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老四，这娘们的房子咱不能租，她的名声顶风臭一百里，你要是沾上她的边，还不弄一身鱼腥味？到时候恐怕你没吃到鱼，还赚了个坏名声。不行，我指定不同意你租她家房子。”
　　 海霞把一盆草莓端到活动板房，见老四在炕上小桌子算账，今天的草莓价码出来了，不理想，大个的草莓才给一斤六块钱，中个四元五，小个三元。哪有钱了？出皮到骨都给果贩子和卖农药化肥的做豆腐了。这也没招儿，果农谁也没有千里眼，能看到前边要发生什么事儿，知道草莓跌价还不如出门做大工匠，老四去年在城里工地干瓦匠活，一天好几百呢，要是包工活更挣钱，海霞没敢对别人说，老四去年三月份到六月份三个多月挣了三万！嘎嘎新的票子，老四从城里回来，提留着一包热乎乎的猪头肉，裤衩兜里盛着一个红色的圆盒子，对进屋来的海霞说：“老婆，看看我给你买啥了？”
　　 海霞打开盒子，天哪，金戒指！很大，比那几个妯娌戴的金戒指都大。海霞高兴地捧着老四照他脸蛋子一顿狂亲：“倒霉样，想不到你还挺有心的。今晚犒劳犒劳你！”海霞刚把戒指戴手上，老四就迫不及待地说：“太阳还老高，等下黑干啥，我可是从正月就走了，三四个月没碰女人。”老四揽腰抱起海霞就朝她家那铺大炕走去。
　　 海霞不是不想让老四出去打工，工地的活儿虽然累，钱也准成，老板是他们一个村的，也姓吴，论起来还的管老四叫叔叔呢。钱准，老四的手艺也不错。按照老四的心思，就在小吴基建队干吧，到哪里钱都不好挣。
　　 海霞不让他出去是有原因的。茂岭村兴建了一个草莓基地，很多外出务工人员都返乡在自家自留地扣起了草莓蔬菜大棚，老四的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原先也是在外面做木匠，三哥在乡里摆了一个小蔬菜摊子做小本生意。村长王大柱挨家挨户一忽悠，说只要扣大棚政府一亩地还给补足一万元哩，大伙一听不干别吃亏了，王大柱都带头扣了两座，所以，老四的三个哥哥都争先恐后扣了。他们兄弟妯娌扣大棚的时候，海霞嘴里嗑着瓜子，跑到他们地头看西洋景。海霞说什么也不扣，她怕一分钱挣不到赔个老底朝天，咋办？
　　 她不扣大棚，也不帮哥哥嫂子们干活。哥哥嫂子们宁肯花钱雇劳动力也不用她，海霞就压根咬着：老天保佑你们赔个老底朝天！
　　 刮风下雨的天气，海霞坐在自己家的屋子里，透过窗玻璃看着老四的哥哥嫂子忙活着大棚的塑料草苫子还有草莓苗儿，海霞想，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发个屁财。
　　 冬末岁尾的时候，哥哥嫂子们去乡里领到了补贴款，嫂子们喜气洋洋的站在他们兄弟几个共有的场院里，谈笑风生，海霞隐约听大嫂说，草莓已经开始上市了，一斤卖到十二元！海夏就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海霞知道自己吃亏了，吃大亏了。
　　 哥哥嫂子们在年底每家的草莓都卖到了一万多元，海霞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二十三小年那天，三个嫂子和村子里其他几个有草莓大棚的女人去了县城。
　　 海霞在家里和老四生了一上午的气，老四被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顿，找了一盒云烟出去打麻将了。
　　 老四傍黑回家的时候，海霞坐在锅灶前抹眼泪，“怎么了？哭哪门子？我还没死呢。”老四说。
　　 海霞说：“我嫁你算倒血霉了，你看看你哥哥们给老婆买了金戒指，满大街显摆，他们有两臭钱就嘚瑟，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扣两座草莓大棚吗？”
　　 老四说：“不就是金戒指吗？我来年正月就走，去工地争几个月。给你买个大的，气气他们。”
　　 “老四啊，这长年累月的在外边打工也不是办法，我估摸着，咱不行也扣草莓呗？”
　　 “海霞啊，别人家生孩子你屁股疼，这草莓大棚驴拉的多起来，往后啊，价格就不会那么好了，我看那，有风险。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瓦匠活吧。”
　　 “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你几个哥哥都是鸟泥啊？就你聪明？你先出去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回来了，我那河夹心两亩地不种了，就等你回来扣大棚。”
　　 老四了解海霞的性子，不能生气，一生气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好依着她的心。
　　 干了三个月，扛着行李卷回村子，海霞果然没有种那两亩地，可这两块地是自己家的，他们的房子距离这两块地还有两里地，那个云朵的四间瓦房闲置在那，老四就想把这房子租下来，海霞不让。可地不能闲着，到生产资料公司买回来建大棚的原材料，扣起了草莓大棚，年底草莓上市，原以为第一桶金一定盆满钵满，谁知不理想，年底天嘎嘎冷，哈口气都成冰，老四秋后找人盖的活动板房盘着一铺大炕，柴禾棒子猛烧也冷，收草莓的果客就稀罕到他家来给大伙秤草莓，海霞考虑要收他的钱，这屋子不能白用了。老四不让，老四就想细水长流，“这交人交心，不能看手心里那点事儿，把云朵的房子租来，咱俩口子就在这里过年，儿子从高中学校放假回来就在云朵这屋子住多好，省的两头跑，家里一头，家外一头，两面都烧火，费柴禾也累死人啊！”
　　 “不行就是不行，老四你再和我磨叽，下黑我让你睡凉被窝，倒霉样，绊绊倒尖尖腚看你就堵的慌，我说话不好使啊？走点路能累死人，我偿命！咱家锁儿都十八九岁了，你要是被那娘们沾一身腥味，孩子娶媳妇都难，买驴看圈，上梁不正下梁歪。”
　　 “瞧你那张小狐狸嘴，一开闸门就关不住了，锁儿考上大学离开这兔子不拉屎的茂岭村，到城里找啥样找不到？”
　　 海霞一腚敦坐在炕沿上，伸手摸了把炕头，又把脑壳抻到外地看看锅底还有几根柴禾棒子在噗嗤噗嗤燃烧，炕还有点凉，“这活动板房挡不住风，所以烧那么多柴禾还冷。”
　　 老四白了她一眼，“怎么样？凉不凉？嘴皮子磨锃亮也听不进去，不就是租她房子吗？云朵也不在家，在城里打工呢。你啊你，要是搁在战争年代你做刘呼兰行，嘴帮子硬，打死也倒驴不倒架。”
　　 海霞就笑了，海霞一笑就蹦出一个臭屁，“哎！老四咱家今儿保温箱装了二十盒，一盒三斤就是六十斤，一斤六元五，拢共多少钱？这才摘了一半呢！”
　　 “你啊就是狗肚子存不了二两油，你知道咱大哥二哥他们卖多少？”
　　 “多少？”
　　 “他们两家都是四十盒哩，我也不说别个，就咱家产量也不如他们三家。”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笑到最后才是胜利。”
　　 “老婆，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云朵要回来过年，听她大哥说过了正月初四就回去上班。你想过没有，要是收草莓的果客在咱家长期蹲点收，就是咱不张嘴要钱，他多少也得给点，还有，也图意把草莓卖个好价钱不是？”
　　 海霞在草莓盆里扒拉两个畸形果一个塞子老四嘴里，一个自己吧唧吧唧吃了。“嗯，你说的也在理，那可不许你胡思乱想啊！”
　　 “我乱想你个大头鬼？人家云朵能看上我，你男人鼠头蛤蟆眼也就你当宝儿似的。”
　　 “哈哈哈哈，老四你咋自己个骂自己个，你笑死我了。”
　　
　　 ２、
　　 外地风门吱嘎响了，村长王大柱一个油光瓦亮的脑壳先晃进海霞的眼里，“妈呀，王村长来了，哪股风吹来的？你家大棚在北屯那坎咋跑这来了？”
　　 “怎么不欢迎？在门口就听见海霞“嘎嘎嘎”像大白鹅子叫唤，下蛋憋出的笑。”
　　 “我说村长啊，你可不许埋汰我，这要是从俺们娘家轮，你还得喊我大姑，别没老没少的。”
　　 “哎，村长脱鞋上炕坐会。老四把笔和本赶紧收拾起来。”海霞招呼了王大柱一声。
　　 “你以为我还客气啊？”王大柱脱了农田鞋就上了炕，一阵大臭脚丫子的味儿，就像酸菜缸的菜时间久了发霉的那种味儿，老四鼻子尖一下子就闻到了，也不好说啥，看看墙上的挂钟都十一点了，“海霞，那啥，你炒两个菜，我今晌和大柱老弟喝两盅。”
　　 海霞想说什么，被老四拿眼瞪了回去。转身去了外地。
　　 中午的饭桌上，老四一边给大柱倒酒一边说：“大柱啊，咱茂岭村有好几户都弄上了低保户，俺家儿子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看看，嘿嘿，能不能也溜须溜须给俺们也办个低保？”
　　 王大柱抿了口杯里的六十度老村长酒，“老四啊，既然弟弟端你家酒盅了，就不会让你和海霞失望哈，低保的政策是国家制定的，你必须得符合低保条件，你说你一年好几万挣着，给你办低保，别的户还不得诈尸？”
　　 “哎呀！大柱你这话我就觉着塞耳朵了，你家三大壮还是乡里兽医站的兽医，你咋也给这待遇？”
　　 “你个彪老娘们，不会说话，死一边去！哪打鼓哪上墙，没有你插不上嘴的。”
　　 海霞给老四留点尊严就没再说。王大柱今天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两个草莓大棚在经济区北头，和老四这边十几座大棚中间搁着一条马路，道南是老四他们，道北是大柱和另一个屯子的十几户人家的草莓大棚。刚上市草莓，茂岭村就来了一个果客，大连的。他开着面包车到这两个屯子的草莓大棚里看了果子，就觉得还是南屯的草莓个大色泽也好，就直接拉了南屯的十几家草莓。北屯王大柱村长一看这边被冷场了，就急得猴挠屁股，那十来户果农求他过来说一说，王大柱就来了。
　　 果客姓于，是大连香炉礁一家大市场的水果商，长年累月大批量收购草莓苹果，拉回去批发零售给各水果商贩。
　　 小于子开着大四轮车来看草莓，就觉得老四这个人实诚，是个办实事的主儿，他对跟来的穿红羽绒服的漂亮女人说：“就让老四帮操心收购呗。”
　　 女人叫凤子，老四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小于子的原配，两个人年龄相差也大，小于三十五了，凤子才二十五。足足大十岁，人家不好说身份，老四也不能臭不要脸去问，那凤儿是你自己扯结婚证的媳妇？对方高兴可以，不高兴还不甩你一嘴巴子？
　　 小于子借用老四屋子收草莓，只说给你添麻烦了，叫老四每天上午组织好十几家人员把草莓摘下来，小心翼翼捡进保温箱或者木箱子造型必须做好，摆齐整后上面放几片草莓叶子，绿配红美丽壮观。
　　 小于子就没看中王大柱他们那片草莓户的果子，急得王大柱火烧了眉毛，那可是钱啊，一秋天起五更爬半夜，村委会一趟大棚一趟，累得裤子都提不上了，要是果儿卖不了好价钱，不就喝西北风了吗？上有老下有小，儿子栓固马上还要娶媳妇。栓固大学毕业后在金州开发区工作，准备在那买楼了，他还指望两个大棚弄个十万八万给儿子交首付呢！，所以跑过来求老四说话。
　　 “吱溜吱溜”，大柱将杯子里的那一口酒仰脖儿揍尽肚，咔，吐了口气，筷子伸向那盘花生米，“哎！老四。低保的事说小了是小，说大了也大，这就看你会不会来事，大姑娘要饭，别死心眼。啊，活人还叫尿憋死了？”
　　 “嗯，那倒也是。老弟，你今儿来不是喝酒这么点逼事吧？”
　　 大黑猫从外面钻进来，“喵呜喵呜”叫了两声，海霞也没搭理。海霞坐在炕沿边挨着老四，一听大柱来有别的事，就竖着耳朵听。
　　 “哎吗，海霞你咋不吃？你看我脸老眉喀嚓眼能看出大米饭炒鸡蛋？”
　　 大黑猫把一只前爪伸到鱼盘子里勾鱼吃，那滑稽的动作很可爱，海霞没打它，养只猫不容易，这地儿自从有了草莓大棚，都怕老鼠豁豁草莓，每家在棚里放毒鼠强，村子里的猫毒死很多，就剩老四家的大黑子，幸亏大黑子不吃死老鼠才留下来。
　　 海霞夹了一块明太鱼放在炕沿边的猫食碗里。
　　 “大柱你有事就说呗，娘们唧唧的。这里也没外人，保不住一会有人来烤火。那不生着炉子吗？”
　　 海霞捡了大柱嘴巴下的一堆鱼骨头扔给大黑猫，望了一眼风门挂着的被单子被风一下一下掀起又落下，下地找了块砖头压在被单中央。天这暂吱吱冷，起风了，上午摘草莓那坎还不冷，没有风，大棚里温度也高。海霞不由打了个喷嚏，转过身上炕坐下。
　　 “是这么回事，北屯的草莓区现在还没上果客，我也在联系中。看草莓熟了不能压货，一压就怕过火，熟大了草莓容易出水，不适合运输，果客肯定杀价。老四，不，四哥。我估摸着你跟小于子说说，把我们那旮旯的十几户也给装走得了。”
　　 “哦，大柱是这事啊！不是我拿腔拿调在你跟前我老四就是牛鼻插葱装象，你是茂岭村村长，拿下这个外来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老四又给大柱倒了一口酒，“不不能再喝了，草莓还在地里呢，你弟妹春柳还等在棚里呢。”
　　 “大柱，别急。小于子这个人不是不好说话，你看我打电话和他说说呗。”
　　 海霞在旁边偷摸掐了老四大腿一下，“哎呦！”夹到半空的一块排骨落在桌子上。
　　 “咋了？让鱼刺卡着了？”大柱问。
　　 “没事，是是米饭里的沙子咯牙了。败家娘们，淘米也淘不干净。”
　　 “哈哈哈哈，四哥啊！你就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海霞多会过日子？恨不得属屎壳朗的，吃了拉拉了再吃。”
　　 “大柱子别磕碜你大姑哈，小心我在小于子跟前快嘴莲。”
　　 “好好好，我服你了，我的大姑。”
　　 “嗯，这还差不多。赶紧给小于子打电话吧，侄子哎，你也得长长心哈，低保的事儿可不能卸磨杀驴吃了。”
　　 “瞧大姑把我看扁了，我是那号人吗？”
　　 老四把电话打过去后，好半天没接，又打，小于子没接，是他那个小女人接的，“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