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故乡的瓦屋(散文)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父亲和母亲结婚,婚后继祖母没有给父母半间房屋,就和父母分家,让父母单过。父母没有了栖身之地,无奈,临时借住在别人家临街的两间茅草房里,不久,我大姐降生。外祖母看着一筹莫展的父母,念叨说:“就是要饭吃也要有个竖要饭棍的地方,你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怎么行?”就从牙缝里往外省,硬是让全家勒紧腰带,两年没见细粮,省下八十斤小麦,买下了那两间草屋,让我们全家有了容身之地。
不久,我出生在草屋里,小小的我,经常听到屋外屋檐下燕子的啾啁鸣叫声,屋内老鼠在我睡觉的土炕被褥上蹿来蹿去,咯咯吱吱地打闹着,倒也相安无事,和平相处,其乐融融,日子过得贫穷倒也暖意。
谁知,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六月暴风雨,刮我屋上三重茅。大雨肆虐着,狂风掀走了屋顶,暴雨淋塌了泥墙,两间草屋,风雨过后,墙倒屋塌,只剩下一个屋角,在风雨之中摇摆着,一家的物什吃用全泡在污水浊泥里,父母抱头痛哭,父亲仰天长叹:“老天真要绝我一家四口吗?”
被逼无奈的父亲,在我外祖母的资助下,去闯了关东。一去,就杳无音信;一去就整整两年半时间。这期间父亲在关东下过煤矿,卖过柴草,干过杂活,卖过糖葫芦,在寒冬腊月,也帮人打过冬场,拉网打鱼。父亲在关东,没有棉衣棉靴,也没有御寒的手套,常常是冻得手脚溃烂,落下了一到冬季就冻烂手脚的毛病。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再苦再累,父亲都在撑着,就是为了圆梦,一个瓦屋的梦,一个有家的梦。
母亲在家,拉扯着我们姐妹俩个艰难度日,时刻担心着父亲的安全,不知道父亲能否顺利归来。那时候交通闭塞,没有手机电话,父亲不识字,人生地不熟,从没出过远门,央求人写信,屡遭拒绝,所以,父亲在关东的几年,没和家里联系过。母亲常常在人们的误传中惴惴不安,有一次,人们说临县的水库里发现一具男尸,年龄和父亲差不多,穿着也像似,母亲就央求本家长辈去寻;有一天,听说在二百里地以外的山上发现一具尸体,人们说像我父亲,母亲又求二姨和大舅一起去验证;又有一次,听说百十里地的火车道轨上,有一个人自杀身亡,母亲惊恐不已,把大姐和我托付给外祖母,一夜步行一百多里路,来到火车站探询,直到看到死者家属领走死尸,证明确实不是父亲,母亲才擦干了眼泪,赶回家里,打起精神过日子。
两年半以后,父亲回来了,带着闯关东挣来的三百元钱,凯旋而归。
满怀信心的父母,胸有成竹的计划着盖房子。
第一步先打地基。在村里规划的三间房基上动工,先挖好房基,方格状,三块。然后打夯,四五个壮年男子,抬着夯,喊着号子,使出全身力气抬高,放下;抬高,放下。直到打实泥土,打牢底子,然后用石头垒砌,直到垒砌到半人多高,直到垒砌到窗户台子底下,然后再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两个月。
第二步,就是脱土坯,那可是技术活。要选择天高气爽的日子,在河滩高地,先把泥土和麦草按照比例配好,再倒上河水,用抓钩搅拌,然后赤脚努力的踩拌,直到泥糊搅拌成黏状,有了劲道和韧性,就用铁锨把黏糊土挑在方块的坯模子上,踏实,抹平,取下木子,一个方块泥坯就脱完了,在风和日丽下晾晒,待到七八成干,小小翼翼的把泥坯竖起,等到晾晒透了,坚如青砖,垛成垛,用茅草盖好,用来垒墙的内芯。
春雨贵如油,华东地区春季少雨,那一次,却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来临,父母亲扯起一块雨布就往河边跑,眼看着几百块泥坯就要泡汤,母亲急的大哭。幸而路过此地的村里小学老师,叫来高年级的学生帮忙,把七八成干的泥坯运到学校过道处避雨,让泥坯完好无损。
父亲请村里最好的木工到家里来打房梁,树木是自家菜园里几棵上好的刺槐树,那树什么时候栽的,我不知道,一定是我没有出生的时候。两个木工背着锛凿斧锯来到我家,我父母好酒好菜招待,锯树,破板,砍砍凿凿,十几天功夫,两架木梁竖在邻居家院子里。
不久,盖房子开始了,全村老幼都来帮忙,我外祖母更是带来精磨的白面,也带来家人自己吃的粗粮,住在我家,寸步不曾离开,张罗着帮忙出力的人的吃食,也给我们自己人做饭。饭食分为两种,白面馒头专给来帮忙建房人吃,我们自己家人吃参上野菜的玉米面饼子。
房子盖好了,黑色屋瓦,青砖墙,里面土坯。在当时,是南北村最好的房子。我的远亲近亲,走亲戚赶集,路过我们村南村北,都要拐弯来参观我们家的瓦房,回去后就连竖大拇指,夸赞我父母的能干,父亲创业的魄力。父亲每次都陪着笑脸迎来送去,递上一杯水,送上一支烟,自谦地说:“很普通的瓦屋,等有钱了,盖一栋内外青砖的瓦屋。”
在瓦屋里,我们先后长大,读书,离家,进城,来到千里之外打拼。二十年前,父母抚摸着青砖的坑坑洼洼处,仰望屋瓦,含泪与瓦屋做了道别,来到千里之外的城里与我们一起居住,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期间,父亲也因为疾病而离世。
剩下了瓦屋,留在了故乡。历经近五十年的风风雨雨,瓦屋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也进入了风烛残年,在风雨中摇摇摆摆着,看着让人心疼。但是,有族人打算卖掉瓦屋,说越放越不值钱了,我不允许族人卖掉瓦屋,锁上大门,留在那里,有瓦屋,我们回故乡就有家,有根,就有父母创业的见证。
一次次的离开,一次次地留下瓦屋在独自守候,倔强的瓦屋,坚强的瓦屋,静默在村子里的一角,慈祥地守候着我们这些游子的归来。
瓦屋,您知道我们多么的想念你感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