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两万
这是羊年春节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曹班长怀揣着十二万块钱和存单去银行存钱。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他总要在这季节挑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带着一年的辛劳成果去银行。这样,一年来所有的疲惫,会在这一路阳光里消融,所有的希望会在这一路阳光里绽放。
今天早晨,他妻子拿出钱和存单放到桌子上,他正要接时,妻子摁住他粗糙干裂的手——定定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日夜增多的白头发,注视着他那骑了十几年早已噗噗破声响,旧得已已褪完溱的老摩托。良久,轻柔地说:“还是替你自己买辆汽车开开吧……现在左邻右舍都有车了……再说,女儿上大学的钱,也攒的够用的了……最关键的是,冬天车里暖,你上班膝盖就不会受冻着凉了……”曹班长感觉到了妻子这双眼这双手还有话里的暖。他多停了一会,还是抽出手,吮了吮自己干裂的手背。他不喜欢擦油,他享受这吮吸带来的快感。他爱自己这双粗糙的手,如同小时候爱父亲的那双同样粗糙却从不缺乏温柔的手。然后,果断地把钱揣进了兜里。和大多数的中国父母一样,他觉得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儿女,欢乐也罢辛劳也罢,那就是源泉,有源泉的生活,才会细水长流!女儿就是他一生努力的希望和源泉,就像年少时,他是父亲眼里的希望源泉一样,这是平凡家庭快乐的源泉,也是中华大家庭延续的根脉。要是为自己,他完全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当然也就没这么多的快乐与幸福,希望与憧憬了!
一路上,阳光是明媚的,风是轻柔的,心情是荡漾的……
大厅人很多。办业务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合体制服衬着纤细身段,白皙柔嫩的脸庞,乌亮亮的眼睛,脖领系一条彩丝巾,把这一切连成了一个美丽的整体,宛若春日里的一只玉蝶。看着看着,曹班长不经意地抬起手背吮了吮,一阵快感随着那一吮偷钻进心里,过两日,也要见到回家过年的女儿了。过两年,女儿也会像一只玉蝶一般,飞翔在职场了……
“存钱还是取钱?”
“喂,前面的!你到底听见没有?轮到你了!是不是看姑娘给看傻了!”接着人群里一阵笑声,大厅里愉悦的人们似乎更愉悦了。
“噢,也取钱也存钱,”愣神的曹班长在笑声里跟着也笑了,思绪从女儿那里又回到了姑娘这里:“把原来的取出,连同我现在带来的一并再存入,一共十二万,但要分成两张存单,一张存十万,一张存两万。”够啰嗦的,像绕口令,但不爱数字的曹班长,只要数字后面加了零这个单位名词,他就能灵光焕发,把数字玩得像魔方般灵活。
……不一会儿,随着里面一只玉手的伸出,两张存单就捏在了曹班长手里了。他没细看就挤出了人群,虽说有“钱款当面点清,过后不负责”的规定,但我们还是相信银行不会弄错的。
“怎么多出了两万?”曹班长刚想把这两张存票放进兜里,顺便这么一看,结果竟把他给看哆嗦了起来——竟然多出了两万!“
多出了两万!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再仔细看,还是,明明存了十二万,可存票上,一张分明写着两万,一张写着十二万!加起来十四万哪!肯定是那办理业务的姑娘要么是职场新手,要么是人多,在无意中弄错了!
霎时,曹班长的心惶恐起来了!心突突地乱跳个不停,居然多给了我两万!两万哪!他开始在心里不停念叨起来,我靠双手做工,得忙多少个日夜,才能赚得这宝贵的两万呀!转念一想,银行盘账时会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今天这么多人,咋知道多给了我?话虽这么说,曹班长还是觉得,好像有人已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他赶紧推门溜了出去,一出银行大门,他顿时感觉轻松多了。毕竟,背后不感到有人在看他了,但他的心还是乱跳不已。“这不是偷,有什么可慌乱的!”他死劲地想平复自己。
不知咋地,他突然想起了一直堵在他心口上的,曾经在网络上看到的两则新闻。
一则是说,中国一老太拿着一存单,还是一九五几年刚解放,人民公社时期在信用社里存的钱。她找现在的中国人民银行去兑现,票据当时还是手写的,银行也认可票据是真的,但因年代久远查不到存根,就不能予以兑付。尽管一再承认票据是真的,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把钱借给了我,你拿着借据向我讨要的时候,我一句,我的借条存根丢了,就可以不还了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种逻辑不仅可恨,简直可恶之极!
另一则说,外国有家银行,也是在顾客一老太那发现了更早期的一八几几年的一张存单,才几十块钱,也是银行找不到存根了,但也认定存单是真的,上报总部。老总拍板,不但说给,还亲自搭乘飞机给这位异国顾客兑现,诚挚感谢老太太这一家对他们银行的信任与支持!
这两则强烈对比的新闻,一直堵在他的心口,他个小百姓也终究搞不清,同样的事,在不同的银行,结果却为什么会这样子的?要是两家银行的处理结果与上面事实刚好相反,他倒还真能理解——人民银行为人民嘛!可现在偏偏不是。现在的新闻事件,为何总把人脑子搞成一团浆糊?学的东西,受教育的东西,总是和看到的不一样,说的和做的也不一样;不一样的倒好混,一样的倒反而不好混。他怎么也搞不懂,他想搞懂时,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不想搞懂时,脑子就清醒明澈。管他怎样嘞,他个小百姓也真不想搞懂,倒是今天送上门的钱,可真是不要白不要。再说了,你们多少大大小小的行长贪了老百姓的钱,逃到国外享福去了?今天白送我这一点钱,不要白不要。我又没学你们去骗去抢!
你们银行不是还说吗?卡盗了密码盗了,哪怕是被你们柜台机上偷安的摄像头拍去的,因此钱没了,没银行的事,是我们储户不当心,该我们自己承担。几十万,上百万,一辈子的辛劳,也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们的。你们就一句话,以后加强管理,结果呢,却还得我们自己负责!他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不着边际地往前走。但心总得像做了贼似的,心头一个劲儿的乱跳,这是不是在做贼呢?要不然,为什么会忐忑不安呢?
他每一个胡思乱想的意念出现时,紧随而来的就是,眼前老晃悠着,窗口办理业务的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的影子。姑娘办理业务时,涉世之初清纯可爱的笑容,老切换成女儿撒娇时的娇容。他总觉得这样做,实际是在拿那姑娘的钱,不——不仅仅如此,他拿走的,可能是姑娘的职业和前程,也可能是姑娘眼里美好的世界,当然也拿走了姑娘她父亲爱女之路上付出的一切辛劳,这代价岂止两万?这就好比贼偷了宝贝,却只能当废品一样销赃。是的,性质是一样的!
他矛盾得几乎痛苦,下意识地又吮了吮干裂的手背,顿时,一阵快感袭上心头。你不是从小教育女儿生活要靠自己创造,要以劳动为乐,不贪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学着善良仁爱么?平凡的人之所以能昂首于人世间的一切场合,就是源自他有别人看不到的,而他自己却时时感觉得到的善良、纯洁、仁爱、高贵的灵魂!怎么今天自己倒经不起诱惑,贪婪起来了?何况那是踏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欢乐,你真的能欢乐安心吗?
我们普通老百姓,只有靠来自同样普通百姓的手,才能趟过崎岖,趟过风雨……他的心一阵紧缩,过后随即一阵舒坦。
因为此时,他已转过身,迎着银行大门,大步走去……
后记——当曹班长拿着银行赠与他的,只有VIP会员才有的高档茶具,开心地给我看,并讲述他心路历程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了。我能体会到他快乐的全部意义,我想他一定也知道我想的这一点,只是都没有说出来而已。生活中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如茶一般,是需要用心来品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