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到深圳，纯属因小庆的几句话。
　　 小庆在电话上说，我们几个怕有七、八年没有聚在一起了，章坎近期压力很大，每天除了工作，基本没有与外界交流的心情。他说我反正是在耍年休，过去一趟耽误不了几天，主要还是我们几个人好久没有在一起了，趁这个机会聚聚，摆谈摆谈，也让章坎从目前的状态中分散一下注意力，调节一下情绪，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第二天就到了深圳。南国的气候即使在隆冬的季节，都是温热的，白天阳光四溅，气温奇高，穿一件衬衣加一件单衣还觉得裹热。章坎还是那幅打头，西装，衬衣套领带，加上头发往上往前冲起，脸上的笑还是那样亲切宽慰，感觉精神实足，哪来小庆说的状态和精神不佳。小庆身体较单薄，一到冬天就有点服不住，能到深圳来呆着是最适合他的了。
　　 多年未见，各人的生活工作都有一定的变化。相比之下，我的经历最简单。小庆有些坎坷，却还不算复杂。而用章坎的话来说，他的生活信条就是“折腾”。
　　 章坎大学毕业后，就近在自贡一家合资企业上班，这家企业业务扩展到成都，他也随公司到成都发展。后来，干到有一定成绩和基础的他突然辞职下海，折腾到广东。当时，他们同路的几个人定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找到20万元就打道回家。可不到一年，每个人兜里远远超过了这个数，于是他们都留了下来。章坎折腾到东莞、珠海等地，最后折腾到深圳，折腾来折腾去，在深圳折腾出了一个一千多员工的工厂。章坎说：“深圳的速度快，喜欢折腾的人就贪这点高速和刺激。”
　　 章坎的工厂就在宝安区工业园区内，小庆也在章坎的厂里工作。果然，一到工厂章坎就钻进办公室忙着处理公司事务。小庆带我参观了整个工厂，工厂共有四幢楼，每幢楼大部分位置都安装了机器，员工也不少，每个生产车间都在进行着正常的作业。其中一个车间是手机壳的压模、成型、出模的工序，全机械操作，出模的时候有一个机械臂夹着成品转个方向放到人工验品的梭带上，一个崭新的手机壳毛品就这样制成了。这个过程用时还不到十秒钟，我感叹深圳速度大致就是这样炼成的。我真的很钦佩章坎，他真能折腾出些名堂来。
　　 小庆还特意带我看了他一手安装起来的一幢大楼几条生产线，虽然我是看热闹，但工人们能够正常使用，又比较规范整齐，感觉安装质量应该是很不错的。小庆在机器作业方面好像有天赋，过去，我们家里的水、电、气等线路的安装维护他一手包办，而且搞得又快又巴适，比专业安装公司还好，可以说是专业中的精英，现在在章坎那里派上了用场。小庆说这还不算啥，让我猜一幢楼的机器安装调试用了多长时间。
　　 看着四层的楼房几大堆机器，我说：“至少要两个月吧。”
　　 他比了一个食指说：“一周。”
　　 厂房内有一处空旷的地方，小庆说：“机器都买好了，但暂没安装，因近段时间订单老是断档，还有些安装好的机器仍然空着没用，那是因为前些天刚裁了四百多名员工。”
　　 “四百多名？”我大吃一惊，这可是等着米饭下锅的农民工。
　　 “四百多名算少的，裁一千多名的厂多的是，有些厂干脆直接关停。”
　　 看来小庆说的不假，章坎确实在负重。小庆在厂里负责机器设备的安装、调试、使用和管理，他最清楚机器的运转情况，那基本上是企业生产经营状况的晴雨表。
　　 章坎在办公室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也不大出门，出来后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似乎还在思考中。
　　 我说：“你这老总当得可累。”
　　 小庆说：“近一段天天如此，家一头，厂一头，如此两点一线，枯燥至极。”
　　 章坎说：“就是，要保证机器正常运转现在都有些难，那些海外、沿海区域的订单说没就没了，企业作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自己个人的事，企业溶入社会，牵涉到诸多社会责任，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章坎继续说：“还是你们这样多好，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啥都有保障，省心。”
　　 我说：“不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经常玩的恶作游戏。”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睡觉时常用医院用过的液体瓶子，装上热水放在脚底暖脚。我们三人经常睡一张床，还睡一头，谁都争着睡中间的位置，于是约定，睡中间可以，但是第二天早晨，睡在两边的要用已经冰凉的瓶子放在睡中间的热肚皮上，那是一种冰彻透心的恶感。我们常常因此而打闹成一团，但那同时又是一种在极度枯燥环境的枯燥生活中的无奈享受。
　　 他们都笑了，笑得露了齿，谁还会不记得呢。
　　 我说：“我很像争着睡中间的人，学校毕业就在机关单位上班，因为贪图一时的温热和安逸，脾气和性情又不对机关单位的路，上不能上，走又舍不得，一遇急事就捉襟见肘，到头来却生出凉意，所以我现在并不觉得多省心。”
　　 章坎说他更像，因为中间那位置有很大的诱惑力，抢着睡上佳位置是他的追求，虽然肯定是有风险有挑战的，他喜欢这样的折腾。
　　 小庆说他也像，他总是起得最早，根本不用担心被冰到，所以他又占了位置又睡的省心。
　　 “哈哈哈……”确实，小庆非常勤劳。看来谁都可能像，那又如何说得清楚呢。
　　 章坎的家在几十层的高楼上，简直就是驻扎在深圳的高空。站在阳台上，感觉灼热的阳光就是从头顶撒向拥着密密密麻麻小方块的城市之中。章坎说，他原本打算在特区中心地带买房，结果在三处排了三个长队，连号都没拿到。有些当地人夜半就去排队，光卖号就发了一笔财。罢了，就选择在关外的这里。关外，单价都是一万多元一平米。
　　 章坎家很宽，客厅就有60多平米，装修得也非常别致。在客厅的一侧靠墙处，装了一个很大的鱼缸，鱼缸配有水循环和增温设备，里面养了各色热带鱼。鱼儿在里面嬉戏追逐，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发现有一条红色的鱼躺在缸底的卵石上，我问章坎：“这条鱼怕是死了。”
　　 章坎说：“我也以为它死了，想把它捞起来，它还蹦得老高，重新又放了下去，没想到还保持这个姿势，竟然有好几个月了。”
　　 我仔细看，那鱼的腮和嘴果然还在微微吮动。
　　 一会儿，章坎的老婆到鱼缸前喂食，她不知幺喝了声什么，鱼儿都往水面上窜，连那条躺着的鱼也摇动着鳍，升到水面，吃上几口，又悠悠的沉到水底的卵石上。
　　 这让我觉得新奇，鱼儿竟然也具有陆地宠物般条件反射的思维，面对生存压力，再大的困难也会奋力一争。不过我想，那条躺着的鱼始终是不对劲的，只是章坎不会轻意放弃而已。
　　 冬季的夜间，处在深圳的高空，可以感觉风从海面拂过的痕迹，微微的腥腻，微微的咸涩。风中似乎还带着快意，带着高涨的热情，带着不屈的意志。同时，风中还有一丝丝的凉意，凉意竟也微微地透过了肌肤。
　　 章坎说：“其实深圳冬季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我赶紧加了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