子兜住,丝丝不乱。外婆裹过脚,那双小脚像两个扎制精巧的粽子,不过配着纤细的身子,倒也匀称,走路时,不会溅起一丁点儿尘埃,老是保持着一种缓慢的步态,轻轻地好像不愿意惊动自己的影子。我见过外婆的服饰只有两种有些接近的颜色,青色、褐色,面料是棉布或者香云纱。这两种深沉的颜色,加重了外婆的身影,使之好似一团积聚了太多梦呓的黑夜。外婆的肤色白皙,七十多岁了脸上有红有白,没有一点斑纹。我母亲的肤色如外婆一样。我记事起就看见外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子,是外公送的信物,品质上佳的和田玉,温润、通透。玉石有镇血脉的功效,外婆血压高,手镯几十年间没有从手腕上褪下来过,身体的脉动积聚在玉体内,已经浸出了血丝。奶白的玉手镯的深处,那些彤红的稀疏的血丝在到处游动一般,变幻着莫测的美妙的图形。玉手镯的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个细微的部位,目光都可以抵达。人玉合一,外婆和玉手镯进入了一种知己的境界。外婆去世后,玉手镯传给了满姨。但我一直没有见满姨戴过那只充满灵性的玉手镯。
   说着说着我们穿过横跨新墙河的京广铁路桥孔,可以望见遮掩在一片葱翠之间的谢家屋场了。这里是外婆的娘家,可能是两个外公都没有归葬自己的故里,外婆就葬在谢家屋场一座面向新墙河的山上,可以看到对河夫家的小何家里。满姨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为外公修建一座坟地。她下乡就在谢家茶场,在这里呆了将近7年。满姨平时话语不多,细声细气,不像舅舅、大姨妈、母亲有时还很急躁,都说她像外公的性子。但是满姨倔强起来,认准了的事,一条路走到黑。在二中读书时,打篮球、吹笛子,红卫兵串联,她和一帮同学去过北京,是个活跃人物。在农村,什么活都干,后来被推荐去师范读书,毕业后分配到了长江边的洪山头镇教书,一直到退休后,才和一同教书的姨父返回了岳阳。他们不打牌,也没有别的爱好,每天俩口子就是散步。早上出门,有时在外面吃中饭,走遍了岳阳的老街巷和新城区。他们好像要把因在外面生活,而没有用目光抚摸古城的点点滴滴补偿回来。人生有一个原点,这个原点不会超过自己的血脉,不管人走到哪里,都是他乡。即使把身体的部分遗弃,还是有一个方向引领着我们的灵魂。
   外公的骸骨已经不知掩埋在什么地方了,修建坟墓只能以信物替代。外公生前的物品只剩下一个在船上用过的箱柜,被大姨妈收藏着。那种箱柜我见过,方形,镶嵌着一只紫铜蝴蝶的锁扣,里面有一个隔层,隔层划分一些格子,可以分门别类放置物件。箱柜是否还可以闻嗅到外公身体的气息,人的灵魂可以是木质的吗?满姨说,抗日时,那些在新墙河流域战死的人,有很多找不到了,不就竖立了几块碑石,一个念想而已,安顿死者的灵魂,也是安顿生者的灵魂。不给外公修建坟墓,她心不安,今后过不好日子了。我见过一个类似的事情,东井岭上的黑伢子,船在长江下游的镇江遭遇风暴,出事后人都没有捞到,他家里摆放衣冠,吹吹打打办了三天后事。
   外婆的亲侄子草叔,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带着我们穿过一片田埂,沿着一条藤蔓遮蔽的山路,来到了外婆的坟前。现在的乡村,满山的柴草没有人砍伐了,都是烧液化气或者沼气。年轻人大多出外打工,家里忙农事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谢家屋场正好夹在京广铁路和武广高速铁路的中间,草叔的三个儿子,一个在城里打工,一个在新墙河京广铁路桥值班,还一个在新墙河武广高速铁路桥值班,田里的事只是顺带着做。农闲时,草叔挑着担子走村串户,替乡民换接钢精锅,补贴家用。
   草叔边砍削荆蔓边说,修坟动土,按习俗要到冬至以后或者清明前后几天,平日不宜。到时他会安排好的。外婆墓碑上的黑白像片,已经被风霜雨雪浸出了一抹抹浅黄,那是时光慢慢渗出的汁液。外婆有些浑浊的眼睛,默默地张望着前方的新墙河,河那边的村子。我不知道外婆的坟地是不是自己选择的,无法选择的命运,让她的人生夹在两个男人之间,牵挂左右,而这个在娘家的坟地可以看到对河的小何家里,外婆好像还在待嫁,要做一次抉择。
   中饭是在草叔家里吃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婆的娘家吃饭。一大碗炖土鸡,一大碗新墙河的叼子鱼,还有一碗芋头,一碗小白菜,新早稻米饭。草叔感叹道,放丝网的人两天才捞到这么几条叼子鱼呢,新墙河里没有鱼了。从草叔的堂屋里,左边可以看到外婆安息的山野,右边可以看到武广高速疾驰而过的列车,像一头流畅的白鲸,瞬间就隐入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岭。在这样的情境之中,守望和变迁显得那么的无奈,也显得那么的平静。
   谢家屋场、小何家里,之前,这些纠葛在一起的村子我只是零零碎碎听说过,隐隐约约,恍然如梦。来到谢家屋场后,我好像走出了梦境,真切地感受着一切。在这些和新墙河和木帆船和我的先辈息息关联的景物里,我不但从方向上理清楚了它们的地理位置,也似乎看清楚了自己的一些来龙去脉。
   满姨的心愿,就是让一件事情圆满,让逝者与生者的一个梦圆满。但愿外公的新坟建成后,外公和外婆能续上这段阴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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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都是有梦的。而人的一生,也在朝着梦的一个方向不断努力着……本文所描写的梦的方向,即是——归根。无论生者还是逝者,都在盼望着归根。生者盼望逝者能够归根得到安息,逝者渴望归根得到宁静,不再漂泊。文章叙述了作者和作者家人因为外公的梦而为外公重新立墓的事情,将外公的墓建在外婆的旁边,让外公可以落叶归根,使外公外婆两人得以团聚,也让大家的念想得到寄托。为梦的一个方向找到出口,让逝者和是生者的一个梦圆满,如此,无论逝者还是生者的灵魂都得到了安歇……这篇文章情真意切,极具感染力,读来,令人深受感动!佳作,推荐赏阅!【编辑:孤独舞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604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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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孤独舞者        2015-06-03 09:27:31
  一篇文笔灵动而又满含深情的文章,令人感动!
   问好作者,感谢您赐稿流年!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6-04 08:01:0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5-06-04 12:59:17
  是一个梦引领着“我”和满姨走向回归故乡的路,那里有外公外婆的一生,有满姨的童年,有“我”血脉里流淌着的根。这个圆梦的过程也是寻根的过程,梦圆了,外公终于可以魂归故土;根找到了,“我”的心灵不再漂泊。沿着梦的方向,给梦一个出口,给心找到皈依。真好,学习佳作!
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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