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十五年前，笔者在武夷山品茶时，触景生情，写了《喝茶》和《人生如茶》二篇小文。文章在报刊发表后，曾一度迎来许多文友大写茶文化的文章，从而也了解了各地茶文化的魅力和品茶习俗。
　　 捏指算来，到过周庄已三十余次，每次走进千年古镇周庄，除了重复赏景和以文会友外，就会想到去喝 “阿婆茶”，这是江南水乡的一种独特茶文化。如果你走在那些小巷或河旁长廊，就会看到小街和长廊的屋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品茶，小桌上放一些当地的土腌菜、酱瓜、酥豆和糖果等茶点。喝茶在周庄被叫成吃茶。在周庄吃“阿婆茶”时，常常是以侃和品尝茶点为主，大家围坐一起边吃边谈，说说笑笑的很是快乐。
　　 关于周庄吃“阿婆茶”的传说版本很多，但最贴近周庄的有以下二个。一是说在从前，美丽的淀山湖上有一个小小岛，远远看去犹如一座小山包，山包上居住一位善良的老婆婆，名叫阿蒲。阿蒲在小山上种了许多茶树。每到春季采茶的时候，阿蒲总会划着小船上岸，带着她的茶叶送人。有一天，当她路过淀山湖旁的商榻和周庄时，喜欢把自己采烤后的茶叶背在身上，无私地将茶叶赠予他们。此后，阿蒲每年都会送来茶叶，乡亲们从此开始了饮茶，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忽然有一天，淀山湖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淀山湖涨水，阿蒲的船被卷走、阿蒲婆婆和那小岛被特大洪水淹没了……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善良的阿蒲婆婆，便将他们喝的茶称之为喝“阿蒲茶”。后来的后来，这种茶就自然被叫做为“阿婆茶”。
　　 二是周庄人自己本土传的“阿婆茶”小传。相传南社成员陈去病的祖先于元代从浙江迁居周庄，为了喝茶制作了薰炉，同时生产了一种铜锡茶壶，从而促进了“阿婆茶”的盛行。在周庄，人们吃“阿婆茶”时，男男女女可以围坐在一起侃大山，也可以互说邻居中的一些新鲜事，聊聊社会上的一些新闻和时髦行情等，同时也是一种自然交流思想、传递信息、社交公关、文化娱乐的好方式。随着岁月的流逝，现今吃“阿婆茶”的人，并不限于上了年纪的妇女，年轻人和男人们也常常走进喝“阿婆茶”的茶桌，因此喝“阿婆茶”成为了在周庄一道休闲的热门风景。
　　 在周庄吃 “阿婆茶”还很讲究，静心坐下，看主人泡茶，步骤很多：第一步是炖水。等到烧水的铜吊子里发出哨子般的声音时，这样的水就是泡茶的最佳。第二步是用热水烫一下茶杯。烫杯子不仅是保干净，还能杀细菌，特别是在冬天烫一下杯后，泡茶的杯子不易破裂。第三步是揸茶叶。茶叶要稍微放得多一点，这样的茶就会香浓，三杯喝下来也就会觉得很舒服。第四步是上茶果。放在木制小方盘里的有嫩绿色的菜苋、脆脆的酱瓜、黄澄澄的罗卜干、红通通的枣、紫红色的山芋，还有周庄生产的花生或小糕点和糖果等。男男女女津津有味地喝茶，真是乐在其中。
　　 在周庄，“阿婆茶”不仅仅只是平时吃，他是伴随了一种喜悦和茶文化走进人们生活中的。比如某家小伙子结婚了就要喝，谁家媳妇生孩子办满月酒了要喝，谁家造房子了要喝…… “阿婆茶”被冠以一个喜字而变得美滋滋的。特别是到了双休日或农闲季节，家庭举办的“阿婆茶”更显风采，隔壁邻舍会轮流作东，以表示友情。
　　 这些年，“阿婆茶”不仅在古宅张厅、沈厅红火，尤其是在中市街上的“三毛茶楼”最为热闹，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其中包括了三毛当年的粉丝，她们就是专为登上“三毛茶楼”而来的，这家茶室就是为纪念台湾女作家三毛来过周庄而开设的，在这茶楼墙上，张贴了当年的三毛和茶楼主人张寄寒的许多书信，还有动人的交流故事和照片，于是“三毛茶楼”名声大振，茶客源源不断从上海和全国各地赶来，他们怀着探奇的心情，在“三毛茶楼”欢聚一次，喝一杯清香纯净的“阿婆茶”，抬眼眺望窗外的水道和悠悠击水的小船，真是有滋有味，在音乐声中，似诗文润茶，别有一番情趣。
　　 还记得97年夏，我去周庄，偶逢著名画家吴冠中先生。那天早晨，好友袁大令陪我去他家隔壁没几步路的“三毛茶楼”喝阿婆茶，十分凑巧的是，我们与正在周庄写生的著名国画大师吴冠中先生和夫人朱碧琴相遇，他们是从北京赶来的，提着麦秸编织的书包，在古镇的小巷里徜徉后，兴致勃勃地来到茶楼，先生和夫人也喜欢上了喝“阿婆茶”。大令老师告诉我：老先生已多次来周庄了，他爱喝“阿婆茶”，就像是他喜欢画江南水乡风景一样，他老俩口凡驻在周庄，每天一早散步后就会到茶楼喝“阿婆茶”，和小楼的主人张寄寒一起交谈，成为以茶会友的老相识。他们在这里谈笑风生，同时还讨论古镇的“阿婆茶”所延伸出的水乡茶文化。
　　 那天，吴冠中先生坐在我们对面的小桌上，大家一见如故，交谈也就随意起来。他说：他很喜欢周庄的“阿婆茶”，这茶和他故乡宜兴的不一般。他还说：这里的茶是和乡间小吃连在一块的，和别的江南水乡的也不一样。他一边吃茶，一边用手在四方的小盘子里选择周庄的土特产糕点，就像是在品尝美味的佳肴一样，脸上堆满了微笑，他的笑容被挑在额角上，很有意思，至今还在我的眼前浮现。
　　 那天，吴老穿的是一件旧式的夏衫，脚上穿着一双旧式的旅游鞋，看不出是大师的模样。大令老师告诉我：先生没有大师的架子。那年秋天，先生随中央电视台到周庄拍摄电视片《吴冠中》。那天早晨，大令尽兴随去观拍，只见河面上升起淡淡晨雾，吴老穿一件单薄的夹克衫坐在船上，听导演岸畔指导拍片，时间一长，先生冷了，船上一女子看见吴老浑身在颤抖，立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去，这就是船家用的“阿婆茶”。吴老接过杯中热茶十分感动，等到拍摄结束上岸，吴老硬是塞给船家女二十元小费表示感谢，那时的二十元的价值可以办一桌酒席，船家女受宠若惊不敢收，直到吴老不高兴了，那女子才收下。这就是大艺术家吴老在周庄船上喝的“阿婆茶”，此事一直被传为佳话。袁大令老师高度赞扬吴老，赞他是一个平凡中透着高尚，和劳动人民的心紧紧相连，平易近人，生活上没有一点大家的架子，是人民的好画家……
　　 在和我们一起聊谈中，吴冠中先生在品尝“阿婆茶”的同时，还说到了宋代著名大文豪苏东坡的爱喝茶的人生故事，先生对东坡爱茶的故事侃侃而谈。他说：苏东坡是一位懂茶爱茶之人。茶之于苏东坡的生活，其存在是自然平淡而又不可或缺。当年，苏东坡在仕途遭遇连续的打击后，曾一度情绪低落，但他不同于李白，可以抛开一切在外纵情山水，东坡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士大夫，所以茶成了与之相伴的好友，也成就了他茶香四溢的传奇一生。在他人生乌云密布之时，在狂风骤雨来临之际，他总是淡定喝茶，心中有了一种拨开乌云见太阳之感，这就是一种生命与精神相互融合。他说：可不是吗？当人生有了压力，或被误解，或被含冤的时候，就要像宋代文学大家苏东坡一样，要有做人的目标，淡看世事，才能闻得出淡淡的茶香，在漫漫长夜中育一份静养之心，不惧生命，不要多想得失和荣辱，只为有一份恬淡的心境，活到最终的目标，让生命永远闪光！
　　 吴先生说的话中有话，这些话其实也是暗喻了他自己曾经的人生，因为先生曾经也有过艰难的时刻。当年，他被打成牛鬼蛇神，被流放在农村劳动改造，那时的生活相当困难，他被剥夺了手中的画笔，喝不起茶，过着流离颠沛的生活，即使有时能喝的茶叶，也只能是草青之类……说到此，他微微一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吴冠中对周庄的“阿婆茶”产生了特殊感情，其实这就是一种对劳动人民的感情，是一个艺术家对劳动人民的尊重，因为“阿婆茶”是周庄地域的茶文化，是属于周庄人自己的茶道。
　　 小楼的墙上，张贴着三毛关于茶的名言：“人生如茶，第一道茶苦若生命，第二道茶香似爱情，第三道茶淡如清风。”很有生活的哲理。吃着“阿婆茶”，我忽然觉得人生就是一杯茶，确实需要反复浸泡，直到让它自然淡去，这样的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就是享受生活的美好人生。其实，生活中的女人和男人都应该是茶的精灵。我觉得成熟的女人就是好茶，在人生交往的旅程中就像泡了一杯回味无穷、百般体贴的红茶，有着茶一样清新悠远的美，她们不仅是家庭的主妇，又如一杯有魅力吸引人的茶。成熟的女人也是一杯浓度适宜的红茶，是暖胃避寒的好茶。在这个世界上，凡知道珍惜和体会女人的人，也许才能体会到那份茶所留下的苦涩的清香的气息，还有悠远的意境。
　　 也有人说：男人如茶，他们一生几经风雨，阅尽人间沧桑。在生活的承受中心胸变得博大，渐渐地能藏进五湖四海，他们带着一身纯净，会在不经意间溢出睿智，让你回味无穷。 我想，生活中的男人和女人就应该是合泡的一杯“阿婆茶”。男人当茶，女人当水。合成的茶就会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生活中真正的茶是需要适当温度的水，需要掌握好科学合理泡和时间，时间短了就泡不出味道，时间长了会渗出苦涩。人说，凡好茶不是一遍水就能泡出味道的，就像“阿婆茶”一样，要经过三遍一定温度的水泡才能出美味，这就需要相当的喝茶功夫。茶在杯中，与水相融，它就会醉香怡人，芳香扑鼻，这就是人生磨砺的结果。可以这么说：男人和女人的融合，就是茶和水的浑合体，这样的相互结合才会泡出柔美的人生之茶……而“阿婆茶”就是融合男女心灵之茶，要不怎能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喜欢它？
　　 喝着“阿婆茶”，浮想联翩：泡一壶好茶，就像是千般情丝在杯中浮上落下，起起落落，更似人生在世间的沉浮和历练。在 “三毛茶楼”饮用周庄人一直骄傲的“阿婆茶”，品尝“阿婆茶”带给的茶点，就会领略到水乡古镇的绵长韵味，真是有一种悠哉悠哉的乐。
　　 那一天，我们和吴冠中先生坐在窗口，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品茶，一边寻找创作的灵感，还不时欣赏河水清悠流动的美景。瞧，窗外小船轻轻划过，水面上有几对鸭子和白鹅扑着翅膀，溅起晶莹的水花。荼室中，桌上水壶，杯中清茶，盘中小吃，和着清香扑鼻的芬芳，在我们的交谈中腾开。慢慢地吃茶，从中会感悟到做人的真谛。周庄的“阿婆茶”，虽然比不上那些雨前珍茶、淡雅碧绿微黄的碧螺春、带着几分禅意的云雾茶、风韵十足的毛尖（毛峰）、悠长醇厚和温柔缠绵的铁观音、柔情似水的如红酒般的普洱茶色等。但周庄的“阿婆茶”可以说它是大众化中的精美代表，看似普通，但能品出人生的价值，甚至是一种超越。要不，吴冠中先生和众多游者为何都爱上了这“阿婆茶”？真是别有一番茶趣在其中。
　　 是的，人生如茶，品茶犹如人生。一个人若能在人生中渐渐品出所喜欢的茶味，就是对生活、对情感、对生命的诠释和热爱。望着水面被风拂起荡漾那闪闪微波，轻轻捧着手中的“阿婆茶”杯，又一次沉醉于茶香中。其实，人生只有浸泡在茶中才会品味它在苦涩中蕴含着的清香。品茶的结果，是给人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假如没有开始时的那一份苦味，人也无从体味到后来的甘甜。
　　 生命的路程有着苦尽甘来的规律，亦如人一生的旅程，重要的往往不是结果，而是像泡一杯茶时必须经过的过程。所以，仔细想想吴冠中先生说的茶事，仔细品味台湾女作家三毛关于喝茶的经典名言，悠悠然喝着周庄的“阿婆茶”，也就越发觉得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