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大杨树的前世今生(散文)
小村的北面是一座山,村民都叫它北山。
北山,山势平缓,蜿蜒起伏,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紧紧把小村揽在怀里,光阴匆匆历经,依然疼爱如初。那时年幼,尚不能到山上玩耍,就听爷爷讲北山住着神仙,保佑村民。故而,我极其向往北山。
终于长大些,我和伙伴们蹦蹦跳跳地去北山了。
站在山上,我看见茂密的杨树林,接天连日似地,没有尽头。风吹过,那片树林,海浪似地起伏,一层层、一波波、一阵阵、涌向远方。我能清楚听到,那片树林奏出的乐章,时而低沉、浑厚;时而激昂、高亢;时而悠扬、婉约。无论哪一种声音,都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天籁之音,能听到者,灵魂会得到升华。随风而来的,还有树林的味道,在雨后的清新中,像早春第一根黄瓜的清香,入了鼻孔就不肯出来。
我兴奋地跑过去,发现一棵最大的树,粗大的树干上裂着口子,是沧海桑田的岁月留下的痕迹。树干很粗,上面的树枝都像一棵小树,舒展着滴翠的叶子,一劲向天空招手,那架势真要与天公试比高了。巨伞般的树冠遮天蔽日,挡得火热的太阳光碎在地上都有了丝丝凉意。我们绕着大树转圈,吵闹得树上的喜鹊“嘎”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老树倒是欢快地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宠着我们几个淘气的孩子。
闹了一个下午,回家,已是傍晚。
小小的村子,在夕阳下,静谧美好。四起的炊烟和归家的黄牛融合成一幅画,不用着色,也赏心悦目。泥土搭成的房子一排排,将军般地站立着。勤劳朴实的村民扛着农具,带着疲惫的笑意归来。
我缠着爷爷,说没见到北山的神仙,倒是看见一颗好粗好粗的大杨树。爷爷笑眯眯地告诉我,听老辈子人讲,有一年夏天,阴雨绵绵月余,村东十里地外的河涨水,村民胆战心惊怕河水决堤。
一夜暴雨,早上暂停。一个后生,要吃鸟蛋,跑去北山,爬上那棵大杨树,没来得及拿蛋,突然看见东面一片白亮亮的大水正向村子涌来。后生惊慌失措地从树上下来,狂奔回村,敲着锣喊村民们快上北山。后生们就轮流爬上大杨树,观看水情。眼看着大水淹没了庄稼,但村民们都平安无事。
是大杨树,救了村民。爷爷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敬畏,大杨树就是神仙。大杨树默默地守护着村民,从不要求回报。
日子如水,是握不住的,十三岁,我就到了城里读书。时常梦见大杨树,它已经长在我的魂里。
二十岁,暑假。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小村,像每个离乡人一样,满怀的思念野草似地疯长,终于今天圆梦。我迫不及待地向北山走去。
我站在魂牵梦绕的北山上,看见一片片的向日葵,金灿灿地跟着太阳奔跑。一片片的玉米,摆弄着还未长成的胡须在风里招摇。村民们用着先进的农具,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梦里都是笑的。回望山下的小村,砖瓦房一排排,在蓝天下格外耀眼。富裕起来的村子旧貌换新颜。我的心也春风拂过似地暖着,春花灿烂地笑着。可是我没有找到那片树林,更没有找到大杨树。我仿佛看见:电锯发出得意地狂笑,一寸寸深入大杨树的树干,须臾,百余岁的大杨树就悲壮地倒下,“轰”的一声巨响砸得大地颤抖,那是大杨树最后的叹息,它守护了一辈子的村民,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它。我敢肯定,大杨树临闭眼时,依然溺爱地看着小村。难怪,北山的庄稼长势这般好,那是大杨树的躯体化作春泥,日夜滋养;那是大杨树的魂魄化作细雨,无声哺育。
极目北山,丰盈饱满,处处生机。又羸弱不堪,不胜风吹。我自己,忽然像个天涯倦客,茫茫然地失落。
下山后,看见村民正不断加高自家的院墙。以防北山的泥土被雨水冲下来。北山不再是慈祥的母亲!
回城,工作,奔波。荏苒光阴里,我把村和大杨树染上墨色,涂上眉梢,对镜而观。桃蕊梨花缤纷,枝桠嫩俏间,北方的冬天竟然不再寒冷,竟然可以着千娇百媚的春衫和薄棉衣而过冬!
近来,南方的雾霾肆虐,人行浓雾中,缥缥缈缈似神仙,都如古典美人蹙蛾眉半卷珠帘,朦朦胧胧不见真面目。百般抱怨中,鼻孔呼吸的烟尘,化作污黑泥垢直抵肺腑,深入四肢百骸。年久日深后,娇颜何在?健康怎寻?只空眷恋当年一缕风吹后,桂花香气萦绕的早晨。又不知心恨谁?
十几年,身处烟云般的城里,亲人相继入土,少有村的消息。一日,忽听说,北山早已退耕还林,村民改种水稻,产量颇丰,日子富庶安康。
我眺望小村的方向,就像游子守着静谧夜,对月而诉,思念深深,怀念重重。遥想北山郁郁葱葱,那是大杨树的魂魄化成棵棵小树,在细雨滴落的春天,嫩芽生满枝头,漫山遍野地绿着,唱着,跳着。此时的北山定是最美最慈爱的母亲,正斜眉入鬓,点绛红唇,把满楼风雨挡在山外。
入夜,枕着风声,仿若看见梅花,悄然而开,缕缕花香芬芳袭人,诱得春天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