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每年冬天时候就会从北方飞到南方，春天的时候它们又从南方飞回北方，无论在迁徙的旅途中经受多少磨难，但是回归是为了守候下一季的春暖花开。
　　 ——题记
　　
　　 （一）
　　 讨厌死了，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听到那生锈的铁门不情愿地“吱呀”一声开了，门的动静很大我听到了，但是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个时刻只要不来打扰我爱干啥干啥，我只要睡觉！睡觉！但是我又很清楚地知道这铁门内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有人轻轻走了进来，是个女人，而且穿的一定是软棉底布鞋，不会是老北京布鞋吧，我为自己超凡的想象力感到好笑，一直以为自己早应该麻木了此时此刻居然还想笑？
　　 “秋子，秋子！”很清脆的声音像风铃一样动听，来人在我耳畔呼喊我的名字并且轻轻晃动我的肩膀，于是我不得不睁开假装闭着的眼睛，我看到那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呼”一下从硬板床上坐了起来。
　　 “张姐，有事么？”我努力睁着还未完全清醒的双眼问。
　　 “秋子，你，你父母来看你了！”张佳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她的话让我感觉有点晕，是没睡醒么？我晃了晃我的短发，问：“你说谁？谁来了？”张佳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是，是你爸爸和你妈妈来看你了！”这次她说清楚了我也听清楚了，但我却如五雷轰顶呆在那里。
　　 “秋子，秋子！走吧去见见你父母。”张佳过来要拉我的手。
　　 我像躲避瘟疫似的闪开那双柔软的手，“不去，不去，我不去！张姐，你忘记了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疯了般地摇着头。眼泪在这不停甩动间如纷飞的雨四下溅开。
　　 “秋子，别这么说，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去见见吧，他们好不容易从河南老家连夜赶过来就是为了见你。”张佳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依然柔声安慰。
　　 “不，张姐，我可以不去么？我可以不去的是不是？是不是？！”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张佳怜爱地拢拢我脸上的发丝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不行，你没有权利拒绝。”
　　 “啊……”我把双手插入头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痛苦地仰天长啸。
　　
　　 （二）
　　 阳光无所顾忌地从没有任何阻挡的窗棂完完全全照进来，像一把把利刃，我的眼睛接受不了这么突然强有力的光芒。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窗前多出一个女人朦胧的剪影，虽然那个影子离我还很远，我也只那么瞄了一眼，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她就是我的妈妈。我迅速地把脸别过去，因为那是我今生最最不想见到的人。
　　 随着那个女人来的还有我的爸爸和奶奶。他们都围在我身边，爸爸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没有了眼泪，是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心痛，他的目光内疚而悲怆。几年不见他老多了，脸上布满沧桑，鬓边已经有不少白发，像刚生长的麦苗。爸爸，爸爸！我最亲爱的爸爸，我日夜思念的爸爸，我魂牵梦绕的爸爸！我的眼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扑簌簌掉下来，我多想如儿时扑进他宽厚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我多想让他如儿时亲亲我的小脸，我多想如儿时依偎在他怀里永不长大。
　　 还没来得及从爸爸沉重的目光中走出来，就被身边一位瘦小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把抱住。她一边抱着我泣不成声一边大声呼喊我名字：“秋子，秋子！我苦命的好孙儿”她的嗓音嘶哑而苍老。“奶奶！奶奶！”我回望的亲情就在瞬间喷涌而出，像迸发的岩浆一发不可收拾，我抱着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子哭着摇摆，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哭得痛不欲生，我哭得断了心肠，这么多年的委屈，这么多年的压抑像汹涌的滔滔河水喷薄而来。
　　 在盈盈泪光中我看到了那个叛逆的我穿过岁月的往事带着不羁的笑容向我走来……
　　
　　 （三）
　　 听！妈妈又在打爸爸了，“咣当”一声重物倒地声音，接着是爸爸的哀嚎。伴随着妈妈一声声“废物！窝囊废！没用货！不撒泼尿自己照照还想管老娘！”这些不堪的辱骂声传入耳朵，尽管我用棉花堵住了耳孔但是这些声音还是如撕裂的锦帛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我没有去堂屋但是我一样可以想象到爸爸一定是一边捂着受伤部位一边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妈妈扭着水蛇腰再次离家而去。
　　 自我记事起，爸爸妈妈除了吵架就是吵架，我从没有体会到像别人家孩子那样温馨的童年，那些美丽的场景只是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甚至怀疑我是否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因为吃饭时候妈妈从不让我上桌，用她的话来讲“父女俩一个德行，看见了就倒胃口。”爸爸用筷子杵着碗，眼泪却“啪嗒啪嗒”滴入碗里，妈妈又开始怒骂：“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掉眼泪，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我也讨厌爸爸的眼泪，但是爸爸却是最疼我的人，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我的一切都是由爸爸来照顾。爸爸白天一边给人家扛活，一边领着幼小的我，我奶声奶气地问爸爸：“爸爸，你累么？”爸爸用手擦擦脸上的汗蹲下来笑着对我说：“爸爸不累，只要我的秋子能健康、快乐长大，爸爸就不累！”我用手摸着爸爸汗涔涔的额头：“爸爸，等我长大了就会让你天天开心的，再不会让你扛这些重东西了。”爸爸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晚上爸爸常常是筋疲力尽地背着或者抱着已经睡熟在他背上和怀里的我，那时候爸爸的脊背和怀抱就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日子一天天过去，爸爸背着岁月的苦难，背着生活的辛劳，背着妈妈的背弃，背着我的梦想一天天长大。
　　 长大的我想象不出作为男人的爸爸怎么可以如此的懦弱？我也想象不出在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妈妈是怎样一副媚样，怎样在别的男人怀抱里笑颜如花、辗转承欢？长大的我习惯了这个四壁空空的家。习惯了冰冷；习惯了妈妈的醉生梦死，和对我们的漠视。甚至习惯了他们的吵架。我坐在那张藤椅上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犹如观众看着一场精彩的戏。妈妈突然转头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我，她停顿了几秒钟惊呼“恶毒的小妖精！”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向我砸来，那个亮晶晶物体向我飞来的时候没有躲闪，我想最好砸死我，那样我就彻底解脱了，再也不会痛苦了。烟灰缸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的眉间，我一下子被击倒。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奶奶和包着厚厚纱布的我，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奶奶一边在床前抹眼泪，一边嘴里不停念叨：“我可怜的秋子，我可怜的孩子。”灯光下奶奶悲苦的脸像秋天的一片落叶。我转过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滑入薄薄的棉被中。这样的环境和家庭让我从此变得比他们更冷血。对于他们任何矛盾我都视若无睹，妈妈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骂：“恶毒的小娼妇！没良心的小贱人！”那些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我是狠毒的娼妇！因为在的心里我已经把她杀死了几百几千次。我是恶毒的妖精，我是没良心的贱人！想到这里我两手一挥桌子上那一摞摞高考复习书和文具像负气的孩子“噼里啪啦”掉到地上，散成了我心中的一把火炬。一瞬间我看到了堂屋敞开的衣橱，像一个张开大口的怪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各色光鲜亮丽的衣着像街头女郎一个个妖娆而立在逼仄的空间展露着自己万种风情。
　　 我要恶毒到底！我几步走到那个衣橱前像个阴险的刽子手冷冷笑着，爸爸抬头看到我惊诧地问：“秋子，你要干什么？！”我把攥在手里的打火机摊开轻轻按动下面那个红色按钮，“忽！”一束小火苗在我手里燃烧起来，像一把小小的火炬，我失声笑了起来，那个笑声在我自己听来异常恐怖，像来自地狱魔鬼的狞笑。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要干什么！？秋子你疯了么？！”爸爸走过来来想要抢我手里的打火机，但是已经晚了，我哈哈大笑着把它扔进了衣橱里，那小火苗顺着那些美丽的绸缎贪婪地吞噬着，很快形成了一片火海。爸爸来不及管我，抄起身边一个垫子用力去扑打那些火苗。
　　 看着那些多姿多彩的颜色在火海里挣扎，就仿佛看到妈妈在痛苦的呻吟，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服装，像残兵败将垂头丧气并且伴随着一阵嘶嘶作响的焦味，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爸爸转过头用陌生的眼光恶狠狠地看着我，然后挥手一个巴掌打了过来。犹如雷霆万钧我呆在那里，他挥着手从嘴里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恶毒的小贱人！你给我滚……”
　　 就这样我头也不回地滚出了那个不叫家的家。
　　
　　 （四）
　　 “妹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和闷酒啊？来，哥陪你！”醉眼蒙胧中我看到一个上身纹着一条蓝色恶龙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色迷迷地贴近我，虽然我的头晕晕的，但是我的思维依然很清楚地告诉我“离这人远点”，于是我用推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口齿不清地说道：“别，别烦我，离我远点。”男人没有听我的，再次靠过来：“妹子，玩玩呗。”
　　 “我让你离我远点，没听到啊？”我再次怒喝。
　　 “他妈的小贱人，在这个地方装什么纯洁？”男人恶狠狠地说。
　　 又是贱人！妈妈骂我是贱人，爸爸骂我是贱人，现在这个人也这样骂我。我“呼”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妈的，我就是贱人怎么样？！”说完我把手里剩下那杯酒向他的脸上泼去。文身男人脸上像开了染色坊五颜六色，看着他的狼狈样我哈哈大笑起来。
　　 文身男人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汁液像京剧里的《变脸》瞬间变得面目狰狞：“他妈的你找死！”他一个巴掌跟着就要挥过来，我闭上眼睛心里已是万念俱灰，但是那巴掌没有如期落到我的脸上，我听到一阵哀嚎伴随着磁性的男中音：“阿杜，放开她！”然后我睁开眼看到了龇牙咧嘴的文身男人和一位穿着西服面孔白净的男人。那个叫阿杜的男人看到眼前男人立马变得和哈巴狗一样涎着脸笑道：“强哥，这小娘们敢用酒泼我！”那个叫强哥的男人手上捏着阿杜的手腕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他看我的眼神里多出一种玩味：“哦，是么？爷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滚……”说完他一撒手松开了阿杜的手腕。阿杜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如释重负般地走进人群，跟着摇滚音乐蛇一样地扭动着身子，金黄色的头发在灯光里如鬼魅般甩来甩去。
　　 “来，陪强哥喝一杯！”不知什么时候强哥手里多了两杯鸡尾酒，透明的高脚漏斗形杯子，杯子里面底层透明的冰块，中间是像红得像烈焰一样的葡萄酒，上面是水一样清澈透明蓝橙酒 ，在杯子最上层漂浮着一枚小红果，像一艘漂浮着海面上的小船。
　　 “对不起，我从不喝陌生人的酒。”我强做镇定，心却“突突”不停地跳，在这个陌生都市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哦？是不敢吧？”强哥唇边漾起一丝挑衅的笑意。
　　 从那个不叫家的家里逃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这几年吃了很多苦，遭受很多欺负和白眼。洗碗刷盘，散发传单，卖彩票等等，只要给钱我什么都干，晚上我拿着这些钱到夜店买醉，我已经找不到生命的意义。现在的我一无所有被所有人抛弃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于是我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放在吧台上用眼睛盯着这个叫“强哥”的人。
　　 强哥看着我的举动哈哈大笑。我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却感觉身子软绵绵的。被人轻轻一拉，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倒进一个男人怀里。男人拥着我低下头轻佻地说道：“小妹，你的样子好让人销魂哟。”销魂？销魂这个词是男人对女人的专用词么？此刻我突然想到了妈妈，妈妈是不是也被无数男人冠以“销魂”的美称，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无数男人轻薄。难道这就是妈妈一直向往的生活？
　　 我欲从他怀里再次站起来，但是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我的头更晕了，我的眼睛越来越沉，我最后的意识是被一个人横空抱起向夜店外走去……
　　
　　 （五）
　　 “强哥，给我再吸一点吧，就一点，求求你，求求你强哥！”我打着哈欠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那个躺在席梦思床上的男人哀求。
　　 强子斜着眼得意地笑了几声：“哟，这不是我们冰清玉洁的秋子小姐么，怎么这个样子呢？”说完他得意地哈哈大笑。他身边的马仔阿杜和阿来也跟着狂笑起来。
　　 对于嘲讽我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只要他手里那个白色的纸包，那个纸包对我是致命的诱惑， 我爬过去拽住强子的裤脚，“强哥，给我点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什么都答应？”强子从床上坐起来不怀好意地问 。
　　 “嗯，嗯，我答应。”我嗫嚅着回答。
　　 强子靠近我，我躲闪了一下，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撩开贴在我脸上的发丝把那纸包握在手里阴险地笑道：“想得到它很容易，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干什么？”我眼睛贪婪地盯了一眼纸包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强子的眼睛像只饿狼迅速在我身上游走了一圈，我两手抱着肩瑟缩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强子哈哈大笑着：“有什么可怕的？你的身体现在对我已经没有诱惑力了！” 接着他大手一挥，阿杜和阿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食品袋，袋子里是一小包一小包他们俗称的“粮食”的东西。
　　 强子接着说：“只要你在周六把这些‘粮食’带上去和老黑交易，喏，我就答应让你解脱苦海。”说完强子又挥了挥手里白色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