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悠悠土豆情(散文)
人到了一定年纪,往往听一首老歌会唤起一些旧时场景,牵出些许往日情怀,吃一种食物也会想起许多悠悠往事来。
上班路上,爱人问,晚上吃什么。红烧小黄牛吧。那还得买点青菜吧,冰箱里好像没什么菜了。有土豆啊,我随口说。爱人不出声。醋溜土豆丝吧,和牛肉也搭,我及时补充。我深知他不爱吃土豆,只有醋溜土豆丝可以将就。果然,他嗯了声。我释然,晚餐算是定下来了。
想着晚上将吃的土豆,心头漫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我是吃土豆长大的,几乎可以说天天吃土豆,甚至餐餐吃土豆,从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一切自自然然。可自从嫁给了不喜吃土豆的爱人,我的餐桌上就再也难觅土豆的踪影。婚姻生活是需要彼此迁就的,简单不过一日三餐,一个人不爱吃的另一个人即使再爱吃也得忍着点。偶尔忍不住吃上一次,看着另一个人皱着眉头实在难以下咽的情形,也慢慢地没了胃口。可能这里的土豆不比家乡的土豆吧,我有时这样安慰自己。
记得小时候,每到做饭的时间,不管是早餐、中餐还是晚餐,妈妈总会吩咐我,先把火烧上,削两颗土豆,剥两根葱。那时,吃得最多也最爱吃的就是烩菜,猪肉、土豆、白菜,有时还有粉条、豆腐。即使吃面,也要拿猪肉和土豆来做臊子,有时加点豆腐、西红柿、青椒一类的。
有一种我特别爱吃的家乡美食叫“土豆丸子”,就是把土豆擦成丝,再用荞麦面粉加以搅拌,抓在手里捏成拳头大小的丸子,放笼上蒸,蒸熟后配以特制的臊子,如果还能就点自家腌的酸菜,最后喝上半碗小米粥,那可真是人间美味了。至于烧土豆,那就更不用说了,尤其刚从地里挖回来的土豆,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捡几个表皮粗糙(据说表皮越粗糙,口感越沙)的土豆埋进热灰里,烧成外表淡淡的焦黄色,用手拍拍外面的灰,剥掉最外边的一层表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内皮,还冒着热气就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那滋味,沙沙的、香香的,还带着淡淡的焦味,真是色香味俱全。另外,油炸土豆片也是我的最爱,把土豆切成片放进胡麻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来撒上些许细盐末,口感那个爽啊,我都不知道如何表达了。
我常回想,那时的土豆如此好吃,是不是也和土豆生产、成长、收获的整个过程有关呢。从秋天的留种、冬天的藏种、春天的播种、夏天的锄草,再到秋天的收获,期间伴随着的是人们满满的希望、无限的辛劳和汗水,还有欣喜、忧虑等复杂的情感。面对凝结了一年辛劳和情感的土豆,人们的态度自然是除了珍惜还是珍惜。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土豆已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可供享用的食材,而是承载了许多情感和希望的载体。
有一件小事,曾给童年的我带来过无穷的乐趣,到如今依然记忆犹新,那就是跟着奶奶捡土豆。秋天,由于各种庄稼相继成熟,再加上鸟兽的祸害、天气的多变等,地里的活特别多,人们往往恨不得和时间赛跑,催着赶着往回收撮。而土豆,不像地面上的庄稼一目了然,它们成长于地下,深埋于泥土之间,就算再经验丰富的人,也不可能将所有藏在泥土中的土豆全部收获,何况都是于匆匆忙忙间做事呢。所以,相对比较清闲的奶奶和孙子,就在某个下午夕阳西下前,挎着小箩筐一前一后行走于刚挖过的土豆地里,往往复复,将那些个漏网的土豆一一拾进箩筐里。有时,是因为人或羊踩过,将泥土掩盖的土豆裸露出来;有时,是因为一场小雨过后,将浅浅泥土下的土豆冲刷出来;有时,或许是风吹,或许是田鼠打洞,或许是其它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总之,我和奶奶总能捡到土豆,几乎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一块土豆地,这样反复捡过几次后,能留在地里的土豆已经很少了,直到我们没有了去捡的兴致。天气渐渐寒冷,土豆地里常常会结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霜,就算埋在土里的土豆,此时也一定挨了冻,拿回家消融了能挤出一摊水,人一般都不吃了。但经过一个冬天的持续冰冻,那些冻僵了的土豆竟能焕发出别样的风味。初春,大地慢慢松软,地里的活还没有多起来,我跟在奶奶后面,又出发了。这次,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冻土豆。一个冬天人类、羊群、猫狗等的踩踏,风吹、雨淋,自然力量的翻腾,又会有一些藏着的土豆裸露出来。冻土豆捡回来后只有一种吃法,那就是埋在热灰里烧着吃。烧冻土豆的风味完全不同于刚收回的新鲜土豆,肉质不再松软,变得紧致而韧滑,还有一股独特的冰冻与炭火的味道,别样而爽口。其实,捡土豆的快乐远不止收获几颗土豆那么简单,那是一种自由在田地里闲逛不问收获多少的自在,那是一种发现别人之未发现的快意和成就感。
我并不是一个挑食的人,只要清淡一点,不太油腻的,几乎什么都可以吃。但怀孕的时候,嗅觉变得特别灵敏,对食物也万般挑剔起来。而且更令人困惑与无奈的,竟是对一些多年未食早已忘记的儿时吃食,突然产生了强烈的食用欲望,简直朝思暮想,有时半夜里都能思念到醒来,再也无法入睡。这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种叫“胡麻盐拌土豆”的家乡美食。那是怎样的一种美食,到如今我也说不太清楚,因为只是在儿时偶尔吃过,不仅我离开家乡后渐渐淡忘了,就连我依然在家乡的亲人,也很少再吃这一食物了。倒不是这食物不够美味,而是那个必不可少的“胡麻盐”,好像本身就很少见到。记得最美味的,是将刚从地里挖回来的土豆洗干净,放在笼上蒸熟,出笼后整个土豆都是开花的模样,土豆皮纷纷裂开了。轻松剥掉皮,放在碗里,用筷子戳成小块,撒上“胡麻盐”,一道美味,口齿留香。我这里偶尔可以买到土豆,但那个“胡麻盐”,实在无能为力,只好打电话请教家乡的长辈。长辈说,以前那种“胡麻盐”现在很少见到了,但是你可以用芝麻代替呀,我们有时也这样吃的,味道也可以。说罢还特意给我寄来一包炒芝麻。收到芝麻,我感到了浓浓的亲情,包裹里还顺带了牛肉干、炒米、粉条等家乡特产。到此,那个令我夜不能寐的“胡麻盐拌土豆”好像随时都可以吃到了,我却终究也没吃。因为芝麻需要捣碎,我没有现成的工具,让人看得上眼的土豆也不是随时都能够买得到,拖着拖着就不那么想吃了。这样,那个朝思暮想,欲罢不能,令我失眠,甚至半夜里暗自哭泣的“胡麻盐拌土豆”,竟像过客一样,于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现在想来,那时思念的也许不仅仅是一道美味,更多的是亲人的关爱,或者纯粹就是一种故乡情怀。
有关土豆的事还有很多,一说起来就容易刹不住车,从播种到收获,儿时参与了几乎每一个环节,有时是帮忙,更多的时候是玩耍。春天里,种土豆时,那些新翻的泥土,散发着独特的沁人的气息,我喜欢在那里打滚、翻跟斗,虽然常被大人喝骂,依然乐此不疲。秋天,收获土豆时,我喜欢摘那些土豆苗上挂着的果实,像极了一串串的葡萄,虽然大人说那个不能吃,还是忍不住挑两粒偷偷放进嘴里品尝,结果可想而知,涩得直伸舌头……
说了半天,我是思念土豆呢?还是想念故乡呢?抑或是怀念儿时的快乐无邪呢?或许兼而有之吧。人真是复杂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