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闻见一句话：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一个月的太后，一辈子的奴隶。心底无端地泛起一点酸苦：一天的公主——那年的腊月初八，清冷，一如你那天的心情。家里很多不常来的至亲都来了，来送你出阁。天蒙蒙亮就听见厅外有人宣：新姑爷来了！你在心里暗暗责怪他来得太早，以至于你想在家多当半会儿的姑娘，多享受片刻闺房里的馨香也不成。
　　 一向正直严厉、不善言辞的父亲走进来，母亲随后，端坐于床前的凳子上。父亲先开了口：以后到了夫家可别再这么犟，不像在家里你老幺，大家都顺着你，从今儿起你就是人家媳妇儿了。上，得孝敬父母；下，得照顾小妹……
　　 你一边忙着收拾床铺，一边随声应着：嗯，嗯，好的，知道。谁知两个姐姐出嫁都不曾抹泪，父亲说着说着语调竟变得起伏异样起来。你马上意识到，这是父母在对出嫁前的闺女做临行前的交代了。于是你停下了手里的忙碌，立于父母面前，谨领教诲。母亲清了清嗓音仍听出有些哽咽：我对不起你，知道你没读好书，只怪我那时身体多病，是妈对不起你，我欠你的……妈妈呀，这么多年了，您怎么今天才说出我的痛啊，这一直让我无法释怀的痛呀！
　　 泣不成声的你跪在了妈妈膝前：一跪父母22年的生养之恩，二跪妈妈的懂！在这最重要的时刻，这即将离别的时刻，妈妈说出了这些年你心里隐隐的痛！这世上是有人懂你的！妈妈是懂你的……
　　 前一夜小姨她们一再交代，出嫁时出了门就千万别回头，以免今后婚姻再走回头路。可当送行的鞭炮在离身的一刹那噼啪作响时，你还是禁不住在泪眼婆娑里回了头。不舍的泪眼中，你只想再看看身后的这些亲人，这是你做闺女时看的最后一眼，你只想在心里永远留驻这一刻。
　　 缓缓地，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将你载向另一个家，那个有他、但他不常在的新家。一路上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语，因为父亲含泪的叮咛、母亲多年隐藏的心声一下子让你感觉太沉重，也仿佛须臾间让你成熟了许多。这一切，让婚礼的序曲里少了些许应有的欢欣。但序曲也只是序曲，真正的主旋律仍旧舒缓地唱响……
　　 时间追溯到20年前的春天——1993年3月7日白天你还在为第二天三八排练节目，晚上你们凭媒妁相识。他说他多次见过你，你却从不曾见过他，他说就想找个你这样文文静静的。那时你剪了学生头，齐眉的刘海，两侧的头发夹耳后，圆圆的脸，小鼻子、小嘴巴、眯缝小眼睛。一度你挺自卑，为什么父母给了你这么副没发育完全的丑模样？你姐姐甚至担心你又丑又黑嫁不出去。谁曾想，灰姑娘也有属于自己的水晶鞋，也会遇见欣赏自己的王子。
　　
　　 你于他
　　
　　 1993年春，你住单位宿舍，回去晚了会打不到开水，你只得用凉水洗脚洗脸，于是他给你买了叫”热得快“的东西，那洗暖的不仅是你的脚，也暖了你的心呢。
　　 听说你有起夜的习惯，那时是单位公共厕所，还有几步路。知道后第二天他便给你买了小电筒。这微弱的光，不仅驱散了路的黑暗，也微微充盈了你的心房。
　　 在交往了三个多月后的一天，那天你正独自坐床沿弹着吉他，他踏着自行车，戛然停在了你的视线里：那么干净质朴，但见他眼圈一红，背过脸去……他毅然结束鄂州为期一个月、最后一科的结业学习，仅只坚持了21天，便回到了有你的那个小镇，他说只因他在那个没有你的地方、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曾无数次看见了你……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只因想见你！
　　 1994年，他收获了爱情，收获了婚姻，学业上却最终因9天的缺席不能参加统考，而无法获得坚持了三年辗转辛苦学习的结业证书。为此，他爸曾几次埋怨过你，意为你是妲己、褒姒，但你却了无她们的红颜，你只有默而不语。
　　 婚后的日子清贫简单又快乐！婚后的第三天，他就奔向了他的工作地——须辗转近5小时才能到达的本市最边缘的一小镇。他不在家的日子里，你除了白天工作、晚上看书、写永不寄给他的信、记关于他的日记，便是抚着腹中的宝宝，算着他的归期。在他月假归来的日子，饭后任他携着你的手，自由地漫步，享受俩人独处的幽静：两个刚上市的橘子、苹果、梨，两个热腾腾刚出锅的玉米棒子，本是你一个，他一个，他却不吃，一粒粒掰下来放手心里，看着你一粒粒送到嘴里，他脸上漾出羞涩而幸福的笑容；你也迷醉在这幸福里，只是幸福里有泪花，有酸楚，和着夜色，他不会知道！
　　 1998年5月底，你的胆囊因聚满了石头而出现化脓反应，在经历了一夜无休止的剧痛之后，不得不接受胆囊切除手术。他衣不解带7天7夜时时守护在你床前，你蹙一下眉，动一下唇，他都会附上来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口渴了？哪里不舒服？尽管疼爱你的哥哥姐姐屡次坚持要换他一晚照顾你，但他仍旧不肯离开。
　　 2004年3月多舛的命运似乎特别惦念你！又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似乎要将你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泪，他在向单位领导请假欲陪同你前去手术时，因抑制不住而背身擦拭掉的泪水，让你重新认识到了你于他的意义！你以为你已无几日好活，你甚至想好了在你离世之前要帮他找到一位不欺负他的贤妻。
　　 每每，在寒冬的夜里，口渴让你从睡梦中醒来，他会立即起身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送到你的手里，你喝进去的是温水，更是体贴，是无尽的暖意。
　　 记得有几次同事请客聚会到很晚，外面冰天雪地，他会等你打电话，踏雪来接你。那时身外寒风料峭，身内却融融暖意。为此，你曾招来同事们的几多妒忌！
　　
　　 他于你
　　
　　 自从那辆旧自行车将你载进了他的生命，他便成了你的全部。
　　 其实，从一个生活了22年的和谐的大家庭里，走进另一个五口之家，当时的你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你缺少的是一个过渡期，而这引渡的人却在婚后第三天便撇下你而奔赴了工作岗位。当时你们都不懂，若懂了，你便少了日后很多的苦。
　　 只有在每个月末，你才能见得到他，而宝宝在各种不适中又不期而至。在期盼是哭，相逢是哭，送别还是哭的日子里，你曾想，你们的宝宝将来一定忧郁。因为他把每月28天的不适与相思都留给了你，你在孤独中学会坚强，一切都源于他，你在慢慢为他改变！在娘家从不曾进过厨房的你，只要一下班回到那个他远去，而把你丢下的这个家，你总忍着妊娠反应，进厨房为婆婆剥根葱，递把蒜，因为他把一切都丢给了你，你得自己学会适应。试着和公婆小姑沟通，让他们认识你，了解你，接纳你，适应做个好儿媳妇，做个好嫂子，不管做得是否让公婆小姑满意，但你一直在努力！
　　 对于他，你虽没有七天七夜衣不解带的执着与感动，你有的只是作为一名妻子在衣食住行上对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你感觉你不仅是他的妻，有时也像母亲。
　　 你为他学织毛衣。那段时间你几乎是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向年龄大的同事请教。左手食指被针尖磨破，贴上胶布再继续，半个月的时间里你完成了凝着心血的处女作，他说是温暖牌的。
　　 有你的20年，他从不曾陪你逛过一次街。他身上所穿的每一件衣物，由里及外，由上及下，全都是你已准确掌握了尺寸，独自从店里买回来，让他试穿，偶有颜色不合适，尺码偏大或偏小，你再拿去换，一次两次，从没厌烦，直至满意为止。
　　 他也从不曾为你、为自己擦过皮鞋，但出门时的皮鞋总锃亮如新。
　　 衣服皱了，你总及时熨好，你不希望他以邋遢的样子示人，但求朴素而整洁。
　　 洗澡前的内衣是你为他备好。因为季节变换，你知道衣物的收纳翻晒与储藏，他衣服所放的位置也只有你知道。
　　 他爱吃辣椒，爱吃蒜，炖葫芦炒葫芦，鸡蛋羹，爱吃青菜煎豆腐，粉蒸肉还有煎腊肉……每顿的餐桌上，总有让他不舍搁碗的一道菜，每每看他吃着香甜，你说你总有满足感，像母亲看着孩子成长一般地喜悦。
　　 偶有应酬喝醉了酒，他会趁机耍赖不洗就想上床，你怕他把尘世的污浊带进了你的被子，于是你总为他擦洗，然后为他盖好被子，在床头柜上为他备好夜半口渴时想喝的水。偶尔你也有埋怨，但不是烦恼为他做的这些，而是你知道，他一定要好好的，他是你的依靠。
　　 在他应酬晚归的夜晚，你也总会以静静阅读的方式，一直等到楼梯间的脚步声响起……
　　 时光如白驹过隙，20个春秋转眼过去。经历20年的婚姻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曾经生命里的繁花似锦，也早已零落成泥吧？......如果说婚姻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婚姻里两个人都充满了爱，双方会为了对方而努力改变自己；中品婚姻里两个人心中尚存有爱，为了这份爱，便会相互迁就与忍耐；下品婚姻里两个人已没有爱，所以既不愿为对方改变，也不愿再忍耐。此刻的你，跌落在中品的婚姻里，细细品嚼上品婚姻里曾经的幸福与甜蜜，如俯身轻点飞珠溅玉般的回忆，无法入眠……
　　 2013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