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宿命(小说)
【一】
春风归故梨花落,九重天涯锁倾心。
此时,九重天上一片安静。
唯独无念宫斩神台人声沸腾。
斩神台上,腾云缭绕,白玉床边正站着一女子,白衣落落,颜如凝之。嘴角还流着些许血渍,女子似乎并不在意,两只眸子望着对面青衣男子,有期许,有了然,更多的是眷恋。
只是,面前之人,冷寂的眸子一丝也不曾有变化。白衣女子低眉讽刺的笑了一声,便一步一步朝斩神台走去。手中还拽着一颗墨色晶石,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望了望眼前的白玉床。
白玉床,看似白泽如玉的床,其为仙界最严惩之刑罚。
贪婪之人,不管仙魔,近床则受天地炼狱火之苦,抽离肉身,待万年轮回,再生者,只为人,不成仙。
执念之人,不论修为高低,近床则无法轮回,将其打入万年冰封寒地,世世受冰寒之苦,不入黄泉不入天。
一袭白衣,淡淡一个背影,如此让人心疼的女子,竟是无一人阻拦。
白衣女子低低笑了一声,世间之大,唯执着一人,怎奈抵不过这所谓的宿命安排,若是无心,又何来执念,既无情,活于这天地又有何意义。
众仙看那抹白衣正要倒下白玉床内,皆是松一口气,莫不是碍于上仙在此,早就拍手称快了。
一魂破碎,万劫不复。
在女子落下的一瞬间,众仙只感觉一丝青影划过。
“千儿,你何故如此。”方才波澜无寂的青衣男子叹息一声,微眉皱起,轻捏一口诀,瞬间移步白玉床,将那快要落下的女子抱起。
“清九……”白衣女子,惊讶的看着他。是了,她名唤白千歌,天龙帝尊之女,排行第七,故又唤七公主。
清九上仙,乃是西来塔碧池宫前,由九万朵莲花,在清泉池中,吸收万年灵气,无念无欲的清水,炼化而成。万年初开之时,以一己之力平定,人,魔,仙三界的混乱之战,故此掌管天地之生死。
上仙竟要放过这妖孽!众仙哗然,天地变色。
此时清九,冰如寒寂的眸子虽未有何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万年不曾跳动的心,泛起一丝涟漓。
清九啊清九,你掌管天下生死,万事洞明,独独算漏了你自己。众仙尊谏言,白千歌乃三界祸害,为保天下苍生,必须除之。可当他真正看到白千歌走向白玉床,却不知该如何处之。
青衣飘诀,墨发临临。指尖轻轻一动,白千歌便昏睡在清九怀里了。
“众仙尊不查明事实真相,如此逼迫一九岁孩儿,实在有违天道,千儿九天阴气,本尊自会另求他法。”
众仙尊只觉飘飘的声音,细细传来,不轻不重,亦如上仙无念无欲般,却深深生出一种莫名的压力。
待抬头之时,上仙和那妖孽的身影早已不在无念宫内。众仙尊无奈摇摇头,若是上仙执意护那妖孽,恐怕这三界又是不安宁。
“好你们个牛犊子,一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欺我龙族无人了么,青天白日,竟敢欺负我妹妹,今日不给个说法,我白华便把这仙界绞个天翻地覆!”
众仙刚要离去,一道气愤的声音传来。九重天之上,一金龙急急而来。听到此言,众仙尊无不抚头无奈,如果说清九是那众仙膜拜的上仙,那眼前的白华,便是众仙头疼的对象,唯恐避之。
白华,天龙族的太子,修为高深,天不怕地不怕,出了名的护短。众所周知,天龙族的太子最疼爱天龙族的七公主白千歌。
天龙帝尊在天龙帝后逝去之后,便出海云游,称其寻找天龙帝后的魂魄。偶尔才回到仙界,因此,天龙族早早便交到太子白华手中。
早在万年前,白华参悟天龙法令,修为大大提升。天龙一怒,三界皆是闪电大雨交加,狂风亦来,当真是一点不安宁。
众仙皆以为清九上仙会管此事,怎奈清九上仙只言:山雨欲来,乃是人间福泽,天地干旱较多,下下雨罢,有何仿。
上仙的话,何人敢违?众仙无奈,只得避之。
众仙尊见白华盘旋与九重天,立即一晃而散,不是害怕,是他们的耳根子想要清静。
白华见此,摇身一变成人型,金色玄衣,墨发挽冠,看了看眼前的白玉床,眼眸微光闪过。千儿,我绝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二】
碧池宫殿。
白千歌缓缓睁开眼,青丝云帐,仙气腾腾。像是想起什么,立马坐了起来,两只眼睛左找右看。
“公主,可是找上仙?”
仙童急急走上前,轻声问道。天龙族七公主,怕是天地间第一幸运之人,这碧池宫少有人敢进。他可是看着上仙抱着她进来的,还宿在上仙寝殿。
众仙尊只道上仙无欲无念,修为高深。却不知这万年,也是孤寂之人。若是这姑娘能得上仙的眼,也是极好的。
“恩,清九可在这里?”
仙童应了一声,告诉白千歌,上仙在清泉池内,她便不见了踪影。
白千歌捏指招来一朵祥云,往上一靠,即刻就朝清泉池去。
清泉池位于西边,路过无忧山,白千歌眼眶一红。往昔,历历在目,她还清楚的记得,这无忧山自己为清九搬来的。
“清九,这碧池宫光秃秃的,好生寂寞,我搬一座山来可好?”
……
“清九,你瞧,在这种上十里梨花,待梨花落满时,可以酿许多梨花醉呢。”
……
“清九,以后我累了便来山上腾云,躺着也可以看见碧池宫哩。”
……
“清九,我们唤它无忧山,我要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无忧。”
……
白千歌吸吸鼻子,其实今日这样的结果,自己不是早就该料到么。从出生那刻起,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任修为再高,也无法逃脱这天意。
祥云靠近清泉池。这里常年仙气缭绕,因着莲花的生长,露水重重,碧海倾天。白千歌听闻小狐狸玉浅说过,清泉池的露水,只要能喝上一口,修为即可大增。
只可惜,传言,天地初开之时,清泉池炼化出了清九上仙,为避免有人怀不轨之心,周围都下了结界。唯有清九上仙亲口允许,方可进入这清泉池内。
至于她么……
远远的便看见那抹青衣,墨发散开,一丝不挽。站在清泉池边,孤冷的眸子,仿佛天地皆在他眼中,无惊无澜。
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冷冷的眼眸,却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他看着她,没有嫌弃,没有鄙视,亦没有仇恨。只一眼,她便再也无法移开。
白千歌还记得,六岁的时候,她拿着脖子上的墨色晶石,问她父王:“父王,父王,你可告诉千儿,这石头是哪位上仙赠的,千儿要拜他为师。”
父王当时没有回答她,她清楚的看到父王眼睛里的哀伤。无奈,她只好去问大哥白华。
白华柔柔白千歌的头,温柔的说着:“千儿,莫要再问父王,父王太想念母后了。这墨色晶石是上仙所赠。”
“那上仙名甚,住哪呢?”
听得白华说,在那九重天,乃清九上仙。
清九,清九,很好记的名字,九重天么。白千歌眼睛闪闪的,她偷偷唤来小狐狸玉浅,打听关于清九上仙的事迹。
“清九,对不起……”
白千歌跳下祥云,从背后轻轻拥住他。这是她的清九啊,心间挚爱的清九。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多坎,她要的不过只有眼前之人而已。
感觉到身后小小的身子在颤抖,清九好看的眉毛,微微邹起。末了,轻轻叹一口气,转身。看着她清亮的眸子,挂着颗颗泪珠,原本倾城的脸上,被忧伤深深锁住。
这丫头,该让他如何是好啊。
白千歌望着眼前魅惑众生的脸,顿时,忧郁的情绪一扫而光。拿起他的袖子,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最后,还嫌不够似的,干脆把整个头往他胸前蹭了蹭。
清九扶额无语的站在那,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这丫头……
腾腾的仙气,五彩斑斓的缭绕着,清泉池内,碧水微荡。一莲花仙尊,粉片花瓣为衫,露水为颜,看着那两厢背影,本是无欲无念的莲心,轻轻叹息着。
“这女娃也确是命苦,若非天命不可改,与上仙得一此缘,也乃美事一桩。”
别人尚不知晓,她却明白,清九上仙掌天下生死,所有之事他的心都不会动摇半分,唯独眼前女娃,会唤起他心中的念。虽不知上仙是如何想的,但拥有无尽的寿命,谁也不愿孤孤单单,与天地作伴。
莲花仙尊常年在这清泉池内炼化仙露,天下间的灵气,便是靠她们清泉池的莲花露水,炼化而来,于此洒向天地,净化人、仙、魔三界的怨念。
【三】
当年白千歌之事,莲花仙尊也颇为感慨,便要从白千歌出生说起。
十万年前。
魔界至尊邪冥为取得天魔池的上古琉璃灯,修不灭万幻之身,趁清九上仙闭关之时,勾结各异类,大举讨伐人类。天地血染,怨鬼丛生。人族终是不敌,天魔池封印被邪冥攻破,上古琉璃灯被其打翻,九天阴气顿时流入人间。
众仙尊虽有不忍,却也无从插手,清九上仙在闭关之中,谁也不敢去打扰。
天龙帝后不忍看苍生受其苦难,挺着已经怀胎十月的身子,率龙族大军,和天龙帝尊并肩作战,击退魔军。然而,哪想,在与邪冥作战时,邪冥竟用同归于尽的方法,将上古琉璃灯内的九天阴气全数打入天龙帝后腹中。
然,天龙帝后不惜用毕生修为,将邪冥魔魂打碎,以免他祸害人间。
魔军退败,人间恢复原样。
一天之后,千水居内,白千歌出世。
同一时日,传来天龙帝后陨落的噩耗。本是千空万里的天气,也变得阴阴冷冷。人间山脉开得极好的梨花,也纷纷落地,成了枯黄残叶。
众仙尊闻知此事,聚众群首,来到千水居,扬言白千歌是不详之人,为三界祸害,必须除之。
天龙帝尊拼劲全力守护:“尔等如此兴师动众,是不晓吾后仙体已去吗?吾后耗尽修为,救得天下苍生,今,留下小女,本尊便是逆了这天道,也要护住我孩儿。”
众仙尊却丝毫不肯让,三界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这女娃的阴气,乃是天魔池中,那琉璃灯吸收万年的上古魔气而来的,不死不灭。唯有趁其未长成之前,毁去仙体。若不是如此,恐今后,这女娃会是三界的变数,天地之间的浩劫。
就在众仙尊与他僵持之时,九重天的钟声敲响,一抹青衣缓缓踏入千水居。只见他轻捏一口诀,原本暗黑沉沉的天,和死去的梨花,竟然活了过来一般。
在众仙尊惊诧中,上仙从衣袖,拿出一墨色晶石,套入那孩子脖子上。万般寂静的眸子,似乎并未有任何变化。
众仙尊只听闻:“清九掌天下生死,未曾挽救天龙帝后,这孩儿出生便无娘亲,到底是清九难辞其咎。”
停顿一下,便又听他道:“九天阴气已控制,众仙尊不必担忧,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依然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却让人不得不诚服,许多修为较低的仙神,背后早已吓出了汗,这便是清九,一身青衣,绝代风华。
莲花仙尊叹息的摇摇头,随而躲入池中修习去了。
白千歌眼神有些漂离,经过了九万年,虽体内的九天阴气被清九封印住了,然,随着修为的增加,隐隐有暴涨的迹象,这让她心里极其不安。
她扯了扯清九的袖子:“清九,今日那枯魔洞的骸尸不是千儿放出去的,你可信我?”白千歌期盼的问道,她知清九待她不同,可心底是没有把握的。
自她记事起,仙界的这些个老匹夫,就不断找她麻烦,恨不得除她而后快。前段时日,她得知枯魔洞里有玄天草,这让她高兴不已。只要找到玄天草,就可以压制住体内的一层阴气。
她翻上古魔书才得知,九天阴气,共有九层。要想抑止住这阴气,必须一层层压制。她现在之所以没有被九天阴气给吞噬,完全是因为清九赠给她的墨色晶石,还有这几万年清九用自身修为替她压制的原因。
白千歌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拖累清九,况且,若这九天阴气不能完全除去,她就危险一天。且不说仙界那帮牛犊子想置她于死地,魔界一直未曾放弃称霸三界的野心,他们巴不得她坠入魔道。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怎对得起死去的母后,和掌管天地的清九。
故此,她便与小狐狸玉浅商量今日就动身,前来取玄天草。到了枯魔洞之后,莫说没有玄天草,就连普通的草也没有看到,只有大片大片的嗜血花。
枯魔洞的骸尸也不知去向,就在白千歌和小狐狸玉浅准备离开之时,众位仙尊来到枯魔洞。看见害人的骸尸早已不见,众仙尊直指白千歌是扰乱天地间的祸害,用阵法将其捉住。
“清九,你可信我。”白千歌站在清泉池边,怔怔的看着清九。世间万事皆可抛,只一句清九,你可信我。
清九未曾回答,一身寒意,仿佛又回到那个冷寂的清九。白千歌苦笑一声,架起云腾,便飞了出去。眼角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清九啊清九,若不信我,为何要救我,你可知九万年以来,你是我唯一支撑的信念……
【四】
莲花仙尊从池里冒了出来,站在清九旁边,叹了一口气:“上仙,为何不告知女娃真实的原因。”
清九没有回答莲花仙尊,他自知看见千儿流泪,本是平静的心,便会流入疼疼的悲伤。捏了一祥云,腾去无忧山。
他记得,那一日消失了一万年的小丫头,拿着酒壶,蹭蹭的就来到他寝殿,拽着他来到无忧山。那时的梨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