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遥望香港(微小说)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家乡教书,月工资百元挂零,还要无端忍受领导的小鞋。那时候,经济高速澎涨,做生意动辄得利。如果那时候我有两千存款出借他人,便可以每月坐收一百块利息。他人求我借钱时,还必须下跪装孙子。心想,读一辈子书,价值两千块钱,真是宋江的军师——吴用。下海做生意吧,没本钱,也无从借贷。听说深圳的打工仔,月薪都千儿八百的,我们一行十人便跑了深圳。
来到关外才知道,深圳特区是国中之国。它用巨大的铁丝网围着,还要本县公安局出具的《边防证》才能入关。当地居民在铁丝网上打了个洞,白天用柴草遮着,晚上我们每人破费一百块,像狗一样爬了过去。看到深圳日新月异的变化,看到深圳人生活在天堂里,我们便发下毒誓,要与那个仅仅饿不死的教书匠彻底决裂。
我们暂住在深港交界处的一座大山里,这座老气横秋的大山,与老家的穷山恶水并无二致,但分界线上仍架有高大的铁栅栏。有人说,那铁栅栏上还通有高压电,不知是真是假。有一天,我们发现香港一侧的大山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天上还不时有直升机盘旋而过。我们以为那直升机是来救火的。旁人说,那山是香港警方故意点燃的,那直升机是在搜捕因火现身的偷渡客。据说,深圳人喜欢白天潜入树丛,晚上再偷渡到香港。
内地人跑深圳,深圳人跑香港,看来香港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这人间天堂究竟啥模样,因为被大山阻隔,因为戒备森严,更使得我们对大山那边想入非非,更使得我们蠢蠢欲动!
到深圳人才市场求职,一打听,其公司的老板,大都是从前由深圳偷渡到香港的打工崽。这样一来,更坚定了我们的信心。此后,我们便利用各种关系寻找途径。终于联系好了一家,陆路不通,走海路。
约定偷渡的头一天,蛇头带我们到海边熟悉地形,说只要每人给他五百块钱,他晚上就带我们从深圳下海,游到海中一个小岛上便潜伏下来,等天亮又天黑了,再泅三个小时就到天堂香港了。
完了,蛇头回去了,我们一行十人,仍在海边逗留。想起两天后,我们就到天堂香港了,再过几年,我们就回家当老板了,不禁激动得在海边一顿狂吼乱叫。我们这群内地来的旱鸭子,梦想着骑自行车上月球一般,在海边吼够了,也憧憬够了。在经过一个水泥坝子往回走时,我们意外发现坝子边一群人排着轮次,正通过望远镜朝远方遥望。我们也顺着望过去,凭肉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我们赶紧问,他们望什么?
他说,天堂香港,收费十元!
如此启眼一望,就值内地三天的工资,我打算先求证一下再说。可是,凡遥望过的人,都兴高采烈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与我们没有交集。看着他们那股高兴劲儿,我想错不了,他们一定看到天堂香港了,他们一定怀揣我们同样的秘密,回家作最后的准备去了。
我们又回忆起某一天,似乎听某人说过,在深圳某地,能看到香港最繁华处,于是,我们赶紧买了票。
我排在最后,前面九个依然是津津有味地遥望,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着。终于轮到我了,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眼前除了一片迷茫的海,楞是什么也没看到。我耐着性子,又反复瞪大眼睛,又前后调整眼距,还是什么也没看到。我想高声喊出来,以警醒后来者。念头稍纵即逝,原因是前面那么多人都没出声,怕别人说我傻,使用不来望远镜!加之人生地不熟……我也假装津津有味地遥望,然后又兴高采烈地离开。
回到暂住地后,我问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定要如实相告。
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天堂香港。
他们又反过来问我。
我说,我比你们看得更多更远!
拜金主义的产生,往往源于生活的贫困。穷则思变,但思变及付诸于行动时总难免有畸形的认识。就如文中所述,“内地人往深圳钻,深圳人往香港钻”对于物质方面的追求已超出了正确的范畴,近乎铤而走险的地步——一切向钱看,这样导致的后果常常是人性与道德的丧失。
通过用一个小小的望远镜遥望香港的过程,将人性那种报复式的快感刻画得入木三分。文章最后一句,即看到了人性的复杂和丑陋!
我以为,在文章里加上一两百字的史料(国家当时对于特区的政策),增添文章质感;和用词方面再辛辣一些,增强讽刺意味;这篇文章也许更具有看头。
于此,祝贺程老师这篇文章已被华东文学杂志暂定为秋季上刊作品。顺祝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