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针走向夜晚九点五十，正在给妈妈揉肩的晓丹说了声“妈妈晚安”，便拿起自己粉色的小手机走到自己的屋子，拨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然后低声细语：爸爸，今天暴雨，大概是老天也舍不得您离开，在为您流泪吧，您不用担心，妈妈和女儿都很坚强，我俩一定会好好的，您也好好的……”
　　 ……
　　 时针再次指向夜晚九点五十，晓丹放下手中的书，倚在自己小床的被子上，再次拨下那个号码：“爸爸，今天高考成绩出来了，女儿考了686分，妈妈说，您一直想去复旦读大学，但是读高二时爷爷病逝，拉了很多饥荒，无奈您只好辍学，女儿就报那个大学，替您实现梦想可好？……”
　　 九点五十，这个时刻有着怎样故事？晓丹为何老在这一时刻给爸爸打电话呢？
　　 【二】
　　 章晓丹有些奇怪，以前每天下晚自习后九点五十，是爸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今天突然没了电话？
　　 学校下晚自习是九点四十分，九点五十时，是宿舍最喧哗的时候。回到宿舍的女生们有的在洗手间洗刷，有的三三两两在闲谈，走廊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女生。有人说，三个女人顶群鸭。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下压抑了整整一天的女生啊，回到宿舍，嘈杂声可以把屋顶给顶翻了。你听，嬉戏打闹怒骂笑谈声不绝，可谓人声鼎沸。喧闹声中，几千里之外的爸爸那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还是会真切地传到晓丹的耳鼓。
　　 学校不准带手机，查得很紧，上操时，经常让班干部搜查同学的桌洞，怕大家上网聊天耽误学习，何况晓丹已经是高三生了，再有一个月就要上“战场”了。老班再三再四强调不让大家分散精力，但是一直听话的晓丹还是把手机偷偷带到了宿舍。因为，每晚和爸爸唠唠学校生活的情形，成了她睡前的必修课。
　　 “爸，你放心吧，这次模拟考试，我在班里排名第二，化学得了满分……”
　　 “我闺女最棒，等你高考时爸爸一定请假回家给你加油。”
　　 “耶！老爸万岁！”
　　 ……
　　 家在城西的晓丹自从进了高三，便开始在学校住宿。因为她心疼妈妈上班那么劳累还要等她回家才休息。九点四十下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点十分多，再一洗刷，就是十点半了。早上五点四十就要到学校上早自习，那样妈妈还要不到五点就起来给她做早饭，太辛苦。上了高三，老师让高三生再加半个小时的晚自习，这样回家就更晚了。于是，懂事的晓丹就要求来住校，妈妈尽管舍不得，还是依了女儿，她也想孩子有更多的学习时间。只是，每晚雷打不动的父女对话咋办？得知情况后，爸爸快递了一部手机给晓丹，晓丹就违规偷偷带到了宿舍，每晚下了晚自习后，父女聊五分钟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每次两个人都意犹未尽地道着晚安，然后，趁着仍然嘈杂的声音，晓丹飞快洗漱，争取熄灯铃响起前上床。
　　 临近考试还有两个月时，学校为了保证同学的休息时间，又取消了加的那个半小时的晚自习。于是晓丹和爸爸的每晚节目又恢复原时间九点五十播放。
　　 可今天咋就没有爸爸的电话呢？突然加班来不及短信告知吗？
　　 【三】
　　 山城的工资极低，在同一个厂子上班的章伟杰、李新兰夫妻，一个月每人挣不到二千元。为了给女儿攒上大学的费用，会焊接技术的章伟杰四年前选择了停薪留职，独自一人到了数千里远的广州重找工作，有着焊工最高级别高级技师——国家职业资格一级资格等级证书的章伟杰很轻松地在一家机械制造公司找到了工作，一个月可以挣到八千元，有时加班甚至拿到上万元。只是，每年仅仅春节可以回家几天。牵挂着家里的妻女，每晚在晓丹下了晚自习回家后，爸爸必须打个电话回来，在与妻女交谈了一天的生活后，方可安睡。如果哪一天因为加班没有时间通话，他也会提前发短信告知。
　　 晓丹和爸爸自小就很亲，事无巨细，都会和爸爸说。甚至高二收到了男生的求爱信，她也在电话里告诉了爸爸，并羞羞答答地说，其实她对那个男孩也有好感。记得那次，章伟杰笑呵呵地说：“呀，我闺女有小伙子喜欢啊，那证明我闺女很棒滴。我家丹丹那么优秀，对你有好感的男孩也错不了。不过，丹丹，早熟的果子先落地，那果子却不是甜的。你还记得暑假你去奶奶家捡着卖的那些落地果吗？干巴巴的，味儿苦涩，有的是烂了心，有的是中间遭了虫子。爱情也一样，你们现在还没有为对方负责的能力，先好好吸收知识的阳光水分，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上了理想的大学，定会收获爱情的甜果的……”开始晓丹还怕爸爸批评她，爸爸通情达理的分析驱散了她对早恋的恐惧，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担心被老师知道了会对那个男生不客气，又怕那个男生纠缠于情感沼泽耽误了自己的学业。于是按照爸爸教给她的法子去坦然面对，她找了个时间和那个同学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感谢他对自己的喜欢和信任，也清楚表明，现在高中时期不该谈这些，应把精力放在学业上，等将来去了理想的大学，如果两人还有好感，那时再让情感之舟启航。她摘抄了一首汪国真的小诗送给了那个男生，诗歌如下：
　　
　　 《跨越自己》
　　 我们可以欺瞒别人
　　 却无法欺瞒自己
　　 当我们走向枝繁叶茂的五月
　　 青春就不再是一个谜
　　 向上的路
　　 总是坎坷又崎岖
　　 要永远保持最初的浪漫
　　 真是不容易
　　 有人悲哀
　　 有人欣喜
　　 当我们跨越了一座高山
　　 也就跨越了一个真实的自己
　　
　　 当字迹秀气的小诗递到男孩的手中，男孩的眼里飘出坚毅的神色，他说：“晓丹，放心，我会放下私情，战胜自我的。”此后，晓丹和男孩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学业上相互帮助，两人成绩十分优异，都名列于年级前茅。
　　 5月27日那天晚自习后爸爸打电话说，他有可能在5月底请假回家，陪晓丹高考。晓丹心里盼着见到爸爸，觉得见到爸爸心里会更有依靠，但，她还是懂事地说：“爸爸，你工作忙，不用回来啊，放心好了，我会沉着应战，取得优异成绩的。”以后两天，爸爸再没有与她说这个话题，只是一再叮嘱，要早早睡，好好休息，保证良好的精神状态。让晓丹去食堂买饭时避免吃油腻的菜肴，还特意叮嘱，不要买芸豆做的菜，一旦没有做熟容易中毒等等。每次五分钟的电话，都是爸爸慢言细语的叮嘱和晓丹温柔懂事的应承。
　　
　　 【四】
　　 5月31日是周末，照例在校，但下午不上课，同学们可以洗洗衣服或者到操场上运动一下。妈妈下午三点多来看望了晓丹。
　　 妈妈所在那个厂子一年前关闭了，之后妈妈去了一家饭店帮忙择菜洗碗。上午九点去饭店，干到午后两点；下午四点半前到店，一直干到夜里十点多才回家，有时客多，十点也回不去。妈妈拿来了夏季的换洗衣服，捎来一些时鲜水果，还买了晓丹爱喝的酸奶。看着工作劳累很是憔悴的妈妈，晓丹的心很疼，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妈，等我大学毕业，就不让你这么辛苦上班了，我挣钱来养着你。”妈妈爱抚地摸了摸晓丹的头，笑了：“傻孩子，妈妈还不老，你大学毕业时我还不到五十岁，就让你养着啊！”
　　 妈妈因为还要急着去上班，没有和晓丹呆多久就匆匆离开了。在家里，一直分工明确，爸爸习惯于帮着晓丹梳理心理，妈妈则不善言谈，注重关心的是晓丹的生活。
　　 今天是6月1日，在本来应该接到电话的时间，电话一直哑着。晓丹手拿手机，疑惑着，老爸在忙什么？会在车间加班吗？正思量着，“叮铃——”一声提示，手机出现了一则短信，是爸爸的：晓丹宝贝，对不起，爸爸食言了。本来已经请了假要回去陪你，可是临出发老总才打电话通知，让我去韩国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培训，只好退了回家的火车票。从韩国回来你就考完了。在国外电话漫游费太贵，爸爸以后就发短信给你哈。爱你的老爸“姐姐”。
　　 “姐姐”，这是刚刚学会说话的晓丹这样叫爸爸的，爸爸名字叫章伟杰，年幼的晓丹只记得最后一个字，所以每当有人问，爸爸叫啥？晓丹口齿不清地说：“姐姐（杰杰）。”当大了以后，听着爸爸妈妈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调皮的晓丹有时就没大没小地喊爸爸“姐姐”。手机上标注的姓名，妈妈是“兰兰”，爸爸就是“姐姐”。
　　 老爸“姐姐”啊，临近高考的女儿多么需要你的开导啊，您怎么这么巧就去了国外呢？
　　 此后的日子爸爸一天就给一个短信，寥寥数语还几乎是重复的内容，不是“丹丹，早点休息”，就是“小坏蛋，睡觉安心些，别胡思乱想。”再不，就是“丹丹，加油！苦心人天不负！”老爸大约在国外培训很忙吧，怎么就打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五】
　　 又是一天的晚自习后，这晚上做的数学题有点卡，晓丹有两道大题空着没做，也不知怎么，那时脑子像突然短路，什么也想不起来。回到宿舍，晓丹明明知道在韩国的爸爸不会打电话，还是忍不住发了个短信：“‘姐姐’爸爸，在异国他乡，一定保重身体。别担心，女儿在用心复习，一定努力考出一个好成绩来欢迎你回家。爸爸，韩国化妆品好，记得给妈妈捎一套哈，妈妈操累得变老了呢。”
　　 一会儿，爸爸的短信回复过来：“好。丹丹小坏蛋。爸爸相信你，一定行的！”
　　 趁着同学洗漱依然混乱，晓丹在宿舍门后偷偷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还在饭店忙吗？回家早点休息。”“不在饭店，今天客人少。你也早早睡吧。别在被窝用手电熬夜学哈。”“嗯。”似乎听到政教主任郝老师洪亮的嗓音在二楼吆喝着“熄灯睡觉”，晓丹匆忙挂了电话上床。心里在念叨：妈妈感冒了吗？怎么嗓子哑哑的啊。最近天气反复无常，早晚冻得人穿着长袖运动服里面套着秋衣还感觉冷，妈妈不会是晚上下班晚天冷冻感冒了吧？
　　 6月7号和8号高考，5号会照例放大家回家一趟和亲人团聚，放松心情，老师让同学们6号早上7点半返校。5号早上班主任朱老师来班里布置放假事宜，晓丹心想，回去路上，给妈妈买点润喉片。当班主任布置完后，同学陆续站起身要离开位子，朱老师环视一下班级，说：“李雯雯，章晓丹，你们这次放假别回家了，立体几何最近几次做题你们俩都有失误，趁着放假做几套练习，给你们强化一下。我已经打电话和你们家长说好了。”李雯雯是朱老师的妻侄女，她爸妈在日本打工，爷爷奶奶在乡下，平时放假也很少回到奶奶家，几乎是在姑姑家度过。
　　 章晓丹尽管满心不愿意，但是对严厉的朱老师她很是敬重，何况朱老师也是好意。对她，朱老师一直给予了很大希望，觉得她考个北大清华没问题。但是最近连续二次模拟考试，她的立体几何都出现问题，所以还是照着老师说的做吧。章晓丹听话地留了下来，那天，和平日上课一样，她和李雯雯在做朱老师精选的立体几何题，不会的地方，朱老师就耐心地给她们讲解。中午，朱老师喊她们去他家里吃饭，说师母特意炖了一只跑山鸡给她们吃。
　　 饭后，热情的师母拿出苹果给她们吃，并说，今天同学放假，都回家改善生活了，傍晚你们也早点来，帮我包饺子吃。
　　 尽管多学了一天有点累，但是，温婉和蔼的师母就和慈爱的母亲一样，让晓丹一点也不拘束，包着饺子，大家说说笑笑，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晚饭后，师母对她们说：“我跟你们朱老师给你们请假了，今晚不学习，你们爱看电视就看看电视，不爱看就去后面屋子上网，但只准到九点半。谁想洗澡就去洗，两个洗手间太阳能都有热水。”朱老师也微笑着点点头。
　　 洗完澡，看了会电视，章晓丹便和住宿舍的李雯雯一起回宿舍休息了。
　　 【六】
　　 波澜不惊地迎来了高考。
　　 临考前的那天晚上，老班朱老师又在给大家鼓劲。再三强调，遇到难题，一定别心慌，暂时放过，大家就这样想好了：我不会他们也比我强不了哪去。继续往下做，等所有的题做完了，检查没问题再继续啃硬骨头。还有，一定仔细对待简单的题，这是最能拉开距离的，大家都是奥班的，智力水平相差不大，考的就是你的细心程度和心理素质。遇到难题就慌乱的话，就会一毛三分疵。
　　 ……
　　 老班说过的话，尽管平日念叨了能有一百遍，章晓丹知道，这是班主任送高考二十几年的经验之谈，她还是用心地听着。
　　 自从6月1号后。晓丹每晚回宿舍后除了看到爸爸的短信，还会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是个寡言的人，每次不是叮嘱晓丹注意添加衣服，就是让她好好休息，多吃饭，别喝生水。还说，她不能来送吃的，因为传达室的老师挡着不让来校送东西，怕学生吃多了拉肚子影响考试。
　　 妈妈的叮嘱和爸爸的短信如出一辙，除了关心还是关心。
　　 晓丹心里真的有些想爸爸了，快半年未见了。一定好好考，考个好成绩给爸爸报喜。在老班的鼓励叮嘱声中，晓丹暗暗下定决心。
　　 第一场语文，是晓丹最喜欢的学科，考完这一科目后，很多同学在议论作文的论点不太好提炼，晓丹轻轻笑了下，语文的材料出自台湾作家林清玄的文章，自己手中就有他的散文集，早已读过，考场上，在林清玄的感悟里轻松提炼出了自己的观点，一般不会失大格。
　　 考场外，是许多神情焦虑的家长，炎炎烈日下，打着伞，张望着考场方向。晓丹在六号晚给妈妈打电话时，就告诉妈妈一定不要来陪，如果来陪考，她压力会很大，考场上就不能正常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