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抹墙速写
　　
　　 抹墙的精壮男子弯身抄灰沙
　　 小腿瞬间绷紧
　　 腰经历了紧张和松弛的交替
　　 膝、椎、肘、腕发生一次做工的磨损
　　
　　 他弯腰时，很少赘肉的身体一定是紧实的
　　 保持这个姿势
　　 拓到美院的画纸上
　　 会有掷铁饼者的饱满刚劲的线条
　　
　　 年复一年
　　 血肉之躯以饭食之力、汗水和盐分之规则和辎重
　　 筑起砖墙、拔起大厦
　　
　　 瓦工的瓦刀方方正正
　　 墙缝不偏不倚
　　 瓦工的手艺中包含正直、坚定、强韧和经久回甘的内心
　　 四四方方一座座楼宇
　　 天空在其上风行雨布，不摇不动
　　
　　 勿忘勿失！
　　 美的立起背后是肉体的凋敝
　　 许多汗湿的小腿已静脉曲张
　　
　　 入梅和端午紧接夏至
　　
　　 白米粽吃过三支
　　 探节的人群来过三拨
　　 奶奶紧攥着白糖罐子，口涎都成了空气中的酶
　　 南方来的湿气
　　 在屋宇内外虚写着“甜”
　　
　　 高邮的蛋黄渐成深色
　　 早前鸭禽们翘起了臀部，加紧生产
　　 五月的粽香
　　 不过是屈原喉头的肿块
　　 不过是久嚼仍筋韧的故乡的曲折回肠
　　
　　 汨罗江引渡过来的怨气
　　 会在一个时节，比如入梅以后集中爆发
　　 破开苦水，引吭高歌一段龙身乱舞的流动
　　 夏至，这一个中年大叔
　　 略一收腹
　　 就挤亮了额头的果实如灯盏
　　
　　 钓田鸡
　　
　　 幼时钓田鸡，一根竹木伸向稻田和乱草丛
　　 褐色的大青蛙惊扰草丛
　　 硕大的一团影子跳跃而去
　　
　　 惊讶、满足和遗憾
　　 青蛙块头越大，心里的被镇住的感觉越强烈
　　
　　 今天我问自己：
　　 青蛙的块头，如何主宰了你兴奋的程度？
　　 想了想
　　 因为大只的肉更多
　　
　　 再大的青蛙能有一斤蛙肉么
　　 仅仅因为它被剥夺的生命，能留下更多愉悦口腹的蛙肉？
　　 ——
　　 大只的青蛙从面前再次跳跃而去
　　 已无法留给我原先的兴奋
　　
　　 秋风的模仿者
　　
　　 如何让小树林成为隐秘
　　 清晨远眺时出现相依的主客，那海市蜃楼
　　 如何让奔赴时溅起的泥水
　　 挡不住欢喜
　　
　　 卧房、衣橱、角落、屋侧
　　 皆为幽会之所
　　 严词的相逼、禁闭和体罚，世俗的拉拽以绳以锯
　　 只相逢一眼完成庇护
　　
　　 仍信天地间大美情愫犹在
　　 虽我无法拟出具体章节
　　 盛夏不可或失，一种体味
　　 心动之美无法多次
　　
　　 当他和她紧握的双手领受了人间
　　 四季从冰封、开化
　　 从严冬走过复苏、拔节和孕养
　　 秋风中的落叶，是痛苦已成为灰烬
　　 她轻抚隆起，秋天的收成
　　 又大又圆
　　
　　 往者二题
　　
　　 ◇外婆
　　
　　 外婆来我家时，带来一口靖江口音
　　 她和奶奶说不上话
　　 她只会给我和姐姐做饭
　　 我只顾吃饭
　　 没想起她是我外婆
　　
　　 有一天我掀翻了饭桌
　　 有一天我对她说滚
　　 我只记得她指甲黑黑会浸到汤里
　　 我忘了外婆能把隔夜的米饭
　　 第二天做成甜甜的酒酿
　　
　　 后来舅舅来了
　　 我死命巴住要载走外婆的自行车
　　 我死命哭，哭的很大声
　　 哭得外婆有真实的那么好
　　
　　 ◇爷爷的背是羊群压弯的
　　
　　 壮年时断了二指
　　 壮年时从肺结核处捡回一条命
　　 生养了七个子女
　　 爷爷六十多岁离开水田，开始养羊
　　
　　 他背着篾筐到处割草
　　 他养的山羊一只关在羊圈
　　 一只圈住夕阳
　　
　　 爷爷的羊儿，养肥一只
　　 杀掉一只
　　 都成了我们年底肚里的油水
　　
　　 后来爷爷的背弯了
　　 后来躺床上也拉不平了
　　 爷爷养了多少只羊啊
　　 我一直认为，爷爷的背是羊群压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