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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不生锈的巷子(散文外一篇)


作者:岳阳冯六一 童生,532.4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77发表时间:2015-06-14 22:29:47

【不生锈的巷子】
   很深,盘绕,交叉,峰回路转,旁逸斜出,越来越多的连接。每次扎进去,像一尾鱼游入自己的身体,面对着新的陌生。我对每天走过硬硬朗朗的水泥地,没有留下印记,只有浮漾的几缕飞尘。什么时候会在眼前消失,谁也不知道。几十年光景,被一片锐利的阳光切开,淡淡地泛着橘黄色。
   巷子在晃晃惚惚的眼前,是一个立方体,不知遵循谁的旨意,好像是拆散分解了细节,一块块地在虚有里拼凑,又像是一个虚实相间架构的整体故事,有些犹疑不清。
   在这样的文字中,其实表露出一种胆怯。有些微的意思,想让自己隐逸起来,在象形语言的一根树杈后面,露出一双很难明确意义的眼睛。因为这条巷子深藏太多不敢言说,也言说不清的光阴。
   那时的东井岭,到处都还是南方丘陵鲜润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可以清爽的贯通身体上下。一排排平屋子,橘红色的瓦片列出队形,特别是在雨水天气,水珠往下跳的时候,呈现一种秩序,像岭上的孩子往娃娃塘蹦水的姿势。而红砖叠砌墙面的缝隙,错落有致的白色,比当代堂皇的建筑,更加富有艺术装饰意味。屋子前面和側面就有一条长长的巷子,岭子上有十几条这样的巷子,前后交叉,左右逢源,布出了蛊惑人的迷宫。
   60、70年代的游戏,泛着红色。有月光和没有月光的夜晚,一帮孩子手里拿着木头枪,窜来窜去,黑影一闪,在巷子里进行最初萌动着激情夸张生死的游击战,说不上爱国,但是对鬼子恨意绵绵。下过雨的泥地里,几个孩子几乎是双膝及地,用一根银亮磨成针状的钢丝,在泥地的中间划上一条横线,号称金沙江畔,各自拿着银针往空中一抛,看谁最接近横线,争夺地盘。这些附着历史意蕴的玩耍,延续着一些看不清的血脉肌理。至少在脑海里深入,成为了记忆里的一道背景。
   当我们像巷子边上的树木膨胀身体的时候,也有反叛的个例。一个懵懂的少年,在巷口的红砖墙上写了一句我至今也不知道的大逆之言。我们去的时候,已经用一块纯净的蓝布遮蔽了。那块蓝布我还能记起,开满了白色的长蕊低垂的菊花,那种蓝色的净和静,可以浸入骨子里,可以和人一起慢慢地融化。几个站在那里的大人面孔严峻,黑眼珠子射出的光,像子弹一般。温润的蓝布和冷峻的目光,让我们小小的思想处于时间的夹缝。
   语言很不恭,当然,后果也很严重。少年被开除学籍,无所事事,邪恶勃兴,报复处理他的人家,点燃了毁灭理性的火焰。仅仅是一点火苗,还没有来得及找到燃烧的方向,还没有感受一点尖锐的快感,就遭遇冷冷的水,两种很难相容的事物,碰撞之后,玉石俱焚。火熄灭了,水流失了,一缕青烟也散去了,只剩下几声惊叹,盘旋在看着什么的空中。
   少年的生活圈上了篱笆,以后的日子就像顺着渠道流去的水,那些偶尔闪烁的火苗,也困顿在内心。许多年后我见过他,已是人到中年,面部僵硬的表情可以探究他的可塑性。与人就轻轻一笑,但是只看到软意,见不到真诚。那些承受累砌的城堡,应该也有一条进出的巷子,暗暗的。
   我喜欢东井岭上小巷的味道,这里几乎是当时古城的最高处,没有低洼市井的潮湿阴晦,到处清朗干爽。那些水上人家的女人和孩子,在洞庭湖里漂流,水是他们最富有的资源。巷子里横斜的绳索和竹竿晾晒的衣裳,弥散水质清纯的味道,淡淡地,大至于无。
   那些竹竿上的衣裳,被从巷子穿过的微风卷起,比旗帜更有实际意义。许多屋子里和身体上的气息,熟悉得恍如隔世。深深地吮吸,一道精致的气流,就可以享用一辈子。衣裳飘卷的位置和衣裳各异的样式,青涩的眼睛,认出了男人和女人。我朦胧的爱情,从血液开始,也是从那些不可言说的情境开始。
   太平的爷爷,小青皮的爹爹,还有少梅伯,几个老式男人,读过古书,穿着对襟布褂,端着精巧的银酒壶,很有做派,经常把椅子一拢,纸扇蒲扇齐摇,戏本轶事共讲,给东井岭夏夜的湛蓝涂抹上怪异的色彩。他们说地有四角,四只巨龟静静地卧立,以有着神秘花纹坚硬的壳,鼎立起厚厚的土地。它们稍稍喘息,就会地动山摇。善良的巨龟沉默、孤寂、坚毅,一万年不动,成了怪成了精。还有什么脚鱼精,可以幻化人形、树形,这样的故事使我们这些孩子在当时的书本以外,获得了一种鬼鬼祟祟的灵感。
   一次,我和岭子上的一个孩子去枫桥湖钓鱼,为了防止被抓,一人占一个湖湾。小小的身影,宽阔清碧的湖面。一条躯干腐烂的鱼,躺在岸边的石块上,一排洁净的鱼刺,好似一架钢琴的键条,它头部的眼睛有惊异的问。浪波发出的声响,沉沉的,好像是水不伦不类的言语。湖滩上的小碎石,挤挤挨挨,似乎没有缘分,随时可以相互抛弃。
   浮标不见了,我赶紧猛然提杆,有些沉,但没有挣扎,不是鱼。出了水面,一团绿绒绒的东西挂在钩子上,似乎在动。我定神一看,是一只长脖子的脚鱼,慢悠悠的晃动着四爪。我取下脚鱼,用网兜装着,又开始了等待。我更加专注水面。这时,在离岸不远的碧水中浮动着几只脚鱼,像蛇的头不时地向着我垂钓的地方伸张。我的内心有些不安,暗示的力量长驱直入,神神鬼鬼从那些老式男人的口中奔跑而出,发出削厉的盘诘。我一阵慌乱,扔下疼痛的脚鱼,呼吸急促地穿过巷子回到家里。巷子蕴含长者般的厚爱,我仿佛被日常生活场景唤醒了一样。
   巷子不会生锈,生锈的是我们自己。当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消失,我还会找到进入巷子的路吗?在巷子的墙边,一队蚂蚁,它们以秘密的语言气息,迅速前行。光影中,如果有一只蚂蚁彻底地摊开自己,谁会看到那些细小的不可以复制的灵魂。
   开门和关门,当然是木门,吱呀一声。这有些古典的响动,值得我们感恩,在一生中回应。我感觉东井岭的巷子,有类似于人体肠道的形态和功能,也像一道闪动的黑色裂纹,也如一条飘忽的多彩云霓。
   一条巷子穿过我的体内。我落寞的面容,镌刻着一条小巷子,穿行在城市的体内,耀着怀旧的微光,我觉得自己身体变成了一条隐形的像蚯蚓一样独自蠕行的巷子。
  
  
   【故乡在路上】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她很平静。而我内心的震惊,母亲也没有发现。姐夫从南县出差回来,母亲听后对坐在一边的我随意地说,我的父亲就葬在南县呢。我心头一惊,这是头一次知道亲外公的最后归宿,竟是异乡。顿时有一股酸楚塞满心间。
   接下来的细节是母亲的回忆,我只能略略地转述。深藏在她心里几十年,饱含刀削斧劈一般伤痛的往事,文字是无法承受得起的。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外公带着全家驾着一条摇橹挂帆的小木船,送货去洞庭湖的南边,刚交完差货,外公就一病不起,魂没他乡。外婆带着三个细儿小女,举目无亲,只得在乡人的帮助下,卖掉家业,埋葬了夫君,随他人的船返回了岳阳。我问母亲,后来舅舅为什么不把坟迁回来呢?那个年月,兵荒马乱,一些地方也发生了变化,再去就找不到那一堆土了。
   外公没有留下任何的影象,在我心灵的胶片上,就只有母亲描述的那条在洞庭湖边的小摇船,还有穿着布长衫躺在船板上的一个模糊身子,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的一堆荒土。至于外公三十几年的短暂生涯,他所行走过的尘路,所飘泊过的水域,还有他眼睛目睹过的一切,还有粘贴过他体温的身外之物,我们是无法看清和还原这点点滴滴的。我听母亲说了这些,尚能残存些许的碎片,而我的女儿呢,女儿的后代呢。除了血脉的延续,这些久远的亲情,可能就随风而散了。但是我知道,自此我的心和那原本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了深至魂灵的牵挂。我能感觉得到,那一双眼睛还在黑夜里睁着,他还在路上行走。这不是抒情,这是我此时很真实地感觉到的一个画面。
   父亲也有一个同样的故事。我很早就知道。母亲不善言语,而父亲喜欢给我讲家族里的一些往事。父亲的小哥,也就是我的满伯,是个不怕事的角色。旧时跟着我爷爷跑汉口,官兵也敢惹,在码头上跟勒索的官兵干了一架后,被一索子关进了大牢。幸好我的舅爷爷在国军里混了个什么官,托人保释出来了。父亲就因为这关系,在文革期间,还挨了一顿狠整。满伯被抓过壮丁,后来自己爬火车跑回家了。奶奶看他太跳展了,就把他送到舅爷的身边当勤务兵,听说是在郑州驻防的时候,有一天,刚吃过饭,满伯就去玩双杠,把肠子扭断了,客死他乡。直至今日,满伯在我的脑海里,总是一个在北方白杨树下踢踏跳腾扬起黄土的影子。这个故事我听着一点也不沉重,也许是我感觉出了父亲叙述时那一丝丝夸奖的意味,或者是满伯那好强的性情,给我带来了快感。我总觉得这像个传奇。如果是启文兄听去了,那一定是个中篇或长篇的素材。而我就只能有这些很平淡的想法,比如人生无常,人都是行走在路上,只有尘土才是我们最后的故乡。
   我自己一个好战友,好兄弟,也是梦断异乡。我写过一篇小文怀念他。现在想起,他还是二十不到的摸样。穿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军装,红帽徽,红领装,绿衣蓝裤,精神着呢。那些癌细胞截断了他肉体回家的路,而他年轻的魂灵,我感觉早就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从胶东半岛回到了洞庭湖畔。其实,这只是我心里的默祷。我知道很多的事物是物质的,而物质的消亡,是客观存在。但是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呢?因为那些遥远的已经变得空灵的事情,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粘连。所以我更相信灵魂的真实。
   很多消失和正在消失的事物,和我们一道行走,互相引领。我们带着他们,他们带着我们。只不过我们的行走扬起了很多的尘土,而他们的飘飞显得洁净。我们承袭着留有余温的那些家私,书籍,还有分类很细的工具,继续把敏锐的触角伸向已知与未知的广宇。我们不断地在路上行走,像原上的青草,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生长。
   越说越绕了,其实写这些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幸福的孕妇,还看见她的孩子在虚无中躁动。坐在电脑前的自己,也像要在路上寻找些什么一样,有点呆呆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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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两篇短章,都让人倍生沧桑。《不生锈的巷子》,写的是故乡刻入游子心里的深刻印记,历久弥新,永远也不会生锈。那些童年生活的细节,那些古老文化的传承,那些巷子里或年少或年老的人,都是记忆里一道道不会褪色的风景。精准生动的比喻,深情细致的描写,无不展示着故乡游子对那条小巷子的深情。《故乡在路上》,由母亲的话引出客死异乡的外公,自然而然引出父亲口中的满伯,“我”的好战友,好兄弟,他们都梦断异乡,留给亲人或朋友是不再真切的印记。人生,都是行走在路上,何处是故乡?作者说:只有尘土才是我们最后的故乡。那些陌生的地方,那些亲人或朋友魂断的地方,尽管因着久远,亲情可能业已随风飘散,但和我们依然有着深至魂灵的牵念。作者生动诠释着物质与灵魂的辩证关系,在理性的剖析中让我们感受着达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很深刻的力作,语言厚重,意味深长,倾情荐阅!【编辑:风逝】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615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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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5-06-14 22:30:54
  问好冯老师,在您深邃的文字中沉溺良久,很难走出。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6-15 07:44:1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邓世潮        2015-06-15 12:23:05
  问好冯老师,在您深邃的文字中沉溺良久,很难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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