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茂田复合肥公司销售副总苗连田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可这段时间犹豫不决了。来自不同方向的引诱萦绕在大脑深处，犹如迎奸卖俏的情魔折磨着他的神经，夜里辗转失眠，白天神情恍惚……
　　 人到中年的苗连田额头光亮，显示出常人没有的刚毅果断，无论西装还是休闲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稳重潇洒。可这个年前年后苗连田年却过得索然无味，“人生最大的困惑莫过于——旗鼓相当的利益或损失摆在那里让你做出选择”。苗连田苦思冥想，抓耳挠腮时想出这句自以为是的“经典语句”。
　　 新年上班的第三天，董事长把萎靡不振的苗连田叫到办公室向他宣布了非常有诱惑力、震撼力的消息：苗连田年薪由八十万提到一百二十万！在董事长印象里苗连田工作能力是超强的，在公司无人能及，去年苗连田的华北片区销售额几乎是其他几个片区销售额的总和。公司历来奖罚分明，给苗连田加薪，一是激励其他片区加大销售力度；二是增强公司对苗连田的诱惑力，让其继续发挥销售特长，为公司作出更大贡献。
　　 中午得到丈夫加薪的消息，妻子陈菊兴奋得合不拢嘴，边哼着《我今儿个真高兴》，边炒菜、温酒等待苗连田载誉归来。陈菊三年前因孩子高考辞去所有工作做起专职太太，孩子上了大学，她把广场舞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白天对着电脑学，晚上教姐妹们，日子过得特滋润。四十岁的她肌肤细嫩，眉眼含春，丹唇皓齿，修长身材，怎么看都像三十刚露头的样子。
　　 苗连田平时看着陈菊婉约柔和的美丽，心里甜滋滋的，对妻子百依百顺。这次回到家像个霜打的茄子蔫蔫的，看着陈菊忙忙碌碌的高兴劲，心里烦，冷不丁对着陈菊冒出一句：“你别为加薪高兴，我辞职不干了！”原来苗连田在假期里写好辞职报告，在董事长提出加薪后，苗连田这头犟驴背着妻子向董事长递交了，并不顾挽留毅然决然。
　　 “什么？你辞职不干了？！你发烧还是精神错乱？正往桌上端菜的陈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公司的那个狐狸精吴颖要你这样做的？下一步你还要提出离婚是不是？我早看出你们眉来眼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瞎说什么？吴颖和我是工作关系，你可不能污她清白啊！”陈菊提到吴颖，苗连田急了，他最怕妻子把不相干的吴颖扯进来胡搅蛮缠。
　　 在陈菊证实了丈夫是在正常情况下说的这番话后，梨花带雨话里崩石地哭着骂着把摆好的碗盏碟子摔得杯盘狼藉，走出家门开车离去。苗连田怕她到公司胡闹，开车尾随看到她向娘家驶去，才放心地驾车驶向离县城八里的苗家村。
　　 二
　　 苗家村是近两千人的大村，处在平原地带，土地肥沃。由于处在城乡结合部，赚钱容易，侍弄土地的人越来越少。富裕后盖房子的人却越来越多。翻新旧房子盖两层三层小楼这是好的，有的旧房子空着另到自家场院、菜园盖房子的屡禁不止，他们大多趁周末、节假日或夜晚土地、城管工作人员疏忽管理时，一两天甚至一夜三间瓦房就大功告成。村子肆无忌惮地扩张侵吞着周边的良田，乡领导经过几番论证，报县里批准，把这个村列为旧村改造试点村。两年时间，漂亮的楼房建起来，年青人喜气洋洋搬进楼房，老年人有的住进老年房，有的住进楼房车库，都夸比原来房子敞亮。
　　 旧村改造腾出土地八百多亩，加上原有土地共三千六百亩。村民住上楼，种收用的农机具没处存放了；打下的粮食楼房里也没法存放；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不愿种地，老年人种点够自己吃的就满足了；村里土地每亩二百元没有承包的。走近了城市，疏远了农业。原本肥沃的土地就这样白白躺着荒芜着。
　　 驱车十分钟，苗连田就来到苗家村北的空旷田野。初春的田野万物复苏，小草们在空地里露出鹅黄的小手，像是在做着荒芜这片土地的准备。年前的腊月苗连田五次来这里考察论证，对这里零星稀疏的麦田，荒芜板结的土地已经适应，村里土地的四至范围也了如指掌。在苗连田心里，这片土地就是亟待开发利用的处女地，她是那么的迷人，那么的招人喜爱。
　　 苗连田从车上拿出请人编制的土地利用规划图，规划图上方写着《原生态种植农场规划布局图》，上面分区域种植：有小麦花生、玉米轮茬，红薯、小麦轮茬；大棚种植：有经济类蔬菜，生态蔬菜……苗连田眼前出现了绿波千顷的庄稼地和绿意盎然的大棚，他抬起头笑了。
　　 远远地有人向这里走来，苗连田一看是村支书，欣慰的长出了口气说：“你尽快做通家家户户的土地流转工作，我的土地利用规划图编织出来了。我要建立农场，实行区域种植，集约经营，让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在自己家门口上班，像工厂一样按月发工资。我与农产品加工企业也联系了，并在村里、乡里、县里建立农产品超市。”
　　 苗连田眉飞色舞地正说着，手机音乐提醒他来电了，摸出手机，头像显示是吴颖打来的，苗连田一直“哦、哦”地表示听着，后来说了句“好，五日内你准备好，我去你那里，不见不散啊，哈哈哈！”接完电话的苗连田志得意满，春风满面，尽管笔挺的西裤和铮亮的皮鞋上吸满了尘土，他感受着沃土的吸引和亲切……
　　 三
　　 旧村改造快到尾声时，乡党委书记就给村支书苗新和压了一副重担，必须在明年开春把村里土地流转出去，否则拿他是问。三十出头的苗新和在旧村拆迁改造时可谓大刀阔斧，敢冲敢闯，可土地流转这事需要经济实力雄厚支撑，他和老婆在县城打工一年满打满算收入也就六万元。
　　 乡领导的军令状把苗新和愁坏了，妻子劝他：“土地不好流转，不叫咱干咱就别干了，村里工作千头万绪，得罪人不捞好。你看人家邻居小刘在外承包工程一年赚二十多万，咱图的什么啊？”
　　 苗新和了解妻子的快人快语，尽管时常埋怨，可对他的工作还是支持的，所以把她的话权当耳旁风。他一夜绞尽脑汁，还真想出了一个具备流转条件的人。
　　 进入腊月，苗新和知道本村的大叔苗连田的化肥销售处在淡季，电话联系后就带上烟酒驱车直奔苗连田上班的公司。
　　 两人相见稍事寒暄，苗新和就直奔主题：“咱这旧村改造基本成功了，可是出现了新的难题：村民搬进楼房，农机具、粮食没出存放，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仅侍弄够自己吃的那点土地，大片的土地没有承包的闲置起来，我们村两委商量着，你能不能出面把这些土地承包起来？”苗新和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苗连田的反应，心里却打着鼓，怕他一口回绝，人家工资那么高，咱这是拉人家往低洼处走啊。
　　 “你是说土地流转？”苗连田在外地见识过土地流转，大片的平整土地，农场化式的集约经营，施肥、播种、喷药、收割全部是大型农机作业，减少了一家一户种子混杂，地界存排水等难题。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面临这个重大课题了。
　　 “对，用时兴的话说就是土地流转，看来你知道这些。”苗新和怀着忐忑的心情，希望他下一步能满口应承下来，他知道村里就苗连田有这个经济实力和管理能力。
　　 “我们回村看看吧。”对苗新和提出的土地流转的事情，苗连田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而且他在公司正处在春风得意、风生水起的时候，他不愿担这个风险。
　　 驶入苗家村，一种崭新的新农村呈现眼前：一排排崭新的楼房，一条条宽阔的硬化路面，路旁矗立着路灯杆和广告牌，超市、饭店、银行、信用社、理发店、维修店等一家连着一家，街旁停靠着各式各样的车辆，过年回家的人来来往往像逢集一样，新农村已经与城里没多大区别了。两个人感慨着村里日新月异的变迁。说着走着来到村东，另一番景象展现在面前：瓦砾遍地、拆空的地方突兀着三四座旧房，在旧房旁边还有人在垒砌砖墙，这些人远远地看到他们向这边走来，收拾家什躲了起来。
　　 苗连田不解的问：“这几座旧房快拆迁了，怎么还盖新房？将来拆了不是浪费吗？”
　　 “这些人尝到拆迁补偿的甜头，趁这边旧房没拆，想鱼龙混杂，将来拆迁时得到拆迁补偿。”苗新和坦然的解释着，“不过你放心，我们早排查摸底做了登记，像这样的新建房都是违章建筑，到时候不但不补偿，还要自己负责拆迁清理。”
　　 苗连田和苗新和来到村北，这是和村东相连的千亩肥沃平原，在苗连田心目中这里应该是麦苗青青，或者是耕耙舒适等待春播的松软土地，可是映入眼帘的是零星的麦田，像破碎的补丁斑驳陆离的粘在空旷瘦瘠的田野，空地荒芜板结，看来上季就没种什么。
　　 苗新和说：“这里离县城比较近，村里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没有愿意种地的，老年人也靠着周边企业做些灵活。用村民的话说是：在外一月赚的钱，撵上地里收入一年，土地就这样白白躺着干耗着。有几户种地有经验的老农也是老两口种收，孩子们外出打工基本不帮忙。”
　　 看到这些闲置的土地，苗连田心里纠结着，说不出的滋味。这是多么好的一片土地啊，如果能连片种植，集约经营，像管理企业那样管理农场，该多么好啊！苗连田心里滋生出建农场的模式，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油然而生。
　　 苗新和说：“乡里一直催促我想办法把闲置土地流转，找人承包经营。我已经调查摸底，百分之九十多的村民想把土地流转，自己无牵无挂地打工赚钱，剩下的几户在犹豫中。你流转的话，我会很快做通工作，村里的土地很容易流转。”
　　 面对企业的高薪和这片沃土，一向果断的苗连田处在了摇摆中，企业销售工作他做得如鱼得水，连年获高薪易如反掌；无农不稳，农业是国家一直重视扶持的，这片沃土如果按农场化经营，这大农业的发展方向应该会比企业还具前景，苗连田见过外省大农场成功的实践。看着苗新和期待的眼神，他吞吐地说：“我考虑考虑，考察考察，再决定吧。”
　　 午饭是在村里的“生态酒店”吃的，苗新和在自家蔬菜棚里采摘了新鲜蔬菜并逮了一只鸡带到饭店，告诉苗连田这些菜靠土肥生长没使用化肥，喂鸡也不用饲料，请你品尝纯生态食品。
　　 四
　　 两天时间，苗连田原本幸福祥和的家庭闹得天翻地覆。陈菊寻死觅活，搬来娘家人、婆家人轮番上阵劝说，不料劝说的人上阵和苗连田交手一两个回合就个个缴械反戈，纷纷劝说陈菊放弃自己的固执，给苗连田松绑让他飞翔。
　　 苗连田对大舅哥陈闯详细述说了自己建立农场的规划，描述了农场的发展前景。大舅哥在荒郊僻野偷偷经营着粘土砖厂，赚了不少钱，苗连田想让大舅哥放弃粘土砖厂，和他一起经营农场。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楼层飘出饭菜香，饥肠辘辘苗连田在楼下徘徊着。今天他去县乡咨询土地流转政策，让陈闯做妻子的工作的，不知说服了没有。陈菊的心满意足的的生活被打破，她火冒三丈可以理解。不抽烟的苗连田在车里找了盒香烟，连抽了三支才慢腾腾地上楼。
　　 客厅里，陈菊正看电视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苗连田心里暗喜，陪着笑脸说：“老婆大人，快吃完饭去跳舞吧。”陈菊头没抬说：“你有能耐啊，我想让人劝说你浪子回头，他们倒夸你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劝说我不要阻拦你，哼，有能耐啊！到时我再给那个小狐狸吴颖挪窝算了！”
　　 苗连田没理会陈菊的讥讽，他明白妻子，这样的讥讽过后，就能勉强同意他的决定了。他闻着菜香径直向厨房走去，看到妻子态度转变，一天没吃饭的他感觉饥肠辘辘了。锅里八个菜已经炒好了，正热着呢。苗连田把热腾腾的八个菜端上餐桌，倒上酒。
　　 陈菊听到碗筷声，顾不得看电视跑进厨房生气地喊：“一边去，这菜另有其主，不是给你吃的啊！”
　　 苗连田看出了妻子的假怒，拿起筷子：“我先尝尝，再等主人品尝。”
　　 看着苗连田饥饿的样子，陈菊没再说什么，苗连田抿了口酒问：“你刚才说这菜是给谁吃的？”
　　 “给另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吃的。他接到电话出去，卖粘土砖设备了，过一会才来。”陈菊似气非气地说。
　　 “你哥同意和我一起干了啊，太好了！”苗连田喝了一大口酒，心情彻底放松了。
　　 “还不都是你这个神经病引诱的啊，放着那么诱人的高薪工作不干，偏偏被那千亩土地诱惑的神魂颠倒，真是自找苦吃。话说到前头，我可不去什么农场受罪啊！”苗连田像没听到妻子的数落，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抱起妻子，洋腔洋调地说：“夫人听封：现命你为农场主夫人兼农产品超市总经理。”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妻子说：“快放下，另一个神经不正常的来了。”苗连田端坐如初，看着门外。
　　 陈闯风风火火地进来没落座就连珠炮似的说：“干粘土砖整天担惊受怕，刚才我给买家商谈好了价格，明天来拉设备。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风光的做农场了。我咨询过了，我们千亩连片种植，国家拨付的小麦等粮食补贴就能抵一部分承包费，农场前景会很好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苗连田和陈闯畅谈着农场的前景。手机响了，是吴颖打来的，苗连田想去卫生间接，陈菊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在这里接。”苗连田酒意上来故意按下免提键，就听吴颖甜甜地说：“苗总，都准备好了，明天你来签个字吧。”
　　 陈菊没好气地说：“她为什么老缠着你啊？”
　　 “我们的款在公司存着，流转土地等用钱，我让她帮忙周转出来有错吗！”苗连田酒壮英雄胆，在大舅哥面前理直气壮。
　　 “没错，没错，就该这样提前准备。我听说有几家企业听到我们每亩七百元的价格，后悔行动迟了呢!”陈闯越来越感觉苗连田和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送走陈闯，苗连田躺在沙发上迷糊着：金灿灿的小麦、玉米，大棚里绿油油的蔬菜都在向他笑，他也笑出声，妻子找了床被子给他盖上，说：“神经病，美得你！”
　　 陈菊打开苗连田放在旁边的手机，没发现丈夫和吴颖的暧昧信息和微信，只是最近通话次数多一些，她翻到日记栏，见上面的绿字是：“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陈菊坏笑着调成红字添加了一句：“为什么吴颖总是若隐若现，因为心里都怀着深深的眷恋……”
　　 作者自评：旧村改造，一家一户的耕作方式已经不再适合，土地流转，土地农场化经营成为必由之路。小说反应了土地流转、粮食补贴、旧村拆迁改造的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