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故乡的记忆(散文)
『一』红日西坠
西坠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喷射出血色的光芒,西方的半个天空被染红了,大地万物被染红了,树木,庄稼,杂草也被染红了,天地间红色的波光在流动。
这时候,我们一拉溜七、八个孩子背着草篮子正走在贾鲁河滩。我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鼓着肚皮在苍茫的大地上边走边唱:
日头落
狼出窝
蛤蟆叫唤
鬼吆喝
其实,我们这不叫唱,这叫狂吼乱叫,这些鬼哭狼嚎,教人听了有些毛骨悚然。
一只受惊的兔子从草丛中探出脑袋四下瞅瞅,“嗖”地窜向草原深处,一只鸟儿“嘎咕”一声尖叫着从头顶的枝头扑愣愣飞向远处,一只知了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吱吱吱的叫起来,紧接着,藏在草丛里的知了都跟着叫起来了。刹时间,沉静苍凉,暮色中的贾鲁河滩沸腾起来。
这是我的童年。
每到夏天,我们就到贾鲁河滩割草。每天中午吃罢饭,七八个孩子,不是这个喊那个,就是那个喊这个,而后集结在一起奔向贾鲁河滩。贾鲁河滩像内蒙古的大草原,芦苇、蒲草、茅草、野花、小树相互拥抱在一起,莽莽苍苍,起伏连绵,和天边连在一起,构成一个神秘的世界。我们一阵猛走来到贾鲁河边,草篮一扔,小裤头一脱,扑扑通通跳进水里打起水仗。
没有洪峰的时候,贾鲁河像一位稳静的少女,缓缓地流着,轻轻地唱着,让人觉得可亲、可爱。我们洗完澡,就爬上河岸边的大柳树,摸树猴,逮瞎驴。一个孩子被手帕蒙上眼睛在树上摸,多个孩子趴在树枝上叫:辣椒面儿在这儿哩,辣椒面儿在这儿哩。被摸的对方是不能离开树的,但从树梢上滑下来只要手抓树枝也算在树上。因此,被蒙上眼的摸者总是摸不到人。玩足了,玩够了,领头的喊一声:割草吧。大家呼呼啦啦挎起草篮就跑。
四十多年过去了,贾鲁河、贾鲁河滩早已面目全非了。
我在站在贾鲁河边。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边出现火烧云,片片鱼鳞般的云块把太阳裹在里边,云块相互吞噬,落日发不出光彩,西方一片混乱。天空映照下,又黑又瘦的贾鲁河呻吟着,河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布片,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味,无精打采地向东流去。河水不时把塑料布片甩在河边,两边的河沿好像挂起两串脏兮兮的彩条,让人看到贾鲁河想呕。河两岸已经盖起了不少房子,一家工厂的下水道流出的废水正汨汨流向河里。河对岸有一大片土地被围起来,看来又是新的厂址。现在城市病在迅速蔓延,大镇小镇乡村都在改造,这里也不例外。听说这里也要盖住宅小区了。这里既不是县城,又不是大镇,盖起的小区会是什么样子?以后周围农民的生活将又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莽莽苍苍的草原,清澈见底的小河,惊慌奔跑的兔子,叽叽喳喳的小鸟,密密层层的树林不会再有了。
我看着,看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眼睛模糊了……
『二』杏花
我还不懂事,很小,分不清五谷杂粮,不知春夏秋冬,见村头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朵,我拉着妈妈的手要她给我掐,妈妈给我掐朵花来,教我说:“这是杏花。”
我们这里是杏区,杏花开了,山岗上,坡沟里,朵朵杏花织成了一幅绯红色的彩缎,密密层层,伸向远方,伸向云间;覆盖了山山岗岗,覆盖了我的故乡小村,真美,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在杏林跑来穿去,常常饭也忘了吃。
“小松,小松。”妈妈来了,站在我的脚下,喊着,张望着。我憋着气,直想笑,用力绷紧嘴巴。她听不见声响,看不到人影,鼻尖上渗出细细汗珠。嘿嘿,看那急样,我再也绷不住嘴,笑出声来。妈妈刚仰起脸,我腾地跳下去,妈妈打了个愣怔,吓了一跳,我直直地立在她的面前。她看清是我,举起巴掌。我头一缩,嘿嘿一笑,做个鬼脸。于是,她柔软的手在我背上轻轻一摸:“快回去吃饭,饭要凉了。”
我牵扯着妈妈的衣襟,蹦跳在妈妈的身旁,心灵一动,想起了什么,看看杏花,又看看妈妈,阳光下,春风拂动着妈妈额前的留海,留海滚动着,像一缕闪光的金丝,妈妈真好看。我说:“妈妈,你的脸像杏花。”妈妈笑了,笑得很甜,弯下腰来捧着我的脸来个狂亲。
冬天来了。北风摇撼着树枝,吹落了杏叶,老杏树变得光秃秃的,一场白雪纷纷扬扬,缀满了杏树枝头。天真冷啊!寒风卷起雪粉灌在脖子里,打在脸上,如刀割,如针扎,疼痛难忍。我藏头缩颈顶风冒雪往学校跑,不防撞在一个人怀里。我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二婶。二婶见是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下这么大的雪还上去?啧啧,这后娘……”什么?后娘?我惊讶地望着二婶问:“啥后娘?”二婶一怔,急忙说:“不是说你,不是说你,快上学去吧。”
二婶匆匆走了,我站在那里不动了。我只觉得耳旁有人在喊:“后娘,后娘……”
我听过一个二婶讲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孩子叫王小,五岁死了生母,爸爸又给他娶了个后娘。后娘表面上对王小很好,暗里却总想法害王小。有一次她让王小去种芝麻,要王小等到芝麻发芽再回来。可她给王小的都是炒熟的芝麻,炒熟的芝麻怎么能发芽呢?芝麻不出呀,王小不敢回家,就这样王小在山上等呀等呀,后来来了一只狼把王小吃掉了。难道妈妈也像王小的妈妈?我心里一阵慌乱,转身跑回家去。
妈妈感冒了没送我上学在睡觉,见我回来了有些惊奇地问:“怎么回来了?”
我把书包往床上一扔说:“不去啦。”
妈妈急忙起来问:“怎么啦?”
“雪恁大,还叫我去,谁知你这后娘安得啥心。”
我憋不住把心中的怨愤一股脑倒出来。
妈妈先是愣着,紧接着,那本来有些苍白的脸更白了,更加没了血色,她嘴巴抖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我发现她的眼闪出来泪珠。啊,她哭了,顿时,我的心一下猛缩了。天呀,爸爸不在,她要打我可咋办呀?我身上发抖,像筛糠。
妈从床上爬起来,我惊慌地往后退着,有点想夺门而出。然而,她却拿起书包,给我挎上,为我整整衣服,拍去雪粉,戴好帽子,拉住我的手。“走,妈去送你。”
风还在刮,雪还在飘,妈妈有些发烫的手拉着我,我颤颤兢兢地走着,妈妈走在北边为我党风,我把生病的妈妈当成一堵墙。
“小松,妈妈是后娘。可妈妈从来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盼你长大成为有用的人……”妈妈沉沉地说。雪花在她面前飞舞,她的眉毛上挂了雪花,她的双眼望着前方,像思索什么……
花开花落,春夏秋冬。我长大了,对妈妈也有所了解了。
我要上大学了。妈妈送我爬上山岗,走出杏林,眼前就是一条柏油马路,她不能再往前送了,折一枝杏花给我:“孩子,带去,这就是妈妈的心,不要忘记故乡,忘记杏花……”她一扭脸说不下去了。
我走好远了,回头看妈妈,妈妈还手扶一枝杏花站在那里。我的眼一涩,泪水掉下来了。妈妈和爸爸结婚后本还可以生育,但为了我,怕别人说闲话,没有再生,她的心灵多么纯洁,情操多么高尚啊!
我带着一枝杏花,仿佛带着妈妈的一颗星,踏上人生的征途,去探索人生的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