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情结
我的一生似乎总与扁担有着割不断的联系,但也似乎就是大字不识一扁担。
上小学时,那时的老师大多是代课或兼课的,一边上学教书,一边放学后还要回家刨地干活,所以经常有老师带着扁担和粪桶直接来课堂——便于放学后顺便担着学校的肥料去自家地里。有时我们小孩子响应学校号召积肥,而积极挑来背来的青草,就按指定放进了老师搁在教室黑板边上的粪桶里;放学我们先回,老师把它挑到了哪里,我们从来不去,也想不到去管它或想它的。入小学时,是我奶奶带着我去报到的,奶奶问老师我学什么?老师看了看身子瘦巴愣头愣脑的大头我,对我奶奶说:农民麽,当然学点农业咯,就从“一根扁担”学起吧。——老师顺手指了指他放在教室墙角边的一条黑黢光溜的扁担说。就这样,我一读就是三年。到了三年级,老师说,你“一根扁担”已读了三年,现在可以学新课了——扁担一根。就这样,一直读到小学毕业,我所有的知识就是一根扁担和扁担一根。
但大头的我却怎么也看不出一根扁担与扁担一根的区别,倒是屁股上留有过的许多纵横交错的红杠杠,诉说着新旧深浅的不同。
来到了初中,老师说,我们学习新课,扁担。我说,老师我已学过了。老师说,那你小学里学的是什么?我说是一根扁担和扁担一根两门课程。老师说,现在我们学的是新课,扁担长,扁担短。小学“一根扁担和扁担一根”是让你学会换位倒着个思考,中学学的扁担长扁担短,是让你学会来回错着跑,发展辩证地看事物想问题,就如磨刀,一来一去才能发光发亮入木三分削铁如泥。万物都是能量波,一长一短一明一暗交相辉映使然;世间本无颜色与味道,都是长短不同的波使然。今后拿起手机接电话,远隔千里之外就能知道对方身上的味道,她早上吃的葱花卷就是不告诉你,你也能闻得出来它余留的味道,这些都是一长一短不同的波信息使然。我说,噢,太奇妙了——扁担!就这样一学又是三年——扁担长,扁担短!
大头的我在这里好奇着探索着这世界,满世界的来回折腾着乱跑,布鞋大脚丫趾头或明或暗里总探露着个脑袋——世界是怎样的一个长短阴晴不同的精彩呵!
初中毕业了,来到高中,老师说我们学习新课,扁担。我说,老师我都学了九年了,老师问,你学的是什么?我如实说。老师说,小学与初中的扁担,是让你学会坚持两点论及辩证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高中的扁担课,是让你联系的系统的眼光看事物想问题。没听过阿基米德说吗,给我一根扁担我将撬起月球。这么远怎么撬?那是万有引力,是联系!我楞呆了——扁担学问这么大!于是,我又学了三年扁担课程。
期间我终究还是不懂扁担是靠怎样的联系怎样的引力撬起月球跟着地球转的,她们兄妹俩又是靠怎样的联系怎样的引力天天夜夜回绕着太阳转圈圈的?但我却因此知道了娉婷灵动飘舞着的,渐行渐远离你而去的花裙子,却能让个大头木楞的我,泪如梨花瓣瓣的落——那里倒真是有联系引力在的呢!
临毕业,听同学说,到了大学还将继续学习扁担,什么量子扁担,蝴蝶扁担,平行扁担,弦扁担……据说全部这么着写出来排出来恐怕要排到月亮上去都不止。
我怕了,才学了个联系就使我泪如梨花瓣瓣落,大头脑袋胀成了木坨坨,我怕我以后学了个别的什么,会不会心也学个梨花瓣瓣的落?脑袋成个岩坨坨?我怕,我真怕学不来学不好学不会,再就是奶奶当初领我上学,原本就是想,读上两年扁担课回家,帮帮她担担水种种地也就算了,她也没打算让我搞根金扁担银扁担再回去。给自己卜了一卦,说是近有桃花临门,于是就辍学回家去卖扁担了。果然,一日有一女子见我这扁担又直又实,觉得现如今像这样里外一样实心的难找,随就依了我这根扁担回了家。
话虽如此,到现在我仍是,只要看到无论哪矗立着一根哪怕小小的扁担,我就如同朝见了孔老夫子的圣像,立即会肃然起敬,虔诚恭敬起来。前日见一老农,将一扁担戳于墙角,蹲起,点燃烟一支;烟雾袅袅螺旋升起中,眯缝着眼,注视着旷野间一望无际的白色瓜棚状如头顶天际间的层层云涌。棚里瓜苗正腾势昂头争相缠绕攀旋竞长。我就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不知他眼里看着的,粗布袄里包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根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