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儿子打电话给我，说是爷爷来了，叫我下班后回家早点。儿了知道我常常不准时下班，所以这样说。知道父亲来，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父亲是去年十月份被检查出患有肺结核病的。在这之前，好几个医院经过B超、彩超检查，都说是肺炎、双夹肺炎。十天半月的输液都输了好几次，稍好好转，父亲便急着回家。
　　 虽然年已二十四岁的兄弟和与同村与他一同外出打工女子，因为同居生小孩而回到了家。还有母亲和一个外甥女在家。但父亲总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虽然生病住院，每一天都要我打电话给家里交待这样那样的事。
　　 病床上的父亲，常常在噩梦中惊醒。他梦到了死，梦到了他死后说不出话的痛苦，梦到了他死后家里的凌乱，梦到了我年轻的兄弟惨遭不幸。梦到了奶奶在阴朝地府对他横加鞭打、怒目相诉。梦到了曾祖提着大长烟杆朝他的头上直劈下来。每一次噩梦醒来，父亲都泪如潮涌地诉说着他梦中的所见所闻。边说边止不住地叹息。
　　 父亲说他这一辈子，四岁失父，轮为孤儿。奶奶二十几岁就守着他与他兄弟，历尽艰辛，遭遇困苦，好不容易成家立业。看着我等渐次长大，有了自己家业，有了工作，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奶奶又不幸于八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
　　 父亲属马。奶奶去世那年，他说他到奶奶的年龄，也只有二十五年了。人生的短暂让他倍感沧桑、悲凉。因为幼孤，又是长子，父亲对奶奶可谓百依百顺。九岁就开始到三十里以外的补郎外的煤矿上去挑煤。用奶奶给准备的棕口袋，随叔伯前去，一次挑十斤。回到家中，累得奶奶抱着他止不住在流泪。
　　 十岁上，瘦小懂事的父亲开始学犁田耕地。还没有梨把高的他，好多人看了都很可怜。经过几年的摔打，到了十五岁上，父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叔叔读书，他负责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一切农活。父亲的勤苦为奶奶带来欣慰的笑，奶奶常尽力地为父亲准备些好吃的。母爱的深厚让父亲起五更睡半夜的忙活着。等到母亲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我们几姊妹陆续降生之后，父亲倍感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集体时候，父亲和母亲一道，出工的时候出工。不出工的时候，都一心扑在自留地上。那块不大的自留地里长出来的蒜苗、蒜苔、大蒜头，够父亲费尽力气地挑往安顺好几次。
　　 农闲时，父亲满山遍野地扯青滕、毛滕卖。数九寒天的时候，父亲会挑着山一样的谷草到安顺北门马店去卖。而且半夜三更，借着微微的月光，就走在清冷寒骨的山路上。
　　 不管父亲卖什么，每一次都要给奶奶多少买点点心。父亲递给奶奶点心时的那份虞诚，是我永生难忘的。父亲总是先轻叫一声妈，然后双手将点心捧到奶奶面前。看着奶奶责怪的笑，父亲像将功赎罪的将军一样，就会高兴地一笑，仿佛一下子整个身心都轻松了不少似的。年长日久，在父亲的影响下，少年时的我们，在外面割草、讨猪草找到地瓜、白草梅之类的山珍，都要小心翼翼地用南瓜叶或其他宽大的叶子包好，带回家给奶奶尝新。
　　 想到父亲的过去，我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辛酸难过。可是，在我读到高中时，看着累得皮包骨头的父亲，喜欢读书的我更感辛酸。要是考上学校，岂不是给父亲本来就很重的肩上，再加一份负担么？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对我说：“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我没有读过书，但晓得读书的重要。如果将来能考取学校，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你供读出来！”父亲掷地有声的话，让我高考的信心得到切实地增强。得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想父亲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但父亲仅说了句：“好，能考取就好！”就沉下脸来。父亲用地里的树抵押为我借钱。母亲打了365斤大米为我办农转非户口。母亲还步行百里将我送到学校。
　　 父亲的一生像一头牛，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能看到他劳作的身影。小弟小妹吃饭的时候洒到了桌上，他见到后会把捡到嘴里吃了。要是看到哪个浪费粮食的话，他会阴沉着脸吼道：“吃饭不知牛辛苦！”父亲的勤俭让我们懂得生活的不易。懂得敬重父亲，懂得为父亲分忧解难。懂得在工作之后，主动承担弟妹读书的费用。
　　 一九八八年，父亲胸膜炎腹水。在卫生局工作的朋友曹时贵知道我没啥积蓄，悄悄地为我写了一份困难补助申请，经他们局长申批，得了100元钱。父亲知道后，为我有这样的朋友而露出微弱的笑。看着前来望我的朋友们，父亲脸上写满欣赏。半个月后，父亲康复了。医生说要他再呆一个星期，观察一下。父亲心疼我，怕花钱，还是执意要回家去。不过，那时父亲年轻，病情好转后，休养了一段时间，好多年都没有复发了。可是，自去年病后，父亲的身体一天一天虚荣弱了。因为地方医院没有确诊，贻误对症下药的治疗，所以拖成了重病。还是父亲到了六枝，我叔发现他咳嗽很严重，带他去检查确诊为肺结核，才打电话给我。父亲回来后，就到疾防中心结核专科进行无偿治疗。
　　 经过半年的治疗，父亲不再咳嗽了，也不再做噩梦了。饮食上也正常了。医生叮嘱他，这病不能劳累，而且生活上要讲究些，心情上要放宽才能保证不复发。如果复发了的话，医治难度就大了。我给父亲说，要他和我们一起在城里生活，可他说兄弟年纪小，不会安排打算，要回去指导他。无奈之下，我说，兄弟在家，重活让他做，叫父亲不要在做重活了。生活上想吃哪样就买那样，不要太节约了。父亲答应了我。
　　 然而，因为兄弟的女人没读过书，年纪不到十九岁，一与兄弟发生矛盾，就搬外家。外家的小姑更是泼妇一个，泼得家里不得安宁还不是，甚到那泼妇的男人也横不讲理地提刀“卫护”自家人。整得懦弱的兄弟两口子离家外出打工。还把不到六个月大的孩子留给母亲代养。打田插身的时候，家里实在没有人手，父亲不得不苦撑着下田。每次打田回家，父亲都感到冷透骨髓。必须燃起大柴火烤才行。插完身，因为劳累，父亲又如纸人似的让人看了心酸。而远在江苏的兄弟，不但不会想到寄一点钱回来，就边电话也不会打一个。他又没手机，也不知他的电话。这让父母为他既担心，又伤心。好不容易打来电话给父母，他说他与那个厂签了三后的合同，平时只支几百块钱的生活费，没有钱可寄。说是没用的话将家里的牛马卖了支撑一下，他没有办法。
　　 唉！父亲苦了一辈子，年近古稀，除了吃用治病的花费我能负责外，儿女各自在外，难以在身前多尽一分孝道，想来心理很不是滋味。而且因此让父亲身心疲惫，更是让人倍感愧疚。
　　 我到家后看到父亲瘦得不成样子，而且还咳嗽着。我想，父亲的病又复发了。我带他到县疾防中心结核科检查下来，证实我的判断没错。想起他痊愈回家时医生的叮嘱，这让我感叹不已。疾防中心结核科医师罗敏轻言细语地对我和父亲说，从X光片对照上看，右肺叶上有半掌大的感染迹象。从其他未感染的部位看，病情虽然得到控制，但没有明显改善状况。如要治疗，需用“合医证”到她们科来，用另外的非免费药物进行治疗。我说，只要换一种疗法后有利于治疗，那好办。
　　 我希望父亲能静下心来，在我的家里住下来，好好吃药治疗。父亲说，家中那么多牲畜，那么些田地，母亲一个人是难以支撑的。可是我说，再这样下去，他这身体能支撑多久？
　　 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出我的想法。母亲听后哽咽着说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讲到兄弟，母亲哭着数落半天，怪这怪那。我努力地安慰母亲。可母亲却打断我的话说：“不讲了，不讲了，讲多了也是冤枉的！”母亲挂断电话后，我一夜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