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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之声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75发表时间:2015-06-13 10:54:21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唐)韩愈《春雪》
   退之的这首诗,却似一个不苟言笑风骨铮铮,且刻板谨严的文人,难得展露些许的浪漫小语。仔细咀嚼,其味还似有一丝淡淡的苦涩。他这一生活得太较真,太累。这是一个宿命的心结,剪不断,理还乱。他的别是一番滋味,不同于任何人。只属于他个人。
   千年后的我,还算认真地做着文字梦。倾慕并觉着与其屐痕重叠的先贤大家中,莫过于韩愈和苏轼者。他们骨子里都是诗人,都是世事洞明者。历经太多的宦海沉浮和人生起落后,韩愈选择了“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悲情和悲壮。他的悲愤,亦是极节制的;而苏轼,却歪打正着(多小的地方官,他亦是极实在地做着)地走入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禅意人生大境界。
   细细思量和触摸,唐代文人的性命性情性格,都有山形岩石般的骨骼质感。譬若李贺骆宾王柳宗元颜真卿,甚至因落第造反的黄巢等。韩愈更是将其身体力行到极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便是最悲情的生命背景大写意;宋代的文人更像专业文人,更全面,文化气息更浓郁,文人气质更鲜明,骨子里属水性杨花(非莫名地就变异了的今义)。相形于文化人格,他们的生命本体意识似乎更强烈一些。苏轼便是将这水性和草木气息发挥到极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水性是宋代文人的命门,杨花是其文眼。
   时隔千年后再触摸,文人的宋代终是多了些“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从容和煦暖;而文人的唐代,却更多了些“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边塞风劲四方云动的兵戈味。惟有唐代,文人手中的笔和腰间的剑原是可以合二为一的。
   宋代的文人,几乎不较真。尤其是和命运。所以,大多活得很滋润,很水性杨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千年弹指,人生几何呵!就在这样的凝望,阅读,触摸中,冬去春又归,属于我生命里的一年,又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了。千年以后,千里之外,远去了刀光剑影的密城,黯淡了似水流年的我,和历史如此遥远,和文人的唐宋,又是如此亲近。有诗文和文人的历史便幻化成了真实,而现实却遥远支离成回声和幻影了。我很较真地以韩愈为师,以苏轼为友过着密城平静的日子。一年又一年,实际已经活了千余年。韩愈的一篇《师说》返璞归真了这个行当中的一切。我愈来愈厌恶时下,或神化或吐糟或架空此三百六十行中,原本就很普通的教书匠行当。
   记得某回在故土一座小寺院中瞻游,似俗家弟子的主持热情邀我入僧房饮茶论禅。谈到我很倾慕的古代一些文人时,他忽然很肯定地说,苏辙往生(佛教中脱离六道轮回之苦去极乐之境)了。我问苏轼如何,他说也有可能往生,但还不能肯定。而提到韩愈时,他则肯定地说,其《谏迎佛骨表》诋毁了佛僧,罪莫大焉,断然是不能往生的。且还将受无尽的轮回之苦。那一刻,我的心情沉重了许多。自思我天生就是素食者,许是有些佛缘的,自然亦是极敬重佛的。但亦敬重韩愈,内心仍深以其为师的。
   在这些无以名状的模糊和纠结中,我的日子亦就无味而疏离地过着。年关将至时,我曾在民乐原教出去的2001届初中毕业生唐筝打来电话,说说那届学生中回家过年的,或本来就在故土留守的,将聚在一起正月初三来看望我。挂了电话后,我并未刻意望心里去,想着已经过去十五年了,那届学生绝大多数肯定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很不容易回趟家,正月初三肯定是去至亲的亲戚家(如舅家和岳父母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师,当年的教书,亦只是尽心了份内的职责和工作而已。在时下这个功利而务实的社会,师生关系尤其边缘化了。何况我只是他们初中三年的老师,在之前或之后,他们也定然碰到过许多的良师的(尤其是高校中的专家型老师)。在此“拼爹”时代,即使有“拼师”一说,在俗世的筹码中,我全然不占什么优势,亦就不敢奢望学生的特别看重和看望。何况,他们自毕业后,天南地北,聚在一起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更遑论其人生轨迹迥异,各自的想法和价值取向肯定亦是不同的。唐筝的心意固然可嘉,却未必来得了。自己也就没有刻意准备什么。
   然而,一切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2015年正月初三11点整,那一届的十三名学生开着车,提着大包小包,像枪杆或十三太保一样,齐刷刷齐聚到我破旧的楼下,其中的三四个长得窜了节节,比我近乎高一个头,一个体重达二百斤,和当年相比,全长成了帅气呆了的大小伙。插玉米棒子样塞满了狭促凌乱的家室客厅。慌乱和激动中,一时给他们连让的座和倒的水也没有了。
   昔时植柳,依依古原。今日桃李,满室春浓。幸有斯遇,其乐如何,情何以堪!
  
   二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创世纪十一章4节》
   遇面的一刻,除过唐筝外(半年前他曾看望过我一回),其他的学生我几乎一个都认不出来了。随着唐筝的一一介绍,我脑子里飞速连接着短路了近乎二十年的时光画面。因天生对文字敏感,凡教出去的学生名字总是记得的。于是由这重新提起的名字,我虽艰难却也还是较完整地还原了当年的一个个截屏和场景。但还是和眼前的一个个大小伙有隔离感,似乎很难一下子就接受并认可,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因为有些学生的变化太巨大了,大到我这个曾教了他们三年的老师,首先无法说服自己道这就是当年的某某。手逐个儿地握着,问候着,激动着,欢笑着。但我的内心更是吃惊着,愕然着,无所适从着。诚如前面提到的,变化最大的三四个学生,实在是超出我的经验认知范围之外。我自信不是一个矫情,和言过其实文过饰非的人。但还是实实在在地大跌了一回眼镜。
   首先是强子。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高介乎一米八五至一米九零之间,体重达二百斤的大小伙。身板魁梧,方头大脸,浓密的寸发根根直竖着,发型属于那种不露声色的洋气中正且极有档次,面色白净,眼神沉静而雍容。举手投足言谈声气间有一种贵族做派,气质逼人。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军校,初在青藏高原的拉萨服役,现居天津。他和妻子的爱情,充满了甜蜜浪漫温馨甚至几许传奇味道。
   其妻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烟雨迷离。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呵。上善若水,于宇宙,更于女子,这水便是流动透澈到极点的精魂呵。魂之所系,造化弄人,便有了这样一个无限清凉的女子。她生于书香之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直在一个温润如玉的亲情环境里长大。她还在上大学中文系时,通过异地网恋,被强子的个人魅力和男性气质深深折服和吸引。不顾父母的忧虑和反对,离开锦绣江南地,千里走单骑,以飞蛾扑火姮娥奔月之决绝和勇气,远赴雪域高原寻找强子。后来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梁鸿孟光之遗风,很是羡煞了同龄人。
   受强子的影响她亦关注并认真阅读我的文字,且还很认同。唐筝第一次来看我时,她跑遍了所在的城市的书店,硬是买下了定价98元的最新出来的,据说可以和《百年孤独》相媲美的宏篇巨著《2666》,辗转送到唐筝手里,最终捎给了我。感激之情,煦暖之意,夫复何言?于是便关注她的空间,看并遐思她和强子最浪漫美好的生活场景,及播撒在时光深处似巧克力咖啡般丝滑的幸福感。看他俩坐飞机从北国边陲漠河,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地飞到雪域高原和海南岛,胜似闲庭信步。尽管作为老师的我,至今还没有见过真实的飞机是啥样。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学生的青出于蓝,当是为师者最幸福自豪的事情。
   她和强子都是胃口很好的人,身体棒棒,吃饭就香。都有一种近乎孩童的气质。与世俗无关或被世俗污染不了一种单纯和童心。能居住在通天塔样城堡中的金童玉女,便是人间最理想的幸福和情爱的标本和图腾!
   另一个变化最大的当属锐子。他和强子身高相当,却是瘦高的那种。身材挺俊细长,分头长发,大眼睛双眼皮,戴着配色恰到好处微度近视镜,更增加了许多的儒雅气质,帅气至极。言谈举止得体,善解人意,善结人缘。在行为处事的做派上大气而细心,气场极佳。他初中毕业后,直接去参军。因前面所说的禀赋,更重要的是山里孩子特有的,吃苦耐劳本分质朴务实的品质,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在诸多兵娃子里脱颖而出,先是转成志愿兵,后来复原经商,都是干得极成功。如今已有了自己的事业,将家安在了西安城,娶妻后并且将自己的父母接过去一起生活了。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孩子。当年他的家庭贫困,父母为他的念书成长付出了很多的艰辛。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在农村操劳一生,如今托儿子福,也能在城里颐养天年了。
   而东子当年念书时,全然是一个小不点,还经常哭鼻子。虽不及强子锐子气势,如今也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瘦高小伙。他性格依旧内向了些,却亦是极有内涵的那种娃娃。他高校毕业后,直接留在了西安。现在已在那边买下了房,娶妻成家了。真正幸福的人生才刚起头。在这十三朝古都的厚重气象里,相信他的生活会像花儿一样幸福,像秦声秦韵一样绵延回荡不息。
   喜子当年因家庭困难和变故,刚念完初二就辍学了,出社会较早。记得初二后半学期,他时断时续来请假时,和年龄不相符的凝重表情,亦就直接或间接了解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况。可以说是祸不单行,辛苦恣睢至极。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心爱的学业去打工了。这一去,前路漫漫,山高水长。然而,正应了“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那句老话,许多年后,他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在朝那镇给家人买下了一套上下四间带门面的商住楼。而他几乎常年在银川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私家车,常年忙于宁夏的生意,只是在年底才回朝那一回。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而在远山深处的老家早已搬离了。
   因为过早的生活艰辛和商场历练,喜子处事沉稳干练,有条不紊。将许多的事情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合情合理。在他那届同学中,他读书最少,却是人缘极好,声誉极高,口碑极好的。
   安子当年是和东子近似的一个小不点,他家在枣子川,距离名乐原上的学校上下二三十里山路。记得那年刚开学,须动员一名家在枣子川的辍学女生返校读书。安子便做我的向导,一同前往。为了缩短路程,他领我走自己上学踩熟了的一条羊肠捷径山路。他虽个矮人小,却是步履如飞。我走得跌跌撞撞,几近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到了方知那位女生早已外出打工了。其家人陈述了不得已的理由后,我和安子无果而返。上坡时,他更是将体能和爬山技巧发挥到极致,一路上落下我一大截。后来追问时,他说是自小放羊爬山扒洼练下的。方惊叹山里孩子的硬扎,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硬道理。
   十余年后再相见,他的个头并未明显长高,但壮实甚至胖了许多。理一小平头,配上微微发福的肚子,很有些小老板的做派。事实上,他这些年似迁徙的候鸟,往返于家乡和外边的大城市,一路风尘打工拼创下来,个人境况也很不错。此番聚会,带来了自己年轻漂亮的对象(或他们已结婚)。映衬之下,安子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此番的聚会也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增添了许多的活力。
   伟子和虎子,只是感觉长大了一些,细看亦无太多变化,却都是一例的实诚。伟子依然话少沉默,多数时候只是报以微笑。而虎子依旧活泼机灵,甚至有些争强好胜,仍然未改当年的些许孩子气。他俩还未结婚,单身。这些年多数时间在家,做些小本生意,偶尔也出去打打工。虽是农民家庭,但家底较好,父母也是格外地疼爱,何况他俩上头都有兄长,是家里的脑勺台台(最小的孩子)。吉人自有天命,综合下来,他俩也还算幸运。惟愿不久都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成家立业,了却父母的心愿和自己的终身大事。
   亮子和科子是那届二班的。三年来,我只给其带课并未带班。但很认同我,临毕业时,他俩一起邀我合了一张影。相片我现在还保存着。亮子性格外向,属于那种粗放闯劲十足的男孩。初中毕业后,就开始了一般农村男孩的生活轨迹,成家较早,现在早已为人父。已经搬离了较为荒远封闭的故土老家,在上良街道买下楼房安了家,也属于生意人。他说现在自己的爱好就是抽烟喝酒打麻将,逐渐在变成一个社会人。削足适履,虽不可为;但发乎天性,顺乎人情,适应环境,生存发展,亦是无可厚非的。生物群体中,多元则盛,单元则衰。人岂独能外乎?
   科子初中毕业后,十六岁的他只身闯金城,先是在兰州给人当学徒修汽车发动机底盘,亦是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的。手艺学成后,在当年的西峰市开了一家汽车钥匙店,专业做汽车电子电气维修方面的活。早先给人装配汽车钥匙的商家并不多,他亦是赚了很大一笔钱。如今也成了一小老板,有了自己的私家车,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真正将家安在了现在的庆阳市了。此次相聚,也带着自己的媳妇。他媳妇未参与聚餐,她是回民穆斯林,不和汉人吃同一桌饭的。科子能够突破民族隔阂,和她喜结连理,其兼容并蓄之内涵和能力,还是很令人刮目相看。他亦是和同在庆阳的唐筝一样,是最早持续关注我的文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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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从作者洋洋洒洒8000余字的作品里,读出的是一个“缘”字。第一节作者通过对于文人的唐朝和文人的宋朝里进行的比较研究中,收获了很深的理性思考;同时,“千年后的我,还算认真地做着文字梦。倾慕并觉着与其屐痕重叠的先贤大家中,莫过于韩愈和苏轼者”至此,无不让读者羡慕作者收获一份“文字缘”的惊喜。第二节写了久违的学生见面会。对每个来拜访自己的学生的情况都一一作了介绍。这是多么形象多么立体地描述。能够拥有这样一份师生缘,也该是人生一大幸事吧;最后一个章节,没有情节,没有事件,只有人生的感悟,只有一些有关“佛”缘的思想的火花在跳动,像诗歌,写得很空灵,有沧桑感。纵观全篇,作者视野开阔,信手拈来,从容写作的气韵令我折服。一条有关“缘”像一根彩线,把各章节叙述描写的对象串连在一起,它们之间因其内在的联系,读来并不让读者有松散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正足以体现了散文的特点。作者谋篇布局之妙,笔法之圆熟,语言之沉稳,在江山众多散文中,这样的篇章似不多见罢。推荐阅读。【编辑:红尘无泥】【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614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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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尘无泥        2015-06-13 11:05:12
  第二节“师生缘”中来了很多拜访老师的学生。因作者的一支生花妙笔,写出了他们不同的情形,不同的个性,而且个个都鲜活生动起来。
2 楼        文友:疏竹淡影        2015-06-13 23:10:02
  精熟地运用各种表现手法,出语惊人,文思泉涌,思想老到,学习了!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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