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公媳(小说)
(一)
“老婆子,你怎么丢下我就走了,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德贵拍着曦英的棺材盖大哭道。
“二叔,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您能过得好的,您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呢。”慧娴安慰德贵道。
“老婆子啊,你怎么舍得走在我的前面啊?三十年前就说过,你一定要走在我后面的啊!可如今,你丢下我就走了,怎么舍得我啊!”德贵把棺材盖拍得响响地说道。
“我这就去陪你。”说完,德贵向着棺材的棱角撞去。可是给村民们拉住了,村民们都在旁边安慰德贵,可越安慰德贵,德贵就越觉得可怜,就越是大哭。
“你给我别哭了,别哭了!我跟鑫宏不会让你去讨乞的。”秀姜大怒道。
顿时鸦雀无声,德贵穿上鞋子,蹒跚地走进房间。曦英安葬的这天,德贵一直在房间里哭,滴水没进。
今早,早饭已摆在桌上。鑫宏去叫德贵出来吃饭,德贵没有出。“嫣萍你去叫一下爷爷出来吃饭。”鑫宏叹了口气说道。
嫣萍听了鑫宏的话,急忙跑到德贵的房间。“爷爷,出去吃饭了,饭菜已经煮好了。”嫣萍说道。“萍萍,爷爷不想吃,你们吃吧。”德贵回道。德贵也没有出来。“决明,我的乖儿子,你跟你姐姐再一起去叫。”鑫宏再次叹了几口气说道。
“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叫了,他以为他当官了,要用八台大轿去请!不就老太婆死了,值得这样吗?还不吃不喝的,要就死了算了,大不了我再出一次的丧费!”秀姜怒道。
“秀秀,这话,你不能乱讲,隔墙有耳,万一别人告诉亲戚们了,就麻烦了。”鑫宏急忙地说道。
“你瞧你这窝囊样,不要说是别人告诉亲戚了,就是亲戚们在这里,我还是这句话。”秀姜鄙视道。
“秀秀,你快点让嫣萍跟决明去叫爹出来吃饭,他昨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鑫宏温和地说道。
秀姜没有理会。鑫宏面对着秀姜,在身后做了几个手势,表示让嫣萍跟决明去叫德贵。嫣萍跟决明来到德贵的床前,叫道:“爷爷,爷爷,快起床来吃饭了,快起床来吃饭了,不要再睡了。”德贵睁开双眼说道:“孩子们,你们去吃吧,我不想吃。”“爷爷,爷爷,您不想吃也要去吃一点,您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懂事的嫣萍含着眼泪说道。
“这个死老头,不起床吃饭就算了。老娘吃,吃剩的,老娘就拿着去喂狗。”秀姜等得不胜其烦地大怒道。
“秀秀,不要这样对爹,他都已经年过花甲了,你这样说,怕他又会想不开的,何况你这讲的这是什么话。”鑫宏温和地说道。
“想不开就去死了算了啊,反正老屋里有棺材。”秀姜大怒道。
“你给我别闹了,你给我别闹了。”鑫宏忍无可忍地说道。
“哎呀呀!你这窝囊废还来脾气了哈!信不信我马上带着孩子回娘家。”秀姜指手画脚道。
鑫宏吓得不敢作声。“爷爷,您还是出去吃饭吧,爹娘他们又在吵架了,您再不出去的话,怕娘又回外婆家了。”嫣萍说道。
“好,我去吃饭。”德贵有气无力地说道。说完便穿着一双破鞋,蹒跚地到厨房洗漱,然后蹒跚地来到餐桌旁。秀姜跟鑫宏便拿着碗筷吃起来。德贵的一碗饭,还未吃到一半。秀姜就把碗筷一放,然后对德贵说道:“她已经去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搬到老屋里住。”“秀秀,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还让他一个人去住老屋,这样不好吧,而且老屋都十年没住人了。”鑫宏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有什么不好的,屋子十年没住就不能再住人了吗!”秀姜又怒道。
“娘,爷爷都六十多了,你让他一个人去住老屋,他会孤独的,他会孤独的。”嫣萍含着眼泪说道。
“大人讲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小孩子插什么嘴,信不信我打你!”秀姜怒喝道。
“秀秀,娘才走几天,你就让爹去住老屋,这样会给旁人说闲话的。”鑫宏轻言轻语地说道。
“旁人敢说!我张秀姜怕过谁,怕过谁!谁要是敢讲我的坏话,被我听到了,我就撕了他(她)的嘴。”秀姜气汹汹地说道。
鑫宏好无奈,暂时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吃饭。“宏儿,秀姜不让我跟你们一起住,让我去住老屋,我就去住老屋,别弄得你们夫妻俩不和。我吃完这顿饭,就去打扫老屋,还要麻烦你帮我搬一下床架到老屋里去。”德贵从容地说道。
“爹,这……”鑫宏还没说到一半,就被秀姜打断了。“竟然你爹也愿意一个人到老屋里住,你就闭上你的臭嘴巴,别到这里乱讲话。”秀姜用眼睛瞪了瞪鑫宏说道。
德贵咽下了一碗饭后,拿着一个扫把向老屋的方向走去,鑫宏跟在其身后。还未到老屋,鑫宏就向老屋望去,老屋的墙壁被风雨吹蚀的百孔千疮,旧破的窗棂上几根残留的棍子,在风中不停地晃动;屋檐的木头跟瓦片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门槛旁丛生着野草和荆棘,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瓦片,狗屎、鸡屎这里一坨,那里一坨;大门上,一个个蜘蛛网像粘贴的八卦图。
鑫宏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德贵推开那扇早已破旧的大门,拿着扫把走了进去。鑫宏也低着头走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白天不开灯,大部分的地方看不清,大厅的地板凹凸不平,尽是一些遗落的枯稻草,稻草下还有小公民,蟑螂、千脚虫四处乱串,小老鼠在不停地叫。鑫宏摸进老屋的房间,一股难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连忙吐了几口痰,仔细看时,房间里尽是一些老鼠屎、老鼠尿。“爹,这老屋不能再住人了,不能再住人了,我跟秀姜去说说,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新屋吧。”鑫宏边出房门边说道。
“这屋子能住人,谁说不能住人了,这不还好好的吗。我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这点脏乃常事。”德贵边打扫边回道。
“爹,您看这里有这么多蚊子跟虱子,您住在这里会被咬死的。”鑫宏指着几只蚊子跟几只虱子说道。
“不怕,不怕,它们会嫌弃我的血臭,你就别劝我了,说多了又怕你们夫妻俩吵架,只要你们夫妻俩和睦,就是去住茅房,我也愿意。”德贵说道。
鑫宏听了德贵的话,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爹……苦了您。”鑫宏含着眼泪说道。
“宏儿,没事哈,没事哈,你把我的床架搬到这里来。”德贵说道。
无奈的鑫宏走出了老屋,低着头来到秀姜的面前。“秀秀,老屋不能再住人了,你还是让爹跟我们住在一起吧。”鑫宏恳求道。
“你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我带着孩子回娘家。”秀姜怒喝道。
鑫宏又吓得不敢作声,低着头到德贵的房间,把德贵的床架往老屋的方向搬。忙碌了一天后,饥肠辘辘且又疲惫不堪的德贵坐在老屋黑乎乎的房间里,一动不动。
“秀秀,叫爹来吃饭吧。”鑫宏坐在餐桌前带着微笑说道。
“你爹今天不是与我们分开了吗,还叫他来吃饭干嘛。”秀姜瞪着双眼回道。
“秀秀,你今天让爹分开,但他还没有生火做饭呢。”鑫宏温柔地说道。
“好吧,老娘今天晚上就让他在这里吃一餐饭。”秀姜不大情愿地回道。
于是鑫宏急忙拿着手电跑到老屋。“爹,吃饭了。”鑫宏叫道。“宏儿,你去吃吧,爹不饿。”德贵有气无力地回道。
“爹,您别说不饿,您都一天没吃饭了,快点跟我去吃饭,秀姜同意您去吃饭了的。”鑫宏高兴地说道。
“秀姜真的同意让我去吃饭了?你可不要骗我。”德贵不大相信地反问道。
“是的,秀姜让您去吃饭,爹,您快点穿好鞋子去吃饭,让秀姜等久了,又怕她生气。”鑫宏带着微笑说道。
于是德贵穿上鞋子跟着鑫宏来到餐桌前,见秀姜已经将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鑫宏急忙盛了一碗饭给德贵,德贵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饭刚吃完,盘子里、锅子里就没有饭菜了。德贵放下手中的碗筷,拿着一张凳子到旮旯边坐了下来。“我们已经分家了,从明天起,你一个人到老屋里生火做饭。”秀姜黑着一张脸说道。
“好,好,我从明天开始就到老屋里生火煮饭。”德贵轻言轻语地回道。
“秀秀,如果爹生火做饭,我们要给他粮食。”鑫宏温和地说道。
“这个可以,但只给今年上半年的稻谷,以后的稻谷,他自己想办法,现在我们家只有一千余斤稻谷,就给你爹一百斤稻谷吧。”秀姜踌躇片刻回道。
“秀秀,只给爹一百斤稻谷,现在还没有到春耕呢,他怎么够吃,你还是多给爹一点稻谷吧。”鑫宏恳求道。
“就你多嘴,什么事就你多嘴,给了你爹的稻谷多了,我们吃什么啊!”秀姜瞪着眼睛说道。
“我们不够,可以买呀,反正我们有钱嘛,而爹没钱。”鑫宏低着头说道。
“你说得轻巧,你说得轻巧,我们的钱都是留给嫣萍和决明上学的。”秀姜再次瞪着眼睛说道。
“孩子们不就才开学吗,离冬季开学还远着呢。”鑫宏说道。
……
最后,鑫宏费尽七嘴八舌,秀姜才答应多给德贵五十斤粮食。然后跟德贵分割了土地,德贵没有什么意见,拿着电筒回老屋去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德贵就起床了,洗簌过后,就到分给自己的田里干活去了。忙了一早上后,饥肠辘辘的德贵回到老屋,看见大厅里有一袋半稻谷,于是把它们扛到房间里。看着一袋半稻谷,德贵心中很点忧虑,忧虑粮食不够吃,便计划着粮食的吃法。为了能有更多的粮食,无论天晴下雨德贵都不停地干活。
有一天,在田埂累得口喘粗气且又饥饿的德贵,拖着疲惫之躯到一棵枝叶葳蕤的大树下休息,村长正从大树下走过。“大哥,听村里的人说,你家秀姜不让你跟他们一起住新屋,让你一个人去住老屋,是这样吗?”村长有点气愤地问道。
“不是呀,是我自己提议到老屋里住的,我这人就是贱,你大嫂走后,我住新屋感觉不习惯,提议到老屋里住。刚提出来的时候,秀姜跟宏儿还不同意呢。”德贵从容地回道。
“哦,原来是这样,大家都错怪你家秀姜了。”村长松了一口气地回道。
“我家秀姜有时候讲话有点过火,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德贵亲切地说道。
“这个大伙们都会的,大哥你放心吧。”村长回道。
“大哥,你也不要太拼命地干活,要注意身体。”村长说道。
“谢谢你,我会注意的。”德贵回道。
然后村长对德贵微笑地走了。
(二)
不久,春耕来了,这时天气还不算炎热,稻田里播种、犁田、耙田、插秧全都是德贵一个人干,没有一个人来帮他。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地里被德贵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处都是畦畦碧绿的蔬菜。除了每天早上担到集市上卖之外,还弄些给鑫宏,但不能讨到秀姜的欢喜,只要提到德贵的名字,出口就是“死老头”。
秋天到了,德贵的田地里五谷累累,德贵既高兴,又担心。担心这么多稻谷、高粱、大豆都要收割,自己干不过来,可没有人来帮他。为了一天能多干一点活,德贵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了,边洗嗽边煮早餐。急忙地吃完后,天正好蒙蒙亮,于是拿着镰刀到稻田里割稻谷。中午的时候,骄阳似火,德贵累得汗如雨下,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德贵会自言自语地说:“老婆子呀,我很羡慕你,你看看你都凉快地休息了,看看我呀,累得像崽一样。”有时这话会给路过的人听到,凡事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的人,都会在一旁偷笑。有的多嘴的人,还会跟德贵开开玩笑,德贵也就打起精神来了,便继续干活。
因交通不便,德贵前一天割了稻谷,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背着收稻谷的机器向稻田里走去。由于德贵年事已高,路程太远,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田里时旭日已经升得很高了。德贵便急忙地把稻谷放到收稻谷机里边踩边拍(这种边踩边拍的收稻谷的机器是一种老式的收稻谷机,是当地上世纪八十年代发明的,要用很大的力踩住板子,收稻谷的轮毂才能转动,稻谷才能从轮毂上出来)。收不了一点点,德贵就累得口喘粗气、汗流满面,马上又担着稻谷往老屋的方向赶。回到老屋,休息片刻,便又拿着扁担跟棕绳去稻田里担稻谷。
许多过路人见了德贵,既欣赏他,又可怜他。因为在十里八乡像他这么大年龄的人,还这么努力地做事,是很少见的。有的过路人会安慰他说:“大叔呀,您年龄都这么大了,这田就不要耕种这么多了,收割就叫您的儿子跟儿媳妇来帮您,自己也会轻松点。”每当德贵听到有人这样对他说时,德贵总是微笑地回答:“谢谢你的好意,我儿子跟儿媳妇有他们自己的事,忙不过来,等他们忙过来了,就会来田里忙我的。”过路人听了,便会满脸微笑地说道:“大叔,您家真能干。”德贵听了,也笑嘻嘻的。
大家收割都完毕了,而德贵的收割还未到一半。有的过路人看到德贵忙碌的样子,又会问道:“大叔,您儿子跟儿媳妇怎么还没有来帮您干活?”“他们还没有收割完吧。”德贵带着微笑回道。“他们都收割完了呀,而且这几天都看见他们在玩呀。”路人回道。“他们收割累了,我要他们在家休息几天,我能干得过来。”德贵回道。“哦,原来是这样,您还蛮心疼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妇的哈。”路人带着微笑回道。德贵也跟着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