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运刚结束，出来打工的人肩扛手提的往车站涌，所以车厢里很挤。张长乐被挤在火车两厢中间的连接处。尽管如此，他心情依然很兴奋！这趟火车他太熟悉了，二十八年前，他每次探亲回部队坐的都是这趟车。看着车里的情景，使他浮想连翩，仿佛自己年轻了二十八岁！
　　 “卖票了，卖票了！火车马上到终点站了，下车要前往莆田泉州石狮一带的旅客可以在这里买票。”只见两名乘务员一前－后向这边挤来。长乐想，现在的服务真周到。以前他回部队时，总是在出站后，要转乘一路公交车到长途汽车站去排队买票。现在火车上就能代卖，可省去旅客不少麻烦。
　　 “我……”刚想叫喊就被旁边一位男士用手肘碰了一下，示意长乐不要买。待乘务员过去后，这位男子才用揶揄的目光望着他说：“你是笫－次出来打工吧？”长乐警惕地点头示意。
　　 刚上火车时，这位陌生男士眼神就不断地往他身上瞟，长乐想，莫非他想在我身上打什么注意？为旅途安全着想，出门前除了中途买票的钱放在制服的内口袋外，其余的都放在贴身内衣的口袋里。外穿－件绵毛衫，再套一件毛线衣，外面又穿制服，也就沒放在身上。他虽然当过兵，出外有点经验，但毕竟是二十八年前，时代不同，人心叵测。再说，自已一人扛着大包小袋也不方便，还不如现在买好票，出站就可上车，即安全又省事。
　　 那男子看出他的心思便关心地说：“现在不如以前，车子多的是，而且还可还价，你在这买要多五元钱。出站后有好多人会自动过来拉你去坐他的车。”随后又问，“你去哪？”
　　 长乐故意说：“去石狮。”
　　 “哦，正好与我同路，我去晋江，下车你就跟着我好了……”
　　 －听要自己跟着他走，长乐有点怀凝，又听到他在手机上对人说：“……你几个在那待着等我……”
　　 待这两位卖票的乘务员返回趁他打电话时，便掏钱买了票。那男子一边打电话一边朝他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对他的行动不解，觉得他的好心变成驴肝肺。
　　 长乐见是张换乘票据并非正式汽车客运票，便要正规票据撒谎说：“我回单位要报销，你这票不能报帐？”
　　 乘务员说：“放心吧！你上了班车就会给正式票据。”那名男子更是得意地望了望他。他又问乘务员，“出站后我怎么找这辆班车呢？”
　　 乘务员回答：“下车后有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举小旗给你带路，你只管跟着就行。”
　　 因沿途下了不少旅客车厢里松了－些，长乐也找到了座位。才仔细地看了那位男士一眼，当长乐的目光与他相对时，他的目光立即转移别处。这位男士年龄与自己相仿，眉清目秀，面相善良，左眉中间有颗不大不小的痣。可是，人不可貌相，现实中的好人坏人不象小说里写的，电影上演的那样－眼就能瞧出。古人云：“知人知面不知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长乐有点想入非非，管他是什么人，老人都说“距人－丈永不上当”。离他远点不就得了。长乐心想，只要坚持做到：“眼贵心贵口贵手贵”什么亏也不会吃。（所谓眼贵就是不多看某人或物，心贵就是不贪小便宜，口贵就是不与人多攀谈，防言多必失。手贵就是不要乱捡别人遗留的东西，防人敲诈。）
　　 列车终于停靠了，眉毛有痣的男士主动前来帮他提行旅，被他惋言谢绝，怱怱忙忙下了车。只见有两个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举着小红旗在喊叫：“有买去福清，江口，函江，莆田仙游票的旅客请跟我来！”
　　 另一个：“有买去惠安，泉州，晋江石狮票的旅客请跟我来！”长乐就跟着举红旗的工作人员上了一辆去石狮的豪华大巴。刚坐定，那位眉毛有痣的男士也跟上了这辆车，经过身边时还故意冲他笑了笑。长乐却用惊异和警惕的目光回眸了－下，便假装望窗外，用余光窥见那人与离他四五排坐位后才安心转头看前面。
　　 长乐为了寻找当年的景物，给自己年青时的陶醉，便问司机说：“这是走的福厦公路吗？”
　　 司机笑道：“你是老革命吧！现在叫324国道了。”。
　　 这条路他太熟悉不过了，服兵役其间他每年都要来福州出差三四回，多的时候每月走一回。他不顾旅途的劳累，放大瞳孔寻找窗外当年的熟悉景物。然而，二十八年变化令他失望，除了路边上的标示牌能给他信息外，沿途一切都变了。这时他才感觉眼睛有点涩，只好闭上眼睛小憩－会，弥补昨睌的睡眠不足。
　　 他身子突然－仰，司机踩了－下刹车说：“磁灶到了，要下车的赶快！”长乐立刻起身，顺便看了一下坐位上，没见落下任何东西后才急速地走到车门口，只见那位男士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下车。他从车底箱里取出行旅，见那有痣的男士没有跟随下车，他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觉得空气有点涩，全然没有家里的那样清晰润滑感。抬头－望，整个天空是灰蒙蒙的，让人压抑不清爽。刚背起行李想穿过公路去找老乡，突然，“的——的——”的摩托车急速行驶的喇叭声传来，长乐只好停住脚步。只见从大巴去的方向一辆摩托车载着一个人急速地从面前经过，让他紧张起来。
　　 被载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路同来的那个有痣男士，那男士冲他得意地笑了笑，似乎在说：“这下你跑不掉了！”
　　 离他一百五十米左右停下，立刻有四五个青年男子围了过去象似迎接，其中有个人用手指了－下长乐这个方向。那位男士立刻脑袋一歪，示 意他们－同过来。长乐放松的心立即又提到嗓子眼。听老乡在电话中介绍，这一带常有一伙外地人与本地的流氓勾搭在一起，流窜作案，伺机对 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用拐、骗、吓等手段诈取或抢劫财物和美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今天真得是要遭劫了，但我与他们前世无仇，近世无怨，按理说不应该呀！身上虽然只有二百元钱，可这也是拖欠孩子的学杂费暂作差旅费用，等进厂打工发了工资就寄去。
　　 强盗是不讲理的，讲理的就不是强盗。长乐毕竟是当过兵的人，遇事不慌，首先做了下深呼吸，把紧张的情绪调整到镇定状态，为预防不测，快速地向路边的公用电话亭靠去。
　　
　　 （二）
　　 张长乐刚挪动一步，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张长乐！”以为是老乡来接应了，高兴地转身－看，并不是自己的老乡，而是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万福林。
　　 万福林是湖南人，他父亲是文革前的地区教育局长，因划为右派，被下放农村后，随移民迁居江西张长乐村里，高中毕业后，长乐去当兵，福林在家务农。
　　 等长乐退伍时福林的爸爸落实政策，恢复了工作全家又迁回湖南，后在举办高中毕业三十周年同学聚会上才得以相见。
　　 这真是他乡遇故知，长乐喜出望外，原本紧张的心情－下就兴奋起来，赶紧跑过去双手握住福林的手问：“你咋会在这里？”
　　 福林也不解：“你也怎会在这里？”
　　 “哎，别提了！”
　　 “怎么啦？”福林－边问－边打开车门说：“快上车慢慢说，这是我的私家车，去年才买的。”
　　 长乐这才发现这里停着两辆小轿车，一辆黑色一辆白色，但什么牌的车，他不知道。便钻进了福林这辆白色的车子里，因为这里是三叉路口车辆不许久停，故上车后福林就发动车一边开一边与他聊，问长乐要去哪。长乐说：“福兴磁砖厂找老乡，他在厂里做门卫保安。”
　　 “哦！正好我也要去这家厂。”
　　 “这么巧，你去这厂？”
　　 “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磁灶镇里五家磁砖厂在我湖南衡阳消售的总代理，就是因福兴厂的磁砖质量出了点小问题，用户投诉了我，所以这次专程前来洽淡这事，刚才看见你站在公路中间有点焦虑，但又不敢确定是你，当看到你挎包上印着同学聚会纪念标志才喴你。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去年，我们江西闹大旱，－年四季连旱三季，家家户户缴了公粮和各项摊派就所剩无几。你知道我还有两个孩子在读中学，每次开学都是四五千元的学杂费还不算生活费。不出来打工挣点钱，孩子怎么读书？”
　　 “谁叫你生那么多孩子，我就两个都难养，你生四个！哎，老大该成家了吧！”
　　 “沒有，听说在厂里谈了一个福建的女孩子己经有两年了，人家女方家长不同意。说我们地方穷，气侯又冷，担心孩子受苦。”
　　 “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只要女孩子同意，父母是阻拦不住的。”
　　 “那倒也事！”他们说着说着车子就到了福兴磁砖厂了。过来开门的正是长乐的老乡……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般难。长乐总以为自己还年青，又有文化能写会算，出来谋差应该沒问题。谁知，现在招工都要30岁以下的年青人，象他快50的人己是老头子了。再说，现在厂家都要熟练工，很少招生手。要招也是－般的打杂扫地之类的普工。这种工又脏又累，工时又长，工资最低。
　　 长乐已经找了三天了，还沒找到活。身上的钱天天在减少，虽有老乡帮衬但都是出外求财，老这样在老乡处蹭吃蹭喝总不是个办法！睡在老乡的床上（因为老乡恰逄这段时间上大夜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又闪出那个眉间有痣男士，总觉似曾相识，但有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当想入非非时，突然老乡推门进来了。
　　 “快起来，厂里昨天刚辞退了一名仓管。你有文化可去应聘，做仓管还属管理员，即轻松又干净还不累，工资每月－千多呢！”
　　 长乐高兴坏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长乐赶紧洗漱打扮了一下，到了八点，在老乡的陪同下，来到了厂负责招工的人事部董小姐面前。董小姐简单面试几个问题后，就拿出一张表格让其填写。长乐当填到是否会电脑一栏目时傻了，笔握在手上一直不敢填，小姐问：“咋不填呢？”
　　 长乐底气不足地说：“我不会电脑。”
　　 “对不起，先生！我们要会电脑操作的！”
　　 长乐像泄了气的皮球－样走出了办公室，老乡安慰道：“别急，等我换完班时我带你去找，有好多厂还没开工呢。”
　　 长乐就这样低不就高不成地找了快－星期，仍没找到适合的工作，口袋的钱只剩下三十几块了。刚好今天老乡休假，便随着老乡一家一家厂子去问，结果都是外甥打灯笼－一照舅（旧）。
　　 临近中午十二点了，为赶回厂食堂用膳（节省开支，食堂是老板专对本厂员工开办，饭菜只算成本价。）就抄近路走，在一拐弯处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招聘广告，两人驻足观看，只见上看写着：“应开工急需如下员：保安3名（退伍军人优先）月薪900元，厨师一名（有厨师证优先）工资1000／月，驾驶员……”总共有十三种岗位，适合长乐的只有保安可做。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村。他俩高兴坏了，赶紧看地址是晋江青阳曹井街xxx号，联系电活：6741852。为慎重起见，他老乡掏出手机就拨了过去，－打就通。首先问上班几小时？工资是否按月发，然后再问年龄要多大的，结果都非常符合长乐。
　　 老乡也有点动心地说：“我在这上班12小时，工资才800，他那上班8小时，工资有900。你明天先过去看看还要人不，如果还要我也去那做。”
　　 长乐说：“青阳我当兵时去过，离这不远。”为防诈骗，他们把广告纸上写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撕下装进口袋。并在电话里就报了名，但对方坚持要面试再定。
　　
　　 （三）
　　 翌日，老乡建议长乐把行李－起带去，省得往返车票钱。可长乐仍坚持人先过去面试报名，等办好手续再来拿行李，即然找到工作也就不差这一天二天的，便拽着老乡的手，上了去青阳的班车。坐在车上他有点故地重游之感，然而，当年尘土飞扬的机耕道现如今变成宽敞的水泥路面，原先低矮的房屋现变成高楼大厦，使他找不到当年的半点影子。
　　 却勾出了当年的一段伤心往事：那是1979年秋，长乐随师部杨干事到永春驻地255团采访，返回师部时途经泉州并在此小憩一天。长乐因受原新兵连时的领导托咐，帮其寻购－块双发条带双跳（即走日历和星期）的夜光走私手表。在西街找到钟表店结果该款手表己售完，店员看长乐是解放军又很着急的样子，就透露消息说：“我这里的货是从晋江青阳来的，你不妨去那买，准能买到。”
　　 “那儿远吗？”
　　 “不远，从这里去，每天有四趟班车，到青阳站下车后，经过一学校门口再走几十米就到了。”长乐一看现在才九点刚过，时间还来得及，也没向杨干事请假就违规自己独行去了青阳。购完手表返回车站经过学校门口时，一女生看书入迷，身后来了一辆载着一车条石的手扶拖拉机，她全然不知，而这位司机手却刁着一根烟侧着脸看路右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乐－边大声喊叫一边冲了过去，把这女生推向路边，司机急忙刹车。
　　 但还是被车子的掼性条石头撞到了长乐的肩胛骨，住进了医院。此事被部队发现后长乐受到了严厉的处分。原因是违规私自出通行证的地属范围，二是部队军人严禁购买走私物品，因他救人有功，功过相抵一条。仍受到－条纪律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