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闷热(小说)
如果不是闷热,不是实在闷得难受,他就不会进工棚歇息,也许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方向。
那天,太阳毒得有些晃眼,天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煎熬般的难受让陈正根从脚手架上下来,在水龙头旁猛灌了一阵自来水,走进了工棚。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才看到同村陈矮子正在收捡自己的床铺,微微有些吃惊:“矮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刚来。”陈矮子停下来,看着他。“怎么这样看我?田里的稻子收割完了?”陈正根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掏出烟丢了一根给陈矮子,自己点上一根,狠狠地吸着。陈矮子坐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坐在一旁闷闷地吸烟。“我真不想在这干了,太累,又拿不了什么钱。”陈正根突然说。陈矮子说:“那就回去家,其实在家也能糊口。”“要不是那鬼崽俚读大学要钱,我才不会出来打工。”陈矮子猛吸了一口烟,说:“正根,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陈正根一惊,看住他:“有什么话就说。”“听村里人说,嫂跟砖窑厂的福建佬走得近。”陈矮子似乎感觉到陈正根脸色的陡变,忙说,“我也是听说的,你不要当真。”
陈正根就一直没再说话,坐在工棚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至暮色一点点地渗进来,直至工棚里响起了工友们粗重的鼾声,城市的深处传来女人呻吟似的歌声。
天刚有些亮色,陈正根就悄悄地走向汽车站,坐上了回村的班车。
车子一直在城市的高楼里穿行,陈正根的眼里满是人流与闪烁不定的色彩,他感到四十多岁的自己突然有一种小孩般的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只是脸色木然地看着窗外。
终于看到田野了,绿色,满眼的绿,温暖的绿,陈正根的眼里便被这种绿湿润了,心一下宽松开去,犹如村里那一池湖水,那一夜未睡的倦意渐渐地袭了上来……
事情也许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并没有一直闷坐在工棚里。
当厚重的夜色盖住了喧嚣了一天的城市,缤纷的灯光让城市现出另一种繁华与骚动。陈正根无法在工棚里呆下去了,工友粗鄙的说笑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丝丝嘲弄,针芒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站起来,毫无方向地走进了城市的夜。
他其实不喜欢城市,那种因人多而拥挤逼仄的感觉,那种匆忙的脚步和快速奔跑的汽车造成了一种混乱而无序的状态,都让他站立在城市的街头便傻子一样茫然无措。他喜欢坐在地头抽旱烟的感觉,他更喜欢黄昏里牵牛而归的从容。一天的夏夜,满天的繁星让苍穹有了一种深邃,四野是如此的静谧。因为白天放水的人多,他只有等到深夜才给稻田放水,当水欢快地流入稻田,他听到了禾苗吃水的滋滋声,那声音听来是如此的亲切。他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独自享受着禾苗的快乐。这一刻,他是如此的自足而幸福。
当村里男人一年接一年出去打工时,他却一直不出去,这让他要强的老婆恼火,甚至以不让他亲热相挟逼他出去打工。他怕出去,对于城市或者远方他像个孩子一样害怕。城里是别人城市,土地是自己的土地,能过得下去,何苦去城里呢?他总这样对自己说,他想对老婆说却一直没说,他只是以沉默应对着老婆的性要挟。一天的夜里,他在性梦的焦渴中醒来,身体内鼓胀着一种渴望,他实在熬不住了,爬到老婆的身边,把手握住了老婆那饱满的乳房,一种饱满的、真实的温暖一下让他晕眩了,快乐在他的身体里欢呼、颤抖……当他把手进一步地移向老婆的身下,老婆一下惊醒了,一把推开他:“死远些,没用的东西,就知道躲在家里戳老婆,看看别的男人,在外大把大把往家里寄钱,有本事就出去赚钱给我看看!”所有的激情遭遇一瓢冷水迅速地灰飞烟灭,巨大的屈辱深深地把他笼住,他无声地起床,默默地出去,在村后的的树峦里坐下来。夜的黑暗有如他的屈辱是如此深重。怎么会这样?以前他们夫妻是多么的亲密而快乐,在老婆丰满而柔软的身体里他不知疲倦地收获着快乐与幸福,以至于老婆满脸绯红地嗔怪:“你不要命了?”他把头埋在老婆的双乳之间,小孩子似地说:“我就是不要命了!……”老婆便在他的揉弄下,欢快的呻吟着。什么时候老婆变样了?是这该死的打工潮还是别的什么?夜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灯光,是不远处秋月的屋里。秋月的丈夫一直在外打工,独处的寂寞让秋月看陈正根的眼光里有了一种暧昧,他再木再呆也还是感觉到了,可他不敢去迎接这暧昧的目光,他不断地躲避。他越躲避,秋月缠得越紧,到后来竟在没人的时候,用手摸向陈正根的胯下:“你这样怕我,是不是这里没用?”他紧张地看看四周,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不好……”秋月却哈哈地笑着走开了。他并不是不喜欢秋月,秋月的妖媚、秋月的风韵,还有那水蛇一样的身子,都让他沉迷,他也并不是不想和别的女人做爱,而是他怕,怕万一被人发觉怎么办?万一让秋月的丈夫知道怎么办?让许多的怕让他一点点贼心怎么也大不起来。一种对老婆的怨恨让他的这点贼心在夜的幽暗里膨胀起来,他喘着粗气,大步地走到秋月的门前,刚想敲门,树峦里响起了猫头鹰可怕的叫声,对要了秋月之后结果的害怕让他的手停住了。他清晰地听到了秋月撒尿的声音,上床的悉索声、关灯声……他站在夜里,拉开裤链,抚弄起自己……当一种快意在夜的黑暗里渲泻时,他心底里低吼一声,眼里一下盈满着悲愤的泪水。
直至他崽俚考上了大学,高昂的学费终于让他感觉口袋的羞愧时,他还在犹豫。老婆则在一天的夜里对他说:“你在家里吧,我出去打工。”他说:“我出去吧。”那一夜,老婆主动脱光衣服,把一双饱满的奶子挤在他的胸前,一双手在他的身上忙乱地游移,然而不知为何,一向感觉强烈的他竟然不行了,他真的不知为什么。
虽然是夜晚,城市却没一丝安歇的意思,一切都沉浸在一种快意之中。一对对衣着光艳的男女相挽着亲昵着从他身边走过,把一种张扬的情欲丢给他,让他有些憋闷,有如这夏夜的闷热。白日那种煎熬般的难受又一下子上来了,他想买瓶水喝,可想想还是忍住了,正好看到路旁有一瓶没有喝完的水,快速地捡起来一口喝完,然后把瓶子扔进了夜的黑暗里。
到十字街头了,去哪呢?这城市的夜晚似乎没有他可去的地方,前面是繁华大街,是花钱的去处,右边是一条幽暗的小巷,间或有几间透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廊。幽暗里的粉红色犹如梦里的暖色,透着神秘与诱惑,渗出暧昧与欲动。陈正根拐进了小巷。
熄灯之后工友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发廊及发廊里的故事。他们常会夸张地说出女人的乳房是多么的大,下面是多么的湿,那感觉是神仙一样妙,工棚里便弥漫着一种骚荡的味道,这味道让饥渴的工友们感到沉醉,然后在一片带着怪味的笑声中睡去。陈正根常常在他们的说笑中对发廊生起许多向往。有几次一个人偷偷地从发廊前经过,他心里想进去,却不敢迈进一步,他怕,他真的有些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胆小,他怕那些妖艳的女人,她们幽暗的眼、腥红的嘴,还有那饱胀的胸部,似乎对他来说不是性感与诱惑,而是一种危险。他不是怕花钱,他是怕他听到的一些与发廊有关的危险信息在他身上重演。有一次,被几个同村的人拉着去发廊,在发廊的门口他却一个人跑回工棚。
其实他很正常,甚至他自我感觉那方面特别强烈,尽管白日的劳累让他一躺在床上便会进入梦乡,但常会在半夜醒来,大多是那种对裸体女人追赶或者拥抱无望的焦灼中醒来,下面是异常的坚挺。他很难受,辗转难睡,实在受不了,他就闭上眼睛,用手抚弄自己……一种喷射的快意之后,他感到的不是一种满足、一种放松,而是犹如一个孩子站在冬日的苍穹之下,那样的空茫,那样的孤独,有一次他禁不住哭出声来,吵醒了旁边的工友:“怎么啦?正根。”“没什么。”“我怎么听到你在哭。”“呵,我刚才在做梦。”
大半年过去了,他在这种煎熬中坚持着。他憎恨这种生活,可他又无力去改变,他只能期待用汗渍浸透的一些钱能给出他儿子带来一个好的未来,能让他老婆不用那轻蔑的目光看他,给他一些女人的温情。他也只能在梦里回到自己的田野之上,在庄稼自由而快乐的生长声中幸福地微笑。
然而,他没有想到老婆竟然这么快就跟人好上了,而且全村人都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他的生活在全村人面前已经彻底破碎,他活着已没有尊严没有意义了。他感觉到这巨大的闷热在一点一点地让他窒息。
正恍惚间,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大哥,进去玩玩吧。”便闻到一种劣质的香水味,这香水味在伏天的闷热里让他有一种作呕的感觉。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拉着他的手臂往发廊里走。陈正根下意识地挣脱着,那种对发廊的恐惧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忙乱说:“不,不……”那女人轻轻地浪笑着:“不什么,大哥,哪个男人不好这一口?”声音很熟,陈正根刚才因为慌乱没敢看女人的脸,这很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下放松了,一看女人,惊道:“你是秋月?!”女人也不应声,只笑着把陈正根拉进了发廊。
粉红色的灯光让发廊里弥散着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脂粉与香水混合的味道让他感到陌生,五颜六色的裙裾、半遮半露的乳房,还有女人们脸上那种妖媚的神情,都让陈正根陷入了一种无法挣脱却又惊讶不已的困境。陈正根被女人拉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女人把陈正根按坐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柔声地说:“大哥,喝杯水吗?”“不,不要。”“别客气,大哥,这么热的天,喝杯水吧。”女人说着出去了。
房里的一切渐渐地清晰,陈正根还是有些紧张,他不敢确定刚才的女人是不是秋月。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除了紧张,他没有一点要与女人亲热的欲望,他应该赶快逃离这个地方。陈正根起身走向门边,刚想拉门,门开了,女人进来:“大哥,来了就好好享受吧。”女人半拥着陈正根走到床边。“你真是秋月!”陈正根说道。女人笑道:“你说什么呀?”“你是秋月,你怎么不认识我,我是正根。”女人便笑出声来:“大哥,你认错人了吧。”陈正根有些恍惚了,怔了一下,又说:“你不承认?”“谁不承认?你真认错人了。”“不,不可能,你的声音,你的脸,还有你耳垂上的痣,我都再熟悉不过。”陈正根有些气恼。女人也不回应,一下脱掉裙子,只穿三角短裤靠在陈正根的身上,把陈正根的手拉向一对鼓胀的乳房:“大哥,来呀。”“你怎么不是秋月?我明明认出你来,你怎么不承认?”陈正根还停留在自己的困顿里,面对女人的身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见陈正根不动,女人便伸手去解陈正根的裤子,陈正根忙把手捂住:“别,不要……”“不要什么呀,到这里来不都这样?”女人边说边解开陈正根的裤链,把手伸进陈正根的裤档,抓住了他的下身,软软的,便有些吃惊,站起来看着陈正根:“你是不是有毛病?”“我没毛病。”“那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怕,我不敢,我不要……”女人便浪浪地笑着:“你不要可不行,我的身子你看都看了,摸都摸了,不要怎么行?”女人迅速地褪下三角短裤,然后用力把陈正根推倒在床上,把身子压了上去,一只手再一次伸向陈正根的下面:“舒服吧,大哥。”
女人软软的身子让陈正根感到一种难受的刺激,他伸手抱住了女人的身子:“你是秋月,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女人应一声:“我是秋月,行了吧。”陈正根突然有了感觉,真好,温暖的感觉,他正想好好地享受着这种拥抱的温暖感,女人却很快起身,从身边的小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撕开,往陈正根的下身套去。陈正根一惊:“这是什么?”“这是套子!”女人想套却再套不上去,因为陈正根的下面很快地蔫下去了。女人便用手揉弄,陈正根感到难受,想用手推开,却一下子喷射出来,没有一点快意。
女人很快地起身,穿衣,然后伸手:“买单。”陈正根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女人。“拿钱!”女人的声音很冷。“多少?”“二百。”“不是五十吗?”陈正根听工友说过一次五十。“我这里是二百。”陈正根不情愿地从口袋数出五十元:“我只有五十元。”女人一把夺过钱很快地出去。陈正根叫道:“秋月!……”
陈正根刚把衣穿好,进来了二个罗汉样的男人:“怎么?吃食了想赖账?”陈正根刚想说话,男人就在他身上搜起来。“你们怎么能这样?!”陈正根惊慌地叫道。“啪!”一巴掌打在陈正根的脸上,“再叫,要你命!”陈正根不敢挣了,身上二百五十三元很快被搜走了,二个男人似乎有些失望,狠狠地踢了陈正根一脚:““滚!”把陈正根赶出发廊。
羞愤、气恨、屈辱、无措……陈正根整个人都崩了,可他又不敢在发廊门口久留,他怕他们追出来打他,他怕同村的人看到他,他迅速地向黑暗的深处逃去,他想躲在黑暗中独自流一场眼泪。
没等陈正根逃进黑暗,几个男人一下把他围住了:“我们是警察,跟我们走!”陈正根真的蒙了,吓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凭几个男人拖上了警车。
当他从恐慌中定下神来时,二个警察坐在他的面前:“姓名?”“陈正根。”“年龄?”“四十二。”“职业?”陈正根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警察。“哦,干什么?”“做泥工。”“知道为什么抓你?”陈正根低头看地。“知道不知道?!”警察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陈正根一吓,忙连连点头,“知道就好,你去发廊做什么了?”俩警察对视一眼,嘴角掀起一丝笑。“就那样。”陈正根细声地说。“那样是干什么?”“你们知道。”“我们不知道,你说!”“戳ⅹ……”“大点声!”“戳ⅹ……”“哈哈……”两个警察不约而同爆出一串大笑。这笑声一下击中陈正根的某一软肋,羞愤再一次被放大,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时,他才发觉手被铐上了。他把头低下了,不想再说一句了。警察再问什么,他就瞪着眼与警察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