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
　　 关于父亲节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个说法：1909年，华盛顿一位叫布鲁斯·多德的夫人，在庆贺母亲节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既然有母亲节，为什么不能有个父亲节呢？来向一家之长的父亲表示敬意。多德夫人年幼丧母，由父亲把她带大。她非常爱自己的父亲。还有另一种说法……
　　 无论怎样，应该有一个属于父亲的节日。美国人那么想，那么过，百年以后中国人也这么想这么过了……昨天，女儿送我了一本马尔克斯的书《百年孤独》和一双袜子，并对我说：“老爸，父亲节快乐！”
　　 其实，我倒没在意这天是父亲节。只是想，上周我过生日女儿给我买了新手机，这周末又是端午，再加上一个“父亲节”凑热闹，尽让女儿破费。不好意思，真得很不好意思。
　　 我们都有父母，我们又都作了父亲，一代代人就是这么繁衍着……父母养育了儿女，儿女也承接着父母的莫大的希望。比如，我的外孙，从小就被塑造着，上好的幼儿园上好的学校上好的校外班兴趣班补习班。今年暑假未到呢，他的妈妈我的女儿就已经安排好了孩子进山拓展……妈妈发愁还说：“一周时间不让家长见，该咋办呢？……中间，我去几天看看？”
　　 自古，中国以孝立国。我读史，对东汉有两件事印象深刻，一是曹操以不孝名杀孔融；一是蔡邕题“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于曹娥碑后，成为中华第一字谜：隐语着“绝妙好辞”四字。
　　 孔融是否说过“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样的离经叛道的疯话，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却是个大孝子。孔融让梨的故事家喻户晓，自不必说，单说他的父亲孔宙去世时，孔融才十三岁，悲痛过度，需要人扶才能站起来。孔融任北海相时，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在坟墓边哭泣自己的亡父，脸色却一点都不悲戚憔悴，孔融于是将此人杀了。他也不亏为孔子的十九世孙。孔融曾和祢衡互相吹嘘，祢衡赞孔融，说你是"仲尼不死"；孔融则回赞祢衡，说你是"颜回复生"。结果，两人都被曹操杀了，因为他俩太高调，于曹操面前。
　　 曹娥的事迹入了“二十四孝”的。昨天的端午节，有说和她有关。鲁迅先生在其杂文《朝花夕拾 后记》中提到过孝女曹娥：曹娥的父亲是在一个五月五参加江边迎潮神的仪式中不慎落水，曹娥的投江觅父，淹死后抱父尸出，是载在正史，很有许多人知道的。但这一个“抱”字却发生过问题。我（鲁迅）幼小时候，在故乡曾经听到老年人这样讲：“……死了的曹娥，和她父亲的尸体，最初是面对面抱着浮上来的。然而过往行人看见的都发笑了，说：哈哈！这么一个年青姑娘抱着这么一个老头子！于是那两个死尸又沉下去了；停了一刻又浮起来，这回是背对背的负着。”好！在礼义之邦里，连一个年幼，——呜呼，“娥年十四”而已——的死孝女要和死父亲一同浮出，也有这么艰难！鲁迅刻薄，由此可见一斑，当然，他是在批判封建礼教的荒谬。
　　 孝，是孩子们的事。可，我们如何去做父亲？真正想过这件事的人不多。
　　 鲁迅先生有过一篇文章，叫《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他说“我现在心以为然的道理，极其简单。便是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生物都这样做，父亲也就是这样做。” 于是“总而言之，觉醒的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国尤不易做。”
　　 人说父爱如山或父爱总是沉默的。中国的父亲难做，是如先生所言“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我也做父亲，我并不知道我在我女儿心目里是怎样的。
　　 我于我女儿，给了她一个“佳”的名字；肩负着她去看街景；用毛笔写汉字在裁好的纸牌上教她认；下班的路上我骑车带着她超别的车逗她咯咯地笑；为她的病守夜喂药；给她做好吃的饼吃；高考前夕把语文数学历史物理化学掰开了揉碎了一夜一夜给她讲解；找工作时，我提着礼献着媚陪着笑脸去求人…… 而女儿每提及过去却总是说“我记得我爸老是用手指捣我的头训斥我‘朽木不可雕也！’”
　　 自然。鲁迅记忆中的父亲也如此：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 我（鲁迅）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 鲁迅那年七岁，他回忆说：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朝花夕拾 五猖会》）
　　 上班下班，下班上班，不觉间，女儿长大了。
　　 那年，女儿出嫁，我在她婚礼上祝词：常回家看看，家中窗前的那盏灯永远为你点亮着……那天，我哭了。
　　 如今，我外孙也七岁了。
　　 如今，我们学美国人过父亲节了，可我们依旧背着旧时因袭的重担，却并没有学会放儿女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如鲁迅先生期待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