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继父(聆听征文·小说)
一
周潇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西平市南湖小区。他无心看四周,直接往中间那栋单元楼走去。
爬到五楼时,他已气喘吁吁,顾不上擦汗,急忙敲门。
门开了,一个头上缠绕着很多发卷的女人探出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望了望他,问道:“你找谁?”
他连忙轻声回答:“我找吴鑫,请问他在家吗?”
缠着发卷的头缩了进去,门“哐当”一声重新关上了。周潇一愣,难道错了,可这个地址是妻子告诉他的,他一路上反复记忆,已经滚瓜烂熟。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写在一张纸条上。他急忙拿出纸条,边看边逐一对照,不错啊,就是这儿呀!他又举起了手。就在此时,门“嘎当”一声,开了。一个理着平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找我有啥事?”他盯住周潇,问道。
“能否耽误你点时间,我想与你谈谈。”周潇看了屋里一眼,里面装修豪华。正门对着的那面墙上,有两盆吊兰,葱翠欲滴,从上面倒垂下来,煞是好看。刚才那个头上缠绕着很多发卷的女人,穿着睡衣,胸前那两隆起处,忽隐忽现。周潇急忙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又说道:“能否与我去你们院子里说?我是诗云他爸。”
吴鑫脸上现过惊讶的神色,瞬间又恢复正常,犹疑了片刻,转过头对屋里说道:“我出去一下。”
“好,但要快些回来,替我解发卷。”刚才那女人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
“知道了!”吴鑫眉头一皱,似乎不悦,顺手拉上门,对着周潇,“走吧!”
吴鑫带周潇来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那儿有一个石桌。他往石凳子上吹了吹,率先坐了下去。
周潇坐在他对面,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紫云烟,掏了一根递了过去。吴鑫接着,周潇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然后把打火机与烟盒放在石桌上。
“你怎么不抽?”对方问。
“戒了!”周潇回答,用手摸摸自己有些银色的鬓角。
“戒了?”吴鑫顺口问,还低头吹了一下桌面,一片叶子随风飘去,很快消失不见。
小区空地里,有很多树,原本墨绿色的叶子早已变成了金黄色。也有几种树的叶子掉光了。花圃里,大部分花朵早已枯萎,这真有些像周潇此时的心情。
“对,为诗云。”周潇的声音很轻。
“哦!说说,为啥事找我?”吴鑫吸了一口烟问道。
“为诗云母女……她妈残了,她失忆了!”周潇脸上阴云密布,眼睛瞬间通红,声音哽咽。
吴鑫的手颤抖了一下,抖了抖烟灰,又狠命地猛吸几口,吐出烟子,烟子从他口里冒出来,成了烟圈,一圈一圈,一个比一个大,在两人之间的空中扩散。周潇的感觉,就如时光隧道一样,过去的那些事儿,在烟圈里,一桩一桩地探出头来……
二
周潇背着一桶水,手里提着妻子陈莉的包包,与她说笑着,来到自家门前。当他们一起跨进屋时,女儿诗云还未起床。
陈莉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周潇微笑着制止了她。他递给她包包,并把水桶放下来,然后安在饮水机上,打开电源,红灯亮了起来。他向厨房走去,很快,厨房就响起了切菜的声音。
陈莉心里暖暖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里啥都包容得下。都说男人心胸宽广,像大海,还真不假。自己与女儿诗云,有那么多的毛病,他从不在意,难得的是,从不指责,总是笑笑。尤其是女儿诗云,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恭,他却从不计较,总是默默地关心着她们母女,像一棵大树一样,罩住她们,保护着她们。
今天早上,陈莉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诗云:“今天周末,我与你爸去爬山,锻炼锻炼。妈妈这身体,再不动动,将来你结婚生子,我就带不动外孙子了。你在家做饭吧。”可现在都快中午了,女儿还没起床,还在睡,这不是故意的嘛!平常都是我们做好饭,好不容易有一个周末,特地叫女儿做饭,可她……唉!真叫人生气啊,都怪平时太溺爱她了。
周潇却不是陈莉的想法。他觉得他有福气,陈莉从来不嫌弃他,一心一意地与他过日子,这不正是他追求的生活吗?诗云对他有看法,不理解她妈,也不了解他这个做爸爸的,所以心里有气,他能理解,她毕竟是小辈嘛!更何况她正陷入情感的痛苦之中,一直未走出来。失恋两年了,就这么把自己封闭得紧紧的,包裹得严丝合缝的,不向他人打开心扉,也包括他与陈莉。唉,这孩子,何苦呢,天下好的小伙子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周潇曾试着开导诗云,可她不愿意与他说话。她妈的话也不听。每每想到这儿,他就摇了摇头。正因为如此,他根本不在乎诗云对他的态度如何恶劣,他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如既往地关心她。
周潇一边想着,一边炒菜。他做了一个韭菜根蒸鸡蛋,这是诗云最爱吃的。很快,菜炒好了,饭也煮熟了。
见诗云开门出来,周潇指着桌上摆好的菜饭说:“诗云,饿了吧,快来吃。看我给你做了好吃的,韭菜根蒸鸡蛋。”
诗云却未回答他,对着坐在他身边的陈莉说了一句:“妈,我不在家吃,我有事要出去。”话音未落,人已出门去。
陈莉终于忍无可忍了,声音大了起来:“你……”却被周潇两个指头压住嘴唇,陈莉白了他一眼,“你呀,就是太好了,太惯着她了!她才这样放肆。”
“我们要理解诗云,她心里难受,我看她现在只要是男人都痛恨,她心里的结,别人帮不了她,只能等她自己走出阴影。”周潇缓缓地说,把自己的手放在陈莉冰凉的手背上,“我们吃饭吧。”
陈莉有些哽咽,眼圈红红的,说:“诗云总是这样对你,让你受委屈了!”
“哈哈,哪来的委屈啊,一家人不说这些话。吃饭吧,这碗紫菜蛋花汤也好喝,是用刚才从山上背来的山泉水做的,你尝尝。”周潇给陈莉舀了一碗,“爬了一上午的山,我还真饿了。”
“嗯!我也是。”
三
看着周潇吃饭狼吞虎咽的模样,陈莉心里暖暖的。这个男人,这两年辛苦他了,用他会装修的手艺,到处找活干。由于他从不斤斤计较,做的活精工细雕,很受人欢迎。两年来,竟然天天有活做,为了抢工期,按时交工程,有时做到深更半夜,有时天不亮就得起床,赶远路去客户家,有的客户甚至是西平市区的,那赶路就得两小时。通过努力,他们硬是在县城的小区里买了房,装修好,全家三口搬了进来。原来的老房面积太小,一室一厅,十分逼仄,一家三口生活着实不方便。现在好了,三室一厅,极为宽敞。
看着轮廓分明的周潇,原本壮实的身体,现在显得有些消瘦,陈莉心里隐隐疼痛,不自觉地眼睛一热,眼眶盈满了泪,便把头轻轻地靠在男人的肩上。
“不舒服吗?”周潇见她这样,停下碗筷,连忙问道。
“没有,舒服的。我是心疼你。这辈子有了你,我知足了。”陈莉低下头,在男人的衣服上擦了擦眼睛,不让他看出流了眼泪。
“说傻话了吧?我要感谢你才是。是你让我结束了流浪的生活,有了温暖的家,我觉得很满足。”周潇轻柔地将女人揽了过来。
“你去午睡一会,我来收拾碗筷。”陈莉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说道。
“好吧,你收拾。我去诗云房间,把做好的花架安装好。女孩子嘛,喜欢花花草草的,这个花架,最方便她养一盆吊兰。”周潇说完站了起来。看着男人的背影,女人眼里放出异常柔和的光茫。
晚上,夫妻两人在家看电视,女儿诗云回来了,叫了一声“妈”,径直往她的卧室走去。陈莉正要起身责备女儿为啥不与爸爸打招呼,周潇伸手拦住她。
突然,从诗云房间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吓得沙发上的两人同时跳了起来,继而,几乎是同时,跑进女儿的房间。
只见诗云坐在床上,脸上阴沉沉的,眼睛望着窗外。地上一片狼藉,花盆碎了一地。一蓬吊兰裸露着摇晃的根须,狼狈地躺在角落里,几片叶子散落在门边。
“诗云,你太过分了!你爸爸今天爱心爱意地给你安装好吊兰架,顾不上休息,知道你喜欢吊兰,跑到花鸟市场,买来这一盆。可你……”陈莉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竟说不下去。
“不要说了,诗云心里不喜欢,咱就不要。你说是吧?”周潇把陈莉拉了出来,又拿来扫把、簸箕,把地上的东西清扫干净,然后对诗云说:“诗云,睡早些。”随手轻轻拉上门,来到客厅。
陈莉坐在沙发上,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腮边无声地流淌着。
周潇走过来,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轻轻地拉她起来,往卧室走去。
关上房门,陈莉说:“你看,这孩子,都工作几年的人了,也不小了,还老大不懂事的,真让人气得要死。”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有隐情。先让她冷一冷,过几天再细细问。别生气了,睡吧!”周潇安慰她。
周潇睡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他一直搞不明白,诗云与他是如此地难以沟通,她有时甚至抱着敌视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看着窗外,想来想去,想不通。如何与诗云相处,难道就没有一条可行的路?他突然觉得很迷茫,他觉得他的心就如外面夜色下的城市一样,被巨大的黑色幕布罩住了,没有亮堂,漆黑黑的一片。偶尔晃过的月光,异常朦胧;天上偶尔滑过的星光,也给他迷离的感觉。不行,必须得寻找突破口,这很重要,不仅是为他,也是为了诗云。
周潇听着身边的人响起了均匀的轻微鼾声,他心里一亮,犹如黑夜里发现了一盏灯。对,诗云应该重新恋爱,爱情会改变一切的。当她有了依靠,性情就会改变。她不能再封闭自己了,过去的事,应该成为历史,不能再纠结。他决定明天对陈莉说,请熟人朋友给诗云介绍对象,让爱来医治她的心灵创伤。
四
果然,陈莉非常赞同。她早就对女儿走不出两年前的那场恋爱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女儿出啥闪失,那她咋个活呀。她私下对女儿说过若干次,既然人家不喜欢,另寻新欢,那是人家的权利,总比结婚后被抛弃好得多。可女儿不听,就如心也被别人带走似的,没在自己身上了。陈莉一直搞不懂女儿分手的原因。女儿与那个男的恋爱,好了一年后才告诉她,说他们彼此爱得很深,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陈莉也替女儿开心,叫女儿带他回家来看看,女儿也答应了,春节期间带回来。然而,还没到过年,两人就掰了。诗云气得竟然辞职,从市里跑回县城,整日落泪,无所事事。还是周潇暗中找他的同学想办法找了一份工作给她,面上,还说是陈莉托人找到的。从失恋那时起,诗云就一蹶不振,成天没精打采的,看啥都不顺眼,尤其不愿意与男的交流,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坏人一样。
陈莉只知道那个男的叫吴鑫,女儿与他认识,是因为她受到两个流氓的骚扰,正好吴鑫路过,一番打斗,那两个人见机跑了。诗云先是出于感激,后来两人就好上了,好得巴不得穿一条裤子!哪料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各奔东西。具体内情,女儿从不多说,只说吴鑫是一个无心的人,是狼心狗肺,把她玩腻了,一脚踢开,新娘却是别人。
这个家庭,幸好有周潇像一棵大树一样撑着。他默默无闻地关怀着她与女儿,不然真的会出什么事。她觉得周潇说得对,女儿只有再寻得一个人家,可能她的心情会有所转变。她决定按他说的办。
西平市的五月,是最美的季节。瓦蓝瓦蓝的天空,如水洗般通透,朵朵白云,十分悠闲自在。田野山坡草木特别茂盛,城市行道树的叶子碧绿葱郁,枝繁叶茂,恰好给行走的人们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阴。此时正逢五一长假,各单位纷纷放假,人们三五成群,外出旅游。
周潇与几个工人正在给一家单位修建一个鱼池,忙得满头是汗。正在这时,陈莉打来电话,说诗云单位组织郊游,允许带家属。女儿回来说,要带她一起去玩。周潇说这是好事啊,你趁机与女儿多交流,多陪陪她,让她多说话,这对诗云走出那个自我封闭的心境有好处。陈莉说,好吧,反正在外只住两晚就返回来了。那你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自己啊。周潇说,好的,出门注意安全。说完挂了手机。
周潇永远也想不到,这一次诗云母女游玩,成了这一家人永远的痛,成了苦难的开始。幸福的生活,跌入了凄凉的深渊。真是人生无常啊!
周潇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雨夜。诗云母女游玩了一天,第二日返回住处时,天空飘起了小雨。车上所有人昏昏欲睡,没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他们。在一个拐弯处,因大客车避让一辆农用货车,不幸翻入路边的麦地里。
周潇得到电话时刚躺下,电话是女儿单位打来的,说诗云他们翻车了。
周潇大惊!慌忙赶到县医院。医院嘈杂无比,纷纷赶来的家属,加上出出进进的医生护士,乱成一锅。病房的开门关门声、喊叫声、哭闹声交织着,惨烈一片,让人心惊胆战,万分难受。
陈莉刚刚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腿上缠着白色绷带。见周潇进来,慌忙喊他去看女儿。周潇找到诗云的病房时,诗云还未醒过来,不知伤势如何。
不得不佩服山地,身处乡间,工作劳累,还佳作频出。
周潇的形象非常感人,是作者理想中的男人,这样的人越多,社会就更加美好。
相反,吴鑫势利、自私、冷酷,最终,在周潇的感召下,终于有了人性,令人欣慰。
你的解读很到位,喜欢。如果你给我提点不足,我就更喜欢了。
用烟圈放大来回放记忆,真是贴切而别出心裁。
伏笔纵生,悬念设得巧,包袱抖得妙。故事一波三折,叙述不急不缓,包袱最后才完全抖开。既给读者制造了想读下去的欲望,又在这种暖暖的结尾中给人以震撼、永不忘的印记。佳作!
谢谢飞扬。
可是,我们常常忽略了,现实当中还有一种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于世间,更为难能可贵。
本文便是这样一篇散发着浓郁大爱的文章。
文中的继父周潇,以他一颗宽容大度无私的心,维持守护着一个家。
文章以倒序的手法,将谜底一点点剥开,到文章末了,才彻底还原故事的原貌。
这样的故事,不仅令人唏嘘称赞。
文章伏笔设计很成功,首尾呼应,恰到好处。
吴鑫,无心,却又良心发现。寓意很明显。
暖,来自于继父的伟大。这是本文最大的亮点。
师兄才思敏捷,佳作不断,羡慕啊!
喜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