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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荒原】花非花,雾非雾(小说)


作者:絮冰 布衣,35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96发表时间:2015-06-06 11:10:57


   簿簿的雾色笼罩着山村,灰蒙蒙的,红艳艳的柿子在雾色中有些模糊,忽隐忽现,雄鸡扑腾着翅膀,伸长了脖子卖力的歌唱。
   忽然,一阵嚎哭划破了晨雾,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有人听出是老木屋里传出来的,摇摇头,叹息一声,老木,这就去了。
   三三两两的人走出屋来,结伴去老木家吊丧,老木屋里围了一溜的人,儿子媳妇都在,一个个悲痛万分哭得两眼通红,人们相劝着说,节哀顺便,越劝哭声越大,连哭带唱的好不热闹。
   老木的葬礼很风光,几个子女合伙凑份子,请了乐队,礼炮队,歌舞喧天的热闹了两三天,给足了这个争强好胜的老人最后的面子。以至后来,总有老人和后辈开玩笑说:“以后我死了,你们要给我办个老木那样的葬礼啊。”后辈们总是笑笑,嘻嘻哈哈地说着没问题。也有的人哼一声,“人都死了,这样的虚礼有什么用,我宁愿不要。”
   说起老木,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个能干的老头,每一年,被村长邀请出门时,老木总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官威,老木有四个儿子,这在农村,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土地改革时,他利用职务的便利,把所有肥沃的田地都划给了自家里,惹来村里众多的不满声,可是他有四个儿子啊,谁敢跟他家去硬碰硬呢?连他家田梗上的野草,都长得比别人家的茂盛。
   邻居秀枝的男人在女儿四岁时,一场车祸走了,她独自带着一双儿女撑着这个家,一个寡居的妇人,带着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娘家又隔得远,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了。竹林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老木大儿子家修得像洋房一样的新房。篱笆被拆了,变成了老木二儿子家的后院伙房。肥沃的田地都变成了荒脊的边角地带,一年的收成有时候连口粮都成问题。秀枝哭过闹过,可是有什么用呢,文说不过村长的官威,武斗不过老木的四个儿子。秀枝12岁的儿子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对秀枝说:“妈,别和他闹,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把你和妹妹接出去。”
   后来,秀枝的儿子果然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留在了大城市里吃起了商品粮,住起了大房子,把秀枝和妹妹都接了出去。老屋旁边的几棵柿子树,也变成了老木大儿子家的专属果树。儿子接秀枝走时,是想把这几棵子柿树砍掉的,妹妹说,“哥哥,留着吧,虽然大人们可恨,可是孩子们没有罪,留给小孩子们当个零嘴吃吧,以后我们回来看见,还知道这是咱们家。”老木大儿子家几个孩子,在柿子还青涩的时候,就伸长了脖子望,秀枝虽然恨大人,但看到孩子的谗样,总会递几个柿子去,小孩接过去拿袖子擦擦就吃起来。剩下的,秀枝就挑到街上去卖掉,带点生活用品回来,给儿子和女儿带点新的东西。那几颗柿树留了下来,一到秋天,结满小灯笼样的甜柿子,惹一孩子们一地的口水和笑声。
   秉着长子嫡孙的观念,老大接了老木的班,做了村里的会计,老二进城当了工人,老三在商海里扑腾,幺儿最小,还在上学。闺女已于前年出嫁,老木亲自把关挑选的女婿,家境优越,人品朴实。解决了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老木摇着蒲扇,瞪着一双依旧犀利的眼睛,坐在柿树下长嘘了一口气,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现在,该是他享福的日子了。淡黄的柿花落下来,掉到地上,“叭”的一声轻响。
   那年的秋天似乎多雾,老大家在生了两个闺女后,宝贝孙子终于出生了,这可喜坏了老木。农村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深重,儿女双全,那就是有大福气的人。老木一直和老大住在一起,和他们一家最亲,这个最小的宝贝孙子,也成了他的心头肉,成天抱在手里逗弄,小子也出息,长得白白壮壮的,一逗就笑,很是讨喜。雾霭里,隔了老远,都能听见老木哄孩子的笑声。旁人羡煞地说,老木一生是个福人,年轻时自己能挣,现在老了,子孙们都出息了,一辈子啊,不用发愁,想什么来什么。老木就哈哈地笑,生活确实待他不薄,他想要的,都得到了。
   儿孙们一天天长大,曾经像巨人一样无坚不催的老木,在岁月的雕刻下,慢慢地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年轻时落下的病痛,这时慢慢的显现了出来,腰腿疼痛,风湿老寒腿一发作就疼得在床上起不来,那种折磨,不是外在能力能控制的,有时候,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疼痛让他恨不得砍了两条已经被折磨得变形的腿。小孙看着爷爷难受的样,轻轻地帮他捶打着,用软软的童音说:“爷爷,我帮你捶捶,这样你就不痛了哦。”老木的心都要化了:“爷爷不痛,宝贝真乖。”把桌上的柿子剥了递给小孙子吃,这一刻,儿孙绕膝,天伦共享,连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疾病的面前,人人平等,再不可一世的人,在它的面前,都要低下你高贵的头,弯下你那不屈的腰。高血压引发的一场中风,使老木一下子变成了半痴半瘫痪的病人,吃喝拉撤都要待候着。开始,老大家也尽心尽意地待候着,可是老木这是个娇贵病啊,既不能动弹,又吃不得浑腥。成天身边断不了人。俗话说久病无孝子,这病人相处久了,也确实是折磨人的脾气。春去秋来,树上的柿子都结了二遍,老木的病却依然没什么好转。时间一长,老大媳妇不乐意了,这明明有兄妹四五人呢,凭什么老头子就摊给自己一家啊,其它家都不用管了吗。
   枕边风一吹,老大想来也是这么回事儿,老二老三老四也应该分摊点责任呢,轮流帮忙照顾吧。老二老三都近,听完也没意见,老四读到外地,就在那边娶妻生子成家落户了,老四说他家太远,老人来回折腾不方便,他愿意出一笔钱,让老大家帮忙照顾着。老大他们一商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那么远的路程,转完火车转汽车,去一次多受罪呀,便答应了下来,由他们三家轮流照顾,老四和闺女出钱。
   相安无事的一年过去了,只是老二老三在城市里的房子比较小,不若老大家在农村的房子屋大院子大,每次老木去了以后,更显得挤了,而且,孙子孙女们明显不喜屋里突然多出来的药味和霉味。只是老木慢慢的变得沉默,平时屋里就老木一个,再加上小两口儿都要上班,早出晚归的,孩子要上学,还要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日子就有些紧张了。大人们没说什么,但明显没有以前的那种亲热劲儿了。
   老木打电话给老四,说想念老四了,也想念老四家的小宝贝儿了,想去老四家住段时间。老四接了老木,儿媳妇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孙子,远远的叫了声“爸”,便低头逗弄怀中的小孩儿,老木乐呵呵地笑,厚厚的红包放在了孙子的胸前,老四媳妇的脸这才笑成了一朵花。
   老四的城市温暖、潮湿,并不适合像老木这样的病人养病,他的风湿更重了,腿抽筋抽得像一条条扭曲的蚯吲,蚊虫肆虐。老四白天要忙着工作,加班是常事,儿媳妇成天围着孩子转,根本分不出更多的心关注在老木的身上。晚上,老四回来,喂老木吃了饭,洗了澡,轻轻的帮他按摩双腿,和他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经常说着说着,头就低在了胸前,轻微的鼾声传来,原来,老四就这样睡着了。
   没到三个月,老木就打电话叫老大去接他,无法适应的生活环境,完全不相同的饮食习惯,连老四都被完全同化了的当地语音,老木听不懂,也吃不惯,本来是散心的好事,生生变成了折磨。
   老四送了老木回了老大家,老大没说什么,但老大媳妇明显不善的眼神在控诉着不满,老四在家里呆了三天,给老木买了一身新衣服,一些营养品,就急着赶回去上班了。老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扯扯身上的新衣服,一行浑浊的泪,顺着脸庞流下……
   老木沉默了,他成天躺在椅子上不说话,喂他吃饭他就吃,不喂他也没反应。老大媳妇不乐意了,私底下问老大:“爸这是怎么了,去老四家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傻了。肯定是被虐待的,他养那么多儿子,哪个像我这么好尽心尽力地侍侯着。”老大吼她:“你就少说二句行不行,成天叽叽歪歪的一脸泼妇相。”老大媳妇一听不乐意了,二人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老大媳妇撤起了泼,杯子碗摔得一地都是,惹来四邻八舍看热闹的人。
   老木怒了,他挣扎着,颤微微的站起来,讲话也口齿不清,可是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怒了。虽然现在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长久积压的官威还在,他竖起拐杖,把放在他屋里的那台正在播放的小电视砸了,显像管怦的一声炸响,一室狼籍。惊醒了正在气头上的老大两口子,老大跑进去,站在老木身边,紧张地安慰:“爸,你莫气,两个人生活,哪有不吵架的啊。你莫气坏了身子。”老木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颤微微的再次举起拐杖,对着老大劈头盖脸打下去,一边打一边流泪。一杖下去,他的泪流得更欢了,第二杖,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丢了拐杖,跌坐回椅子上,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这天开始,老木拒绝进食,任凭怎么劝都不再张嘴,到第三天的时候,他虚弱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是半张着,就像墙上那张晕黄的年画。送去医院,几个孩子都来了,医生说病人年龄大了,自己又没有了求生的欲望,现在挂的营养水只能维护一时,无法解决根本。若病人一直是这种状态,情况堪忧。
   几个孩子轮流劝慰,可老木就是铁了心不张嘴,他闭上眼睛再不说一句话,连孙子孙女来了都不再睁开眼睛看一眼,似乎对这个世界完全地绝望了。半个月后,老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右手,紧紧的抓着一枚柿叶,那是秀枝家的柿叶。是否此时,他的心中对那个羸弱的妇人充满深深的忏悔,当初,不该逼人至此,让人远走了他乡。可惜,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有些错误,一生也无法弥补。
   风光的葬礼,华丽的追悼会上,乐队手声泪俱下的地唱着:“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可是老木听不见了,追悼词请了最有名望的先生,写得极及奢华瑰丽,道尽了老木一生的风光和艰辛,让人听闻好不感动,可是老木也听不到了。孝子孝女们分跪两旁,神情麻木呆滞,主持人一声令下“哭灵”,请来的专业哭灵队披麻戴孝,手持话筒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地变色,让人闻之落泪。孝子前面的托盘上,厚厚的一叠老人头,无声的放在老木的棺木前头,那是给哭灵队的酬劳。阳光躲进了云层,收起了所有的光芒,天,阴冷阴冷的,有风卷起两片树叶,似乎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礼炮声声中,漫天的纸钱飞舞,像冥界的黄蝶纷纷,接引到来的新魂。老木的棺木缓缓驶向墓地,给这荒诞的一幕画上了句号,也给老木的一生画上了永久的句号,从此,尘归尘,土归土,获得永久的安宁。
   只是,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愿意接受的吗?最后的时光,他可曾想过些什么。这样的人生,他有过悔恨吗?一切的一切,都随老木一起去往了天国,无人知晓答案。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人生,荣华富贵大起大落,如一场朝雾似一阵落花,朝来夕往,拈指间,统统化作一缕轻烟,散尽……一切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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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木一生,自土地改革开始就大肆霸占良田,还霸占他人的财产,以至于逼得秀枝走投无路和儿女出了这个村子,而老木的儿女却乐滋滋地享受着他人带来的福利,老木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所以该来的报应不会少的。而秀枝的步步谦让与老木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秀枝分给孩子吃柿子那一幕,老木是永远看不到眼里的。就在老木以为家庭富裕,子孙满堂时,各种重病来袭,都源自于他年轻时的“艰苦劳作”,年轻时拼命地挤兑他人,换来今天的恶病缠身,儿孙嫌弃,终于在大儿和大儿媳的一场争吵后,老木的生命也进入了尾音,无形的催化剂加快了他生命的进程。可笑的是他死后,手里的那片叶子,难道死前的忏悔足矣弥补终生的错误吗?最具戏剧化的是,老木死后的风光葬礼,请来哭丧的队伍,儿女们却早已经麻木不仁,冷眼旁观,也可以揣测出为何老木将死之时,不言不食,如此世态炎凉的社会,正反应着我们现实社会,有多少人情冷暖,就是这般无奈。怎堪浮沉尘一世殇?都化作了一抔黄土,罢了罢了,人的一生也就这般,弹指一挥间,过往云烟,能留住什么?作者采用倒装手法,开篇以讽刺的手法揭开序幕,让人一步一步走进故事,故事简单而却极具讽刺意味。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在作者笔下上演,反映现实社会的世态炎凉,人们的利益攻心。【编辑:楼梦若】【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609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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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楼梦若        2015-06-06 11:12:56
  编辑的不太好,姐姐见谅
纵使天下倾歌,不及你携我手!
回复1 楼        文友:絮冰        2015-06-09 17:08:52
  给梦若上茶,辛苦了。这是根据电视上一个葬礼小短片所感,反感现在,农村很多老人在生命的是后时光里,都是寂寞而茫然的,子女不在身边,每天寂寞而麻木的活着,却在死之后办以风光葬礼,有人说这是中国的葬礼文化,所谓的面子文化,让我感触深深。
2 楼        文友:静心雪韵        2015-06-09 09:38:10
  冰儿的文章极为深刻,小若的按语也极为精彩,辛苦了!在利益面前,人性不堪一击。小说的语言详细而生动,令人动容,老木的故事也是千万个平凡人的故事,但愿人们引以为戒。
珍惜当下,万事随缘。
回复2 楼        文友:絮冰        2015-06-09 17:11:32
  这是第一次学着写乡土人情,文字比较粗糙,还有许多细节没有处理好,以后再接再励,感谢小静社长的到来,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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