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带孩子去凤凰公园。两个孩子在里面边走边玩耍，一路上蹦蹦跳跳。偶尔，停下来时，会从小树底下捡些蜗牛壳之类的小东西，两个人兴奋地唧唧咕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快乐时光。我和妻跟在孩子们后面，缓缓地走着，路边是两排高高的白杨树，于春未夏初在这些白杨树所织就的浓荫里行走，也算是一种微幸福了。
　　 孩子们快乐地玩耍着，我和妻边走边闲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生活小事。无意间，听到从远处林间树梢之上传来几声布谷鸟的鸣叫声。妻说：布谷鸟叫了，咱老家这时候麦子就该黄了，麦子黄的时候也是山上杏子要熟的时候！我们的话题便由此转到小时候上山摘杏的事情上来。
　　 摘杏，对于故乡小镇里生活的孩子来说，算是每年春夏之交一件重要的事情。小镇比不得大城市，没有什么公园、动物园、游乐场之类的东西。但小镇四面环山，山脚下的那片原野便是孩子们天然的公园和游乐场。历了隆冬一季，孩子们已经被圈在家里太久，自春天开始，想到山野里疯跑玩乐的小心思便按捺不住般蠢蠢欲动。春天，开花最早的果树通常是桃树和杏树，而桃树在小镇是不多的。所以当春天来的时候，你若不知道哪里有杏树，便只需找一处高高的山岗，站在上面四处张望一下，所能看到的山野之上，若某处有一团花白粉嫩，那里通常便是杏树在开花。其实，小镇的杏树都分布在哪个地方，孩子们是了然于心的，根本不用在春天花开之时，专门再去找一处山岗四处瞭望找寻。小孩子对那花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不象城里人，看见某一处开花了便蜂涌着去看，还摆了各样姿势去与花合影留念。我们的小心思则是早早盼着那花儿能早日谢了，可以快快地结了一堆果实出来，好解了自己的馋。
　　 杏花谢后月余，那杏子便可长成拇指大小，自此，杏树便再无安宁。清朝诗人高鼎在《村居》一诗中写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其实，若逢周未放学早，小镇内嘴馋的孩子们不是趁东风放纸鸢，而是三三两两相约了结伴去山上摘青杏。此时的青杏酸味十足，且里面的核皮还未变坚硬，核中的杏仁儿除了外面包着的种皮外，里面尚是略粘稠的透明汁水。孩子们去也不会摘很多，将所摘来的青杏装在衣服的口袋里，每人约有十来颗，回来的路上边走边吃。说是吃，更多的倒象是在品尝，因为你只要咬上一丁点儿，那酸涩的味道瞬间就能充满你的口腔，酸得让你有种牙齿要打颤的感觉。即使这样，待你咬着吃下这一小口的酸味过了之后，你还会想再咬第二口，常常是一两颗青杏下肚之后，你的牙齿便被酸倒了，再想接着吃杏，那牙便仿佛不再是你自己的，咬起东西来便没了感觉，此时只好做罢。吃不成那青杏了，我们还有可玩的好东西，那就是刚才吃杏时所剩的杏仁儿，之所以说是剩的杏仁儿而不是杏核，主要是因为杏核此时还未变硬，在咬着吃杏的时候那未硬的杏核常常就会被连着一起咬下来，使你常常没办法得到一个完整的杏核，吃到最后能剩下完整的东西便只有那尚是白色种皮的杏仁儿了。别看它小，这小东西可是孩子们的最爱，样子虽小，却也白白胖胖，象极了一个立体的心形图案。这时，我们便会拿它塞放在耳朵眼儿里，据说这样是可以孵出小鸡的。这个传言语出何处已经不得考证了，反正小镇人吃了青杏剩下了杏仁儿都是这样做，虽从未见过谁真正用它孵出过小鸡，但小孩子们却信以为真，对此乐此不疲。甚至到了晚上睡觉时都不肯取出来，梦想着待天亮睡醒之后可以孵出一只可爱的小鸡来。孩子们的头脑是天真的，从不会去想一个未成熟的植物种子杏仁儿怎么可能变成一只属于动物类别的小鸡。虽然每次用嫩杏仁儿孵小鸡都以失败告终，但这个类似于神话传说般的传奇却在小镇人中间一直传承着。也许在他们看来，小鸡可以孵不出来，但不能没有这样一个美丽的梦想！
　　 小镇人口众多，杏树的数量却是有限的，即便有个别人家某年又栽种了一两棵，相对于镇内庞大的人口来说，这所增加的几棵却是微不足道的，况且你所种下的杏树小苗想要能够结出杏子来，也是需要三五年的光景。幸好，这摘青杏多是馋嘴的小孩子所为，若全镇的孩子都涌了去摘，怕是那杏树不待杏子长熟，叶子都要被人给捋光了。长在野外没人管的杏树并不多，常常被光顾的也都是这些杏树，毕竟，你来摘时，是不用担心被人训斥的。但也正是因为无人看管，常常是不待这些树上的杏子长熟，便早早地被摘光了。你所能看到的仅是树下那些不长草的坚硬黄土地，真真地是应了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树下的土地早已经被来摘青杏的小孩子踩得寸草不生了。
　　 没人看管的那些杏树所结青杏被我们扫荡一光之后，并不能阻挡孩子们摘杏的欲望。于是，稍大点儿的孩子们便开始对那些植种于某些山上人家房前屋后的杏树进行“袭扰”。趁他们家中无人或是看管疏忽的当儿，偷偷溜上树去摘人家的杏子。进入这个时期，其实杏子已经长得饱满，除了果子外皮尚青之外，其它方面已具有了将要成熟杏子的形态特征，杏核儿也已经变得坚硬形成木质化。两手若是对着青杏用力一捏，杏肉已经可以与杏核分离。只是这杏肉并未完全成熟，吃起来还带着浓浓的酸味儿。然而，这些稍大的孩子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创造力，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这种具有浓浓酸味的青杏，便开动脑筋，想着怎样将这些摘回来的青杏变得更美味可口一些。于是，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将这青杏分剥开来，去除杏核后，将青杏肉泡在罐头瓶子里，洒上些白糖，过上几天，那酸酸的青杏肉自然就会变甜了。包括我也是曾经这样干过的。只是到后来，这样的“科学实验”并没有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取得成功，最后仅落得一堆变了颜色和味道的萎黄青杏在罐头瓶里，吃到嘴里不仅没有变得甜美，反而有些涩涩的酸味还夹杂着一点儿腐败发酵的味道，最后不得不以倒了扔掉而告终。
　　 到了麦子将熟时节，那些成熟早的杏子品种此时已经开始泛黄，乡人把这种成熟早的杏子叫作“麦黄杏”，言下之意就是麦子黄了这种杏子就也成熟了。这时，那些山上种有杏树的人家便看得愈发地紧了，常常是轮流值守，有时甚至会带了狗一同看守，唯恐稍一疏忽就让一帮家伙给偷摘了去。纵使这样，面对着那么多的馋嘴孩子，也是防不胜防。大孩子常常便会趁了中午天热，看守的人回家吃饭或是午睡打盹之际偷溜了过去，窜到树上若不被发现，便是一阵狂摘，只恨了爹娘给自己衣服上缝的口袋少了。通常这种时候都是有人放哨有人在树上摘，几个孩子分工合做，还不敢弄出什么声响，唯恐不小心让人家发现了，若被逮着了，轻的是挨一阵训骂放走了事，重了一顿揍怕是少不了的。这还都是小事儿，最怕的则是人家养的狗，若闻听到动静，跟出来追咬，我们所长的那两条腿是如何也跑不过人家狗的四条腿的，何况还长着一嘴吓人的长牙！偷人家杏子被狗咬的事儿是发生过的，庆幸的是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向来胆小，充其量在偷摘人家杏子的过程中只充当望风者的角色，一有动静，早早便撒腿跑了。当然，也正是因为这胆小，我从来没被人家逮住或是被那狗咬过，只是，能吃到嘴的成熟黄杏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杏子的分类在小镇最主要就是三种：麦黄杏，羊屎蛋儿杏、八达杏。麦黄杏名字的由来前面已经说过，在此无需赘述，它的杏核主要是中间鼓，两头略长尖；羊屎蛋儿杏的得名就是因为树上结出来的杏子又稠又小，不论是杏子本身及杏核本身都是滚圆滚圆，乡人以它的形象接近羊屎蛋儿，因此命名；八达杏其名由来，我不得而知，只能取了谐音，字怕绝不是这几个字儿，因为，在豫中方言里许多字是用现代汉语拼音所无法拼读的。至于这八达杏到底是哪一个确切汉字的转音，我也就不得而知了，姑切以“八达杏”谐音读之。三种杏中最最神奇的还就属这八达杏，它不仅果实硕大状如鸡卵，更奇特的是它的杏仁儿竟然是甜的。吃一个大大的杏子都已经够过瘾了，吃完之后你还可以将那杏核砸开，吃里面那大如成人拇指盖的甜杏仁，嚼之满口生津，味美异常。只是，小镇这四面山上，八达杏树极少，所种之处也多在人家院落附近。而且，这种杏树所结的杏子因其形体个大，所结的杏果也不很多，由此，便也显得愈发之珍贵了。因其珍贵稀少，每到杏子将要成熟时节，都是杏树主人家防范守护的重点。这八达杏既是防控守护的重点，自然也是一群馋嘴小吃货偷摘的重点。每年杏子将熟时节，双方都要围绕着小镇内那仅有的几棵八达杏树进行一翻艰苦的“攻防战”。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入伍当了兵，当第一次穿上迷彩作训服时，想到的竟然是：如果当年我们偷杏时，能穿上这样一身迷彩服那该多好啊，这样以来，就可以大大减少被看杏人发现的机率！嘻嘻，原本是用来伪装自己，迷惑和对付敌人的迷彩服竟然被我想到用来对付看杏的劳动人民，着实让人有点儿难为情啊！幸亏我只是这样想想罢了，不然，真的要愧对那身军装了！
　　 童年那偷摘别人家杏子的日子已经远去，故乡的杏树也随岁月的轮转花开花谢，树上的杏子是青了又黄，叶子也落了又长。去偷摘杏子的孩子们换了一茬又一茬。杏树虽然无言，想必那看杏的人也已经老了吧？记得去年回故乡时，和朋友一起带孩子去南山的那片林子游玩，记忆中山林里原本住人的地方大多都破败荒芜了，极少能遇见人，再无昔日那种山林之中小路交错、白石青瓦掩映之下鸡犬相闻。蓦然间，人一下子便感觉失落了许多。原来，记忆中的故乡早已经随了时间与空间变了模样！
　　 此刻，我居于异乡的高楼之上，面对着电脑屏幕，耳边听到的是窗外汽车轮胎驶过柏油马路时，所发出的那种快速的“唰……，唰……”声，再也听不到故乡夏夜里，蟋蟀以及其它虫子的“吱吱”鸣叫。现在，故乡的杏子又该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