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我边看电视边喝酒。老婆突然说，放个电影咱俩看啊？是姜文导演的大片《一步之遥》。我心里一惊，别看她问得轻描淡写，其实暗藏玄机。我必须得同意，更要展现出对此提议渴盼已久的嘴脸，如有半点懈怠，那后果就严重了。她会擦眼抹泪手锤大腿控诉我的罪行：什么成天在外吃喝玩乐家成了我的旅店了；什么对她娘俩一天天地不管不问了；什么想和我看个电影就像专家门诊还得预约了等等，夹枪带棒扑面而来，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赶忙做欣喜异常状，说，好啊好啊！
　　 老婆对我表现还算满意，乐呵呵地用遥控器打开了U盘里的avi。电影从马走日和象飞田极尽骗子本色，组团忽悠那个梳着分头的小青年武七开始，正如姜文声称过的，“这次非要把钱花在观众看得见的地方。”影片铺得排场够大，爵士、踢踏、大腿舞什么的也够有百老汇的范儿，可一跳就没完没了，我一度以为这是《中国好舞蹈》什么的选秀节目呢！看着她们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地上蹿下跳后，我有些崩溃了，这乱七八糟演的都是些啥啊？！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都赶不上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些露天电影！我虽和电视机一步之遥，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银屏，但已魂飞天外……
　　 我们小时候看的是露天电影。一块白色的银幕四周镶着暗红色的边，固定在小学操场东侧厕所前面的两根爬杆上。那两根爬杆是一吋钢管，高约5米，上端被铁环连接在一个门型架上。双手抓住爬杆，两条腿交叉一盘，手脚并用，交替用力，不一会就能爬到顶端。举目四望，左边校舍房盖上一行行整齐的灰白色瓦片，有一种抽象的线条美，烟筒根处一簇杂草正茁壮成长；右边墙外的菜市场内，卖菜的依然比买菜的多；前面是一趟趟错落有致的社宅，家家的房前屋后都种满绿油油的蔬菜；后面我是不看的，据二强同学说可以看到女厕所，他曾神秘地和我讲过那里面场景如何如何，听得我心惊肉跳。但我每次爬上去都背对着那个方向，只看左、右、前三面，然后就顺杆滑下，如此定力和人品让几次躲在暗处观察我举动的二强敬仰不已。其实他不解内情：我心理素质不怎么好，遇到激动人心的事，会手心冒汗，腿软筋麻，如果在距离地面十几米高处受到刺激，一失足可真就成千古恨了！想到此，我扑哧乐出声，老婆问我乐啥呢？哪里搞笑？我慌忙喝口酒，说都挺搞笑。老婆呵斥，看电影呢，严肃点！
　　 我尻尾一颤，正襟危坐，但精神继续出轨。夏夜，天黑得晚。刚吃过晚饭，前后趟房的大叔大婶大姨妈们，就大呼小叫呼朋唤友去看电影。喧嚣声像勾魂的小鬼，钻进我的耳朵，让写作业的我急得差点尿了裤子。心早飞了，字写得面目全非，自创狂草，龙飞凤舞剑无痕，第二天连自己都不认识。其实去早了电影也演不了，但就是心急火燎仿佛屁股下面长个尖，根本坐不住啊！大人们会挑选心仪位置围坐在一起唠嗑，摇着蒲扇，不时发出响亮笑声；小孩们欢呼追逐，消耗着旺盛精力；灯光往往提前打在银幕上面，放映员在调试光柱大小和歪斜，总有人将手摆好造型伸进光柱里，在银幕上投射出孔雀、狗头等投影。乡村寂寞单调的夜幕中，豁然出现了一个明亮欢快的窗口，一个原本平常的单调的夜晚，被满满的喜庆气氛占据了。
　　 很快，操场被人群淹没了，就像一块蜜板上挤满黑压压的蜂。天慢慢暗下来，呼儿唤女声，尖厉口哨声，放肆大笑声，甜冰棍吆喝声，声声入耳。家住附近的人大多坐在前排，他们从家里搬来了长凳和小板凳，近水楼台的便利让人艳羡。他们有的甚至端着大茶缸子，提着暖水瓶，看着席地而坐或者外围站着的那些人，脸上有着单纯的满足和自豪；还有一些孩子，爬上了操场边的几颗杨树，在枝头骑坐着，猴子般嬉闹；墙头上也有人，大多是十八九岁的青年，看到别的街委或邻村和他们相识的人，就夸张地打着招呼，似乎彼此都长了不少面子；银幕反面也有人坐着，那些人特立独行，他们将欣赏一部“左撇子”电影。这些画面浮现在我脑海中时，让我想到了当下《同一首歌》露天演出，抑或老毕领着《星光大道》的大衣哥和那几个“御用演员”下乡巡演的七天乐。一想到其中有员“大将”一辈子只靠一首歌活着，而且还因吸毒被擒获时，我噗嗤又乐了。老婆问我又乐啥呢？哪里搞笑？我慌忙又喝口酒，说都挺搞笑。老婆呵斥，你有病啊？！
　　 我不答，依旧身在曹营心在汉。露天电影开始时，随着激越嘹亮的《解放军进行曲》奏响，八一电影制片厂几个大字在一枚光闪闪的五角星下出现，场上立即响起欢呼声，像安静的池塘突然来了一群鸭。片名出现后，嘈杂声才渐渐消失，人们睁大眼睛，神情专注热烈地看着，那一场场电影中的经典镜头至今记忆犹新：李向阳挎着盒子枪来了；杨子荣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打虎上山了；叛徒蒲志高跑出几十米后被双枪老太婆代表人民代表党给毙了；伪军高司令竖起大拇指十分谄媚说高实在是高；地主恶霸在潘冬子的家乡柳溪镇叫嚣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董存瑞举着炸药包高喊为了新中国前进……看到乡亲们被敌人杀害，操场上鸦雀无声，男女老少泪光闪闪；看到战士们和敌人贴身肉搏，很多人绷紧身体攥紧了拳头；看到大刀枪狠狠地砍过去，鬼子汉奸人仰马翻，人群发出格外解恨地叫好声；看到即将失守的我方阵地，人人手心捏把汗，突然间大部队赶来增援，伴着嘹亮的冲锋号声，集体情不自禁地起立鼓掌。很多人忘记了自己只不过面对着一块屏幕，仿佛已经置身于那激烈的战斗中！
　　 苏童说过，“实际上这是一次老百姓与电影人物老友重逢的欢聚。那不是一个美好时代，但是在一个并不美好的年代里，会出现多少美好的夜晚，使你忽略了白天的痛楚和哀伤。一切都与生命有关，而与生命有关的细节总是值得你回忆的。”很多电影都看三四遍了，有孩子在正反人物出场之前就喊出了他们的名字，但人群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看得全神贯注，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就是第一次看的电影中，特务汉奸在银幕中一露脸，连小孩都能认出来，高声喊叫坏蛋来了！快看，坏蛋来了！这些坏蛋真是太好认了，脸谱化很明显：尖嘴猴腮、獐头鼠目、面目狰狞、神色猥琐的肯定不是鬼子就是汉奸；方头大脸、目光迥然、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的一定是民兵或者地下党，不用火眼金睛就能一目了然。我认为脸谱化并不出格，如果西门庆出场却长了个李逵模样你不惊讶吗？相由心生不是没有科学道理的，一个人整日琢磨损人利己之事，心生恶念时刻准备着杀人放火，会长得慈眉善目吗？
　　 “呯！”的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走神。我定睛一瞧，原来是姜文扮演的马走日胸前挨了一枪。但姜文太想体现老爷们充沛的荷尔蒙了，竟然晃都没晃仅停顿了一下继续进行狂野演说，他又挨了两枪，可依然像打在僵尸身上，看来地球人已阻止不了他前进地脚步了。这也太假了吧？同样听人质疑过地道的作用没电影中演的那么神奇，一个老一辈参加过地道战的后代称，他老家河北冉庄就有保存较好的遗址，另外还有几百米地道，经常有小孩进去玩走迷糊了，且因里面缺氧容易发生意外，现大多用水泥把入口封上了。还说地道是抗日中期才有的，主要作用是躲避鬼子扫荡，用地道作战是后期的事，靠地道和村里大墙的夹层打击鬼子和伪军，起到很好的防御偷袭作用，这些都证明地道战是真实存在的。由此我又想到热映电影《智取威虎山》，徐克导演拍片也很脸谱化，座山雕梳着雷震子的头型，邵剑波星目流光，八大金刚造型前卫，刺身板寸，人在江湖，卡通犀利，名为土匪却一点都不土。但这些真的不影响观看心情，这样演也符合人物形象，最起码贴合了人们心中对善恶美丑的观念和标准。电影不是纪录片，肯定要高于生活，但也绝对不能全部拍成玄幻片，胡编乱造。想想那些游击队员化身手撕鬼子的武林高手；抗日女侠被轮奸一半时飞身而起用弓箭一下一下射死那些汉奸和鬼子；武工队员从悬崖上纵身跳下并能打出飞镖百发百中，将一群手持冲锋枪狂扫的敌人全部钉死；还有一个女子突然从裤裆中掏出一枚手榴弹，和地下党的丈夫一起高呼再爽一次的抗日神剧时，我知道，不是那些编剧导演的智商有问题，就是他们以为老百姓的智商有问题，呵呵！
　　 奇怪呀，老婆怎么不再问我乐什么乐？
　　 我扭头一瞧：嘿嘿！她靠在那里，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