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邢台市云梦山景点搞特价，我不假思索，带老婆、女儿、外孙一块儿旅游。早上四点，还云游在梦中的我，被闹铃叫醒，洗漱、准备，草草吃了点东西，四点半，我们开车到市电视塔和旅游团会合。
　　 人们兴致极高，一路欢唱。到了邢台地界，道路变窄，车辆变多，尤其大型卡车绵延数里，却止步不前。本来双向车道变成了三路纵队，右边大型卡车像一个个蜗牛趴着不动，中间和左边变成了双向车道。中间是小型汽车、公交车通行，左边则是多种车辆混合。道路不够宽度，简直有点擦肩而行，缓慢地，不断停下来。司机倒有点技术，反光镜按下去才能通过，刮擦磨碰的可能性随时发生，无奈，能走就行。
　　 到了煤矿地段，运煤车辆加入，道路愈发拥挤。偏偏窄桥，只能两路通过，三路车队变两路，而且一路是趴着不动的蜗牛车队，实际上只有一辆车宽的路或来或往。来往车辆争执，矛盾不断激化，互不相让，道路完全被卡死，车辆完全停止下来。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正值夏季，太阳愈加暴烈，偏偏这一路段大树砍伐，小树单薄地晃动着小身板，没有绿荫。司机吝惜燃油，却在这个时候关掉发动机，车内温度骤升。司机打开车门，躲出去了。车厢里人们心情从焦躁到愤怒，开始责骂。有骂导游迟到，车辆没有错过高峰的，有骂警察不来维持秩序的，有骂司机是个吝啬鬼，想把一车人蒸熟烤透。
　　 大家汗流浃背，几个年轻人实在忍受不了，下车宁可晒在烈日里。
　　 车厢里有两个中年女人默不作声，一胖一瘦，悠闲地嗑着瓜子，胖的磕得挺快，果壳潇洒落地，渐渐多了起来；瘦的一边嗑着瓜籽，一边嘴里话语不断，好像和老公在调侃着恩爱，什么给你阳光你就灿烂呀，你的尾巴翘上天了，俩人却在幸福中。
　　 瘦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捡起掉落的果壳，一个一个的，很仔细，很认真的样子，然后不断放进垃圾箱。突然看到胖女人面前散落一地的果壳，大声呵斥：你TMD是鸡吗？看你随吃随拉的。一下子爆破露出她泼辣，敢说敢干的另一面性格。
　　 你才是鸡呢，昨晚让你老头还压呢。胖女人反骂着，瘦女人老公已是脸红脖子粗，却没有言语。
　　 两个女人开始舞动着闹起来，车厢里人们在在难耐的燥热中笑成一片，似乎调节了一些情绪。打闹中，矿泉水撒落在车厢地板上，瘦女人停下打闹，用卫生纸一点点擦拭地板，直到干净为止。
　　 突然，瘦女人看到车厢外司机在与别人侃谈，时不时用手指挥小型车辆绕向右边。愤怒地骂道：你TMD的那么多淡话，不好好回来开你的车，管那么多淡事干啥。
　　 人们又一次被瘦女人弄得大笑，那个司机红着脸回来发动大巴车。
　　 大巴终于慢慢移动，转弯进入山道，真是九曲十八弯。司机熟练地摆弄着手里的方向盘，大巴就像玩耍的龙头一样，左晃右转，乘客被搅晕了，有几个在呕吐不止。幸好有空调，不然车内味道会使大家一块反胃。车厢内变得没有语言，人们注意力好像都在大巴的摇摆晃动，忍受每一次的煎熬，司机好像故意报复似的。
　　 好容易到达景点，大家心情立马变好，大声欢呼。已是上午11点，烈日当头，但兴致瞬间浓厚起来。顾不上做什么准备，大家跨入入口，向云梦山进发了。小外孙两岁半，人生第一次爬山，兴致很高，一路跳跃，想挣脱被牵引的手奔跑，女儿沿途照相，一路兴高采烈。
　　 我们一家人攀爬到“一线天”景点，立刻被这一壮观吸引，两旁峭壁如削直冲云天，狭窄的缝隙只能看见一线蓝天，但两旁峭壁北端合在一起，人们通过的道路被堵死。却有山的缝隙中浸出的泉水不停地流下来，顺着小溪流向低处，凉爽极了。
　　 游人们在此驻足、在此戏耍、在此留下永久的影像；娃娃们玩耍溪水，用手、用水枪搞恶作剧，不时尖叫，在山间回响；大人们用水杯，矿泉水瓶接泉水直接饮用。这些在家中喝纯净水的城镇的人们，却相信这是纯净的泉水，绿色干净，有益健康。
　　 我们一家人在此照相、小憩了一会，走向继续攀登的台阶跟前。举头望去，陡峭而狭窄的台阶上，摩肩接踵。一行人紧贴岩壁，使劲扒着栏杆、弯腰向上攀爬，一个接一个，直到拐角看不见的地方。再往上面，更是陡峭，台阶出现了近乎直上直下挑战极限，却见攀爬人群不减，身子几乎贴在台阶上，双手使劲扒着栏杆。狭窄阶梯靠近悬崖的一边，也有人在一级一级下来，不敢直视右手边的悬崖深处，双手抓紧右边的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缓缓而下。这些人当中，一部分人是因为力气不足，一部分人是不敢再挑战，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攀爬到顶部乘胜归来的。
　　 我在想假如上边某个位置，一个人突然滚落下来，第二个没有足够大的力气挡住，也被推到、滚落，继而继续推到、滚落，狭长而陡峭的这段台阶，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台阶上滚落，会不会酿成事故，惨不忍睹的祸端。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然而这里竟没有一个安全管理人。
　　 我的心里在斗争，要不要继续爬上去呀？老婆已经放弃，女儿在犹豫，两岁半的外孙使劲冲上台阶，却被姥姥使劲拉了下来，外孙嚷着：我有力气，我能爬。
　　 导游过来鼓劲：爬山，就是挑战心里极限，否则就没有刺激的感觉了。说完便带着一群人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爬，我不能再犹豫了，我是男人，退怯不能是我的选择题。一群女人，甚至比我大的多的老人已经在路上，我要有男子汉的勇气。
　　 老婆、女儿带着外孙往山下走，生怕外孙非跟我爬山不可。我准备心情，一路信心向上攀登，一口气，已经攀爬过最陡峭一段。在转弯处，看到一对七、八十岁模样的老夫妻在停留喘息，老太太仰天呼吸，站立不稳，老大爷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她摔倒的样子。俩人均干瘦如柴，眼睛深陷眼眶之中，白发苍苍，有风烛残年，被风一刮就倒的样子。我想他们肯定体力不支，休息片刻就会下山，随即我超越他们向上攀爬。
　　 我不时抬头前望，看不见尽头的弯腰攀爬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拄拐杖的、手拄在台阶上的，低头不语，却在不停地攀登。只要有一个宽一点的台阶，或转弯宽阔处，便有人停下来喘息。在往背后望去，也是看不到尽头的攀爬者，只看到他们的头发或帽子，还有那朝向天空的背部，五颜六色的服装在阳光下，此时就是五颜六色的点，呈梯次排列着。
　　 一段山路之后，就会在平缓之处有山间农民摆的小吃摊位，除了当地特色小吃，还有全中国人都吃的家常饭，并有啤酒、火腿等快餐食品。一边招呼着：路还远，吃点东西吧。自然价格比市面高上数倍，他们就靠这些生存，旅游的人并不在乎，潇洒吃喝，也花不了几个钱。
　　 我连续攀爬几段山路，山路平缓了许多，台阶却破损不堪，时有小石块踩在脚下，硌得生疼。于是放慢速度，观望左右，只见山上灌木丛生，层层叠叠；自然生长的杂木树遥举树冠，如同鹤立鸡群；峭壁缝隙中生长出的树木无论大小，却都斜向空中，在寻找太阳的光芒，大自然的一切充满了竞争。
　　 正当我卖力地攀爬，觉得无限风光就在前面不远，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我们同车而来的四位老大嫂，年龄趋向六十岁，我便加足马力追赶。心想不能输给这些人等，否则枉为男人。
　　 山路就是这样，看似很近，确是很远。我竭力攀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有棱角的石块上，顾不上是否弄脏我崭新的牛仔裤，反正老婆不在跟前，没有人斥责，旅游下来，肯定要洗的。
　　 我真的不能相信，我正坐在石块上喘息的时候，那两位风烛残年的老夫妻竟然一步一步攀登而来，老太太走几步，就要仰天呼吸，老大爷俩手紧紧拉着她，相扶相守，寸步不离。如同树上两个连理枝，无论在风中怎样摇曳，却始终粘连在一起，不肯分开。几十年的夫妻恩爱，风风雨雨，沧桑岁月，已经把两个生命彼此溶解在一起。生命的路上，同舟共济，挡风遮雨，一起面对，直到生命的止息。
　　 忽然听见下面小吃摊有人问摊主到山顶还有多远，答曰还有一半，我立刻心里开始斗争：已经下午一点多钟，山下集合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爬上去能不能按时回来真是个未知数。还有一半的山路，有没有陡峭难爬的路段，还不得而知。都讲，上山容易，下山难，时间还够用吗？
　　 我便跟上两位老人，劝慰他们不要再爬了，这么大岁数，上去了，下不来怎么办？况且，还有一半山路。老太太只顾喘息，老大爷却很执着：还有一半也要爬，一定得爬上去。我不明白老大爷为什么这样执着，但我从心里佩服他们的毅力。一攀爬者似乎认识他们，告诉我两位老人每周爬山一次，坚持了好长时间，原来老太太走平路都是步履蹒跚，举步维艰，现在强壮了许多。我恍然有悟，一种敬佩油然而生。
　　 此时，女儿发来短信，告知我在山下吃饭，快点下来。我顾虑再三，放弃了攀登，一路直下。却看到后来者依然摩肩接踵，不断涌来。他们拼着体力，挑战着心理，却执着攀登。
　　 恰巧在半山坡小亭子里歇息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在大巴车里认识的瘦女人、胖女人还有她们几个同伴，几个女人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坐在破碎的石头上苟延残喘，看似已经筋疲力尽。
　　 便劝他们：不如放弃吧，前面还有一半的陡坡。爬一半路，爬三分之二，甚至爬到99%，只要没爬上去，就不算成功，趁早拉倒吧。
　　 在银行存50元、80元和99元，一样吗？胖女人辩解着。
　　 我说：那不是一个道理，爬山和存钱不一样的，不能这样辩解。
　　 瘦女人却紧锁眉头：我老头在前面探路呢，假如在上面等我怎么办，我们下去了，他一直等下去可怎么得了，带着他来真让人不省心。瘦女人动了心思，又想放弃，又在担心老公，脸蛋通红，目光黯然失色。真的没想到泼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心儿，爱的牵挂就是这样的没道理。
　　 我随口说：打个电话、或QQ、或短信告诉他，就得了。此时我收到女儿在上下发来的短信：爸，我们在山下等你吃饭，快下来吧。
　　 越往山上，越没有信号，你不知道吗？瘦女人好像责怪我。
　　 真不让人省心，每次出门都让我着急，四十的人了，还是个孩子一样。瘦女人又在责怪老公，不放心的样子与那个敢说敢做，甚至带着粗话的女人判若两人。
　　 我下山来，吃了午餐，在树荫下休息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才看见瘦女人、胖女人和几个同伴从山上下来，脸晒黑了许多，愈发红得浓重，拖着疲惫的身体。
　　 瘦女人远远看到我，独自一人急匆匆走向我，开口就问：看见我们家那一口子吗？我们在山上找了一个遍，就是看不到他的影子，我们拼命爬上去，不知道他又窜到哪里去了。
　　 我摇着头说：他一个大男人，丢不了，别管他了。瘦女人却依然瞪着红红的眼，迷茫而六神无主，还在着急的样子。
　　 早知道这样，我就在他身上捆住一条绳，时刻拉着，不放手。瘦女人说着，急急奔向大巴车，看看是不是在车上。
　　 当导游招呼我们上车返程的时候，我在大巴上看到瘦女人瘫软在座位上，睡着了，发出酣睡香甜声音，看来心累身体更累，拼到极点便是深度休息。其他几个同伴，还有那个胖女人在大口吞咽面包，大口喝着矿泉水。
　　 瘦女人的老公在与司机侃谈爬山的经过，全然不顾为她担心了大半天的这个泼辣、正直、敢为、又很细心的女人，也许这个女人在梦中还在寻觅着他，担心着他，也许这就是爱情，我感动了，泪水在眼眶中转圈。
　　 我在半路看到攀爬在我前面的那几位大嫂也回来了，累得筋疲力尽，上衣被汗水浸透，脸通红，变黑了许多，却豪迈地说：我们成功了，六十岁的纪念。
　　 我低垂着头坐在大巴车上，一种后悔的情绪弥漫脑海，听着几位大嫂述说着后面的路没有那么陡峭，瀑布多么壮观，山顶风光无限，我开始忏悔人生。
　　 父母赐予我聪明的大脑，健壮的体魄，我没有考上最理想的大学，也没有在事业上做出声色，想我一生碌碌无为，浅尝辄止。原因之一，就是没有执着地坚持，凡事只要执着，定能成功。原因之二，犹豫过多，自己还美其名曰“瞻前顾后”，顾虑父母、顾虑老婆、顾虑孩子，甚至更多，在顾虑中失去机会，自叹“忠孝两难全”。亲情、爱情、事业，总是优先考虑前两者，最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发展一下事业。没有那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拼上一把的气魄。虽然人生平顺，但平淡无华，更无灿烂光辉。
　　 我被人间真爱所感动，那泼辣女人对丈夫渗透到骨子里的爱，与她鲜明的性格相互辉映，呈现出多种色彩；那对风烛残年的老人相扶相持，相互鼓励，执着坚定地相伴相守，感天动地。
　　 直到大巴车发动马达，缓缓起步，我的眼睛还在透过车窗，搜寻那两位老人相扶相持的影子，看是否归来，却始终没有看到。
　　 我的心在担忧着，手却使劲抓住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