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开着他新买的北京现代回家了，这是在暮春的一个上午，风和日丽，阳光照在脸上暖暖地舒服。二程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在县城开装修公司一年多就赚了十多万，二程想金子必须贴在脸上，他就买了辆十多万的车，开着进村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二程开始放慢了车速，见村人就说话撒烟，保持着应有的低调。可是他的车却泄露了他的秘密，看见的村人大都是羡慕的目光，十多万的车啊，在他们的村子里那可是一顶一的好车了。
　　 在村子中央的大槐树边上围着一班子人，二程知道是在看下棋呢。二程他们村子里的这棵大槐树有历史了，据说是古时他们的祖先从山西大槐树下迁民过来时栽下的，距现在已有千年了，据说这槐树在日本进中国那一年死了，可是第二年从槐树的中间生出一颗幼苗来，不几年就长成参天大树了，比原先的那棵老树还要高大。县志上记载这样的槐树在他们县里只有八棵，称为八大槐，他们县的景致有四隆庙、七古街、三大牌坊、八大槐之说。
　　 现在这些景观大都没有了，可二程村里的老槐树还在，槐树下面那一张磨得发光的青石桌子还在，经常有闲着无事的村人在这张石桌子上下棋，杀个天昏地暗的。
　　 二程也是个好下棋的，便停住车观战。下棋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的老头，几根花白的头发凌乱的附在头上，乱草一样，一张多皱的黑瘦的脸，一咧嘴就露出两颗黄黄的门牙。二程知道这是陈老师，他们村的老校长，在他们村教学教了四十多年，这个村的五十岁朝下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学生。陈老师大半生不好烟不好酒，只喜欢摆弄这三十二枚棋子，陈老师在学校时参加过县里的象棋大赛，还拿了冠军的。
　　 这时村人看到了二程，知道他也是象棋高手，便让他来一局，二程不客气，就坐下了，和陈老师厮杀起来。
　　 二程摆棋子的速度极快，啪啪几下就完了，陈老师却很慢，陈老师说，到底年轻人，我老了，手都跟不上了，陈老师让二程先手，二程客气了一下，就使出了当头炮，摆出了一幅进攻的姿态。陈老师上了个士，做出一副守势。陈老师总是慢吞吞的，极简单的一步也要沉思一会。二程想真是人老了，思维也跟不上了。他不知道这是陈老师故意的，是想磨一磨二程的急性子。
　　 围在周围的村人们都没有走，静静地观战，观看这一老一少两代人的对决。
　　 在等陈老师走子的间隙，二程看陈老师胡子拉碴的浑身土气，明显老了许多。在他的印象里陈老师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好像陈老师没怎么穿过新衣服，穿的衣服老是皱巴巴的。现在他退休十多年了，儿女都有工作了，陈老师每个月三千多的工资，家里又有种着四亩地，村人没有不眼气他的日子的，陈老师还是一惯的生活习惯，连青菜也不舍得买，更别说常常的买些肉或鸡啥的改善一下生活了。村人笑他老鳖一，说他你攒这么多钱干啥呢，都留给你孙子吗，你别等到闭眼时哭说俺这肚子里可啥也没有哇，陈老师笑笑不答。
　　 几步下来，二程的棋也慢下来了，他发觉陈老师的棋是一个大气场，圆的，愈来愈大，在慢慢的压迫着他，一点点缩小着他的空间，他每使出一步杀手，陈老师看似随意的动一个子，便给他化于无形了，他根本找不到一个着力的点。看着有了一个破绽，当他走进去就发现是一个陷阱，陷进去是很难逃脱的。陈老师并不急于吃杀他的有生力量，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把二程的兵马都困住了，愈困愈紧，二程像被武术高手点了穴道，一动不能动。
　　 旁边的观棋者谁也不出声，像是在观看一部情节曲折的电影。还是满盘的子，二程不情愿认输，下棋输棋再正常不过了，可在他的记忆里从没输的这么狼狈过。二程记得一年前他刚在县城里开公司时，和陈老师杀过几盘的，那时把陈老师杀了个三不沾的，把陈老师打败了，二程心里兴奋极了，信心满满的去县城了。现在是咋回事啊，二程感觉是思路出了问题。
　　 一连杀了四盘，二程盘盘皆是输，第三盘陈老师只出动了一边的车马炮，就杀的他车仰马翻，特别是第四盘，陈老师只用一个卒子作为主角，直杀到他的老营，任二程调动了全部的力量也拦不住。第五盘开始了，陈老师说，二程，天不早了，你是回家看你爸妈的，该回家了，最后一盘啊，二程说好吧。
　　 二程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他掏出烟让周围的村人，都不吸，他自己吸着一颗，透过吐出的烟雾里，他看陈老师仿佛高大起来，双目如电一样锐利，充满着智慧，陈老师的后面是那一棵千年古槐树。老辈人说过槐树上年纪了就是仙了。
　　 谁家有事常常来到槐树前，烧几张黄纸，点一炷香，许个愿或倾诉一下心里的苦恼，上学时二程问过陈老师说，这不是迷信吗，陈老师思索了一会说，说是，也不是，这棵槐树是咱的祖先栽下的，咱村人把他当成了主心骨，谁家有烦心的事了，来到这里诉诉苦，说出来心里就踏实了。二程问，那灵不灵呢，程老师笑笑，你说呢。
　　 第五盘二程又输了，散了，村人们说笑着都走了，陈老师把象棋收起，照例慢吞吞的，放在青石桌子的下面，他们的棋子是常年放在这青石桌子下面的，谁来杀几盘，拿出来就行了，多年了，从未少过一个棋子。二程还坐着没动，陈老师喊他，二程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他问陈老师，记得一年前我刚去县城开公司时咱俩也杀了几盘，我记得那几盘都是我赢得你，可这……
　　 陈老师笑了，说，那时你刚开公司，我让你赢是给你自信和勇气的，现在你成功了，事业顺利，这时我要让你输，而且输的很惨，是杀杀你的锐气，让你看清前面的路，陈老师又说，棋如人生，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会享受这个过程，活动一下腿脚，真是老了，坐的时间长了，腿脚就麻木了。
　　 二程恍然大悟，明白了，谢谢您，老师。他向陈老师鞠了一躬，这下陈老师倒愣住了。
　　 二程没有想到，这是他和陈老师最后一次下棋了，在六月末陈老师走了，走得很安详，吃吧晚饭后睡下一觉不醒。当在县城的二程听说时已是十多天后了，令二程想不到还有陈老师不但没留下一分钱的存款，还留下了一万块钱的贷款，这张贷款单是在他的女儿收拾他的床铺时，在他的床头的被子下面找到的，夹在一本毛泽东选集里。
　　 钱呢，陈老师不舍得吃喝不舍得穿剩下的钱哪去了，二程还听说了陈老师所有的钱都匿名捐助了偏远穷山沟里三个孩子上学了，从小学直到大学，大学里陈老师的工资不够了，他就用工资本抵押贷了一万块钱。今年六月份，陈老师捐助的三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了，陈老师的心愿完成了，他就走了，永远地走了。
　　 二程想现在那三个大学毕业的青年还不知道资助他们上学的是陈老师吧，更不知道陈老师在他们成才后就走了，二程想着，眼眶有些湿润，心里忽然有些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