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柴妹绞扭着双手坐在床边，瘦小的身子裹在一套不合身的新衣里，两眼怯怯地打量这间黑屋子，这就是她的新房。
　　 房梁上挂着不少黑色的蜘蛛网，在漏进来的冷风中颤巍巍地摇摆着，床边放着一只黑色的大木头箱子，上面点着一盏煤油灯，黑乎乎的灯罩子被油烟熏了好多年了。
　　 阿妈坐在床边的马扎上，幽幽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悲哀和无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媒婆唱歌似的声音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夸着姑爷的好：“你们娘俩也看到了不是？这里田地平整，有车有牛，不用肩挑手扛，更不用爬上爬下的，比你们那个山旮旯里可不是安逸多了嘛？虽说姑爷脑子有点不满，可也是身强体壮，力气大得很，粗活重活都能做得，再说了，人家大哥怎么说也是队长，脱产干部呢，时不时公家还能分点肉吃，部队里都还有相识的人。。”
　　 柴妹没有听下去，天刚擦黑的时候她进的门，那时偷眼看了一下即将成为“姑爷”的人，虽然光线暗看不清了，但那一瞥之下还是让她吓得心砰砰乱跳。
　　 只见那“姑爷”长得黝黑粗壮，目光阴沉，狠狠盯着所有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宽大的肩膀上居然还长着一只大瘤子！就像娘胎里带出来的另一个脑袋，他的头被瘤子挤得歪在一边。斜着眼睛看了一下柴妹，柴妹吓得紧紧抓住阿妈的衣服下摆，动也不敢动地跟着婆婆进了新房，一直都现在都还没缓和过来。
　　 虽然早就听说男人的条件不是很好，但柴妹也从没想过他会长成这样，
　　 不过，柴妹明白自已的处境，虽然她已经24岁，看上去仍像14岁一样瘦小干瘪，一脸菜色，全是因为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造成的。这一回“出阁”，因为男方家同意给几十斤豆子和30块钱的彩礼，在她们那已经快要断粮的地方，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阿妈听说男人有些傻愣，觉得有点对不起柴妹，但狠狠心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能嫁到山外也是一种好运气，说不定将来会有好日子过，现在苦就苦点吧，总比饿死好。
　　 天黑了有好一阵了，外面堂屋里的喧闹渐渐变小，想必人们快要散了吧？
　　 柴妹好像刚从麻木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拼命扭着衣服下摆，含着乞求的目光看着阿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阿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柴妹，我们女人的命就是这样，不管嫁到的是瞎眼的还是瘸腿的，你都只能接受，好在姑爷没什么毛病，身体也很好，除了那个瘤子难看了一些、你看习惯也就没啥了嘛，你安心在这过着，平时要勤快些，该做什么就做，别等婆婆催，阿妈也顾不上你了。。。”说着站起身，就要同媒婆走出去。
　　 柴妹噌一下站起来，害怕得手心冒汗，眼里的泪都要下来了，嚅嚅着嘴唇说，阿妈，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阿妈叹了一口气，看了柴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关于新婚夜要做的事，阿妈在家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过了，她明白从她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这一生已经是注定了的，不管遇到什么，她只能去面对。
　　 堂屋里一片寂静，客人已经散了，阿妈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只听到婆婆说要带她去别处歇，跟着听到堂屋门吱嘎一声响，她们的说话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向新房走来，一个巨大的人影出现在房门口，男人阴沉着脸站在那里，狠狠盯着柴妹，脖子上的瘤子在昏暗的油灯下像只鼓涨的大蛤蟆……
　　 新婚之夜
　　 男人站在房门口，歪斜着眼狠狠盯着柴妹，裹着满身的酒气，打着饱嗝，两步迈到床前，低沉地咆哮一声，一把推开傻站在床前的柴妹。
　　 他力大无比，一下把瘦弱的柴妹甩到地上，然后自顾自钻进被子睡了，一时呼噜声震天响。
　　 柴妹爬起来，拍了拍摔痛的地方，不敢去摇醒他，更不敢睡到床上。看着那个沉睡着的可怕的男人，柴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曾经的她对爱情也是充满了憧憬，原以为自已会嫁给一个知疼知热的男人，就算穷点也认，不曾想竟嫁给这么一个“半人！”只怕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柴妹没办法，跑到堂屋里找了个马扎坐着，缩成一团。房子小，只有一个堂屋和一个房间，婆婆的床就摆在堂屋的门后。
　　 不知道坐了多久，柴妹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才听到屋门吱嘎一声开了，婆婆回来了。
　　 婆婆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柴妹缩在地上，一时心头火起。
　　 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婆婆的确有些不满，但亲家都还在，不好现在就发火，只好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不去陪你男人睡？难道你阿妈没跟你说过结婚后要侍候你男人吗？”
　　 柴妹低声说他睡着了，叫不醒。
　　 婆婆转身就往儿子屋里走，脚步咚咚地响，故意甩给她听的，摇了几下她儿子，没动静，喊柴妹进屋，说你们已经结婚，从今往后就要一起生活了！我们老X家还指望传宗接代，你可不能断了我们家的香火，他睡他的，你也要跟他睡一张床上！
　　 看着婆婆瞪眼瞧她，柴妹没办法，只好也钻到被子下面，缩起身子躺在男人身边。
　　 婆婆满意地放下帐子，一口吹灭了油灯，出去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寒冷把柴妹冻醒，才发现被子被男人拉走垫在身下，背对着她睡得正香，抽了一下没抽动，不敢去找婆婆，只好绻起身子挨到天亮，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圆房
　　 凌晨鸡叫三遍，天才刚朦朦亮，堂屋里就传来婆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已经起床穿衣了。
　　 冻了一夜的柴妹赶忙爬起来，说实话她有点害怕婆婆。自打一见到她就明白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那个小老太婆瘦小精干，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稀少的灰白色头发理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小小的髻子团在后脑。瘦长的脸儿，眼睛深凹，却长着一只鹰勾鼻。
　　 她打眼一瞧柴妹也起来了，满意地嗯了一声，把堂屋门打开，提起尿桶走了出去。
　　 柴妹也不知道该干哪些活，在屋里转了一圈，抓起扫把扫地。
　　 一会儿婆婆回来说：“让亲家妈在这住几天吧，你们家太远，又在深山里，路不好走，就不回门了。你既已嫁到我们家来，就跟着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将来给我生几个孙子，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们这总比山里日子强些，好歹不断顿了，只是你得多辛苦点，好好照顾你男人，他虽然脑子不比别人灵活，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平时有好吃的都是先尽着他吃，你要多担待些。你现在已经是个女人，不是姑娘了，该干什么你明白吧？”
　　 柴妹点点头。阿妈有交待过她，虽然还不太懂，也知道出嫁从夫，往后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她只有一个人了，不会有谁帮着她说话。
　　 在这三天里，婆婆始终和颜悦色，对柴妹也算关心，没有指定她必须做什么活。男人还是一样地阴沉着脸，虽然对柴妹跟他睡一张床上不太满，但婆婆跟他说过一通话后也就没表示什么了。
　　 第四天上，阿妈走了，临走前又嘱咐柴妹一通，让她多干些活，别惹男人和婆婆生气，能忍就多忍忍吧。唉，女人哪，命就是这样！阿妈说完转身走了。
　　 柴妹眼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村口，心里一阵失落，这一去，不知几年能再见到阿妈，远哪！那里的山路，九曲十八弯，不知道要爬过多少坡转多少座山才能看到她们的小村子。
　　 晚上吃完晚饭，柴妹刚想收拾收拾，被婆婆拦住了，笑眯眯地说今儿晚上你们早点睡，就不用你收拾了，去烧些热水洗洗脚，休息去吧，啊？
　　 磨噌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忙完了，柴妹合衣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蚊帐发呆。
　　 男人刚刚被婆婆叫去了，只听到婆婆叽叽喳喳不停地对男人说话，把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说些什么。男人偶尔闷哼一声。
　　 过一会，男人跟婆婆进了屋，婆婆轻声细语地说那你们睡吧，我也去睡去了。睡吧睡吧！说完把门掩上退了出去。
　　 男人钻进被窝里，粗声粗气地说：“你是我女人了，你要陪我睡觉！”一把把瘦小的柴妹压在身子下，脖子上的大瘤子压住柴妹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碰到瘤子，忍不住一阵恶心反胃。
　　 瘤子表面粗糙坚硬，她一下想起赖蛤蟆那长着一粒粒疙瘩的丑陋的皮，现在这皮正挤压着她的鼻子和嘴巴，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柴妹一想到这，立时汗毛直竖，尖叫了起来，双手挥舞着拼命推开男人的头。
　　 柴妹的手正好推在瘤子上，男人疼得大吼一声，撑起身子一巴掌甩在柴妹脸上，抓住她的头发往床板上死磕，咆哮着骂：“臭婆娘你居然敢打我，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双手左右开弓猛甩，粗重的喘气声喷在柴妹脸上，木板床吱嘎吱嘎地摇。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柴妹只觉得两眼冒金星，四肢都瘫软了下来，脸上火辣辣地痛，没有一丝力气再反抗，她闭上眼睛，任由男人摆布，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婆婆在外面一声都没吭。
　　
　　 大哥的暧昧“关怀”
　　 第二天早上，柴妹咬着牙爬起床，她浑身像被碌碡碾过一样，所有的骨节喀啦喀啦响，连脚都伸不直了，站到地上痛得钻心，好像有把刀从她的身体内部切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一直撕裂到四肢百骸。原本削瘦的脸现在一片浮肿，还印着清晰的指痕，细瘦的胳膊上满是淤青，脖子上有一圈非常明显的印记。
　　 昨晚，她以为自已真的要被掐死了，面对那双狠毒的眼睛，那个可怕的瘤子和野兽一样咆哮的男人，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事都做不了，处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中。
　　 可惜，天亮之后她还是醒了，如果昨晚就死了多好！
　　 现在，那个人还在床上躺着呼呼大睡，瘤子和他的脑袋紧紧挨着，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眼睛，狠狠盯着柴妹。
　　 把水缸的水挑满后，柴妹正往灶糛里塞着柴火煮粥。
　　 想起昨晚那么大声地喊救命，婆婆一点动静都没有，有可能还是她教男人这么做的，这个女人，咋就这么心狠！如果阿妈在。。。。柴妹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婆婆进来打水洗脸，正看到柴妹在抹眼睛，脸上一片厌恶，撇撇嘴说：“哭什么哭，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金贵，那是你男人，你不侍候他留着X干什么！！”
　　 柴妹没说话、这时候外面有人喊“阿妈！阿妈！起来没有？”老太婆“哎”了一声出去了，接着听到堂屋里两人在说话。
　　 过一会，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走进厨房。原来是男人的哥哥，大哥身材匀称，脸皮白净，三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白色的上衣，衣服下摆塞在裤腰里，显出一种公家人的斯文利落。
　　 大哥满面春风，洪亮的嗓音冲柴妹打招呼：“小石，煮粥呢？”柴妹嗯了一声，“大哥早。”
　　 大哥仔细看了一下柴妹，见到她满身的淤痕，不由啧着嘴说：“啧啧，这都是那头牛弄的？”
　　 柴妹脸红了红，低下头没吭声，大哥始终是个男人，这种事怎么好对他讲。
　　 “也太粗鲁了，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大哥低下头，在柴妹肩膀上捏了一下，温和地说：“我弟弟那个人不同常人，脑子不太灵光，你不要怪他，以后需要什么东西跟大哥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柴妹往里缩了缩，嗯了一声，大哥望了她一眼，走了。
　　 粥煮熟之后，婆婆拿了一个大海碗，捞了一碗稠稠的放桌子上给傻子，跟着把锅里的粥搅一搅，数得清的米粒在满锅的粥水里上下翻滚。
　　 柴妹舀了一碗，没有胃口，想起昨晚大瘤子压在她的嘴巴里，那种浓烈的膻腥味直冲鼻孔。胃里一阵翻腾，草草喝了几口出去菜园浇菜了。
　　 柴妹的活很多，早上挑水煮粥、浇菜。打扫等等几乎都是她在做。婆婆自从柴妹来了之后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指挥她做这做那，一刻都没得歇。
　　 柴妹想着算了，不去跟她吵，免得又惹来一顿打。
　　 自从柴妹跟傻子圆了房后婆婆就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和颜悦色，稍有一点不对，就指挥傻子甩她一巴掌。这男人充满兽性，一打起来好像非要她的命不可。
　　 说起来话长，其实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柴妹已经嫁过来快一年了。
　　 这一年没少受苦，这娘儿两个防她像防贼一样，把米和油都锁起来，每天定量拿出一点给她煮，捞了一大碗稠的，就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
　　 柴妹时常饿得两眼发花，一副风吹就倒的瘦弱模样，脸上的菜色还是没有褪掉。
　　 婆婆有时候会盯着她看很久，叹着气：“你们同房也有一年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怀疑地盯着她的脸说你不会有什么病吧？
　　 柴妹说：“我月事一直都很正常，应该没什么毛病的。”
　　 婆婆看了看她，没再说话。
　　 冬天早上的雾很浓，柴妹挑着水桶去菜园子里浇菜。她走在雾里像要化了一样，细瘦的身子跟着扁担一晃一晃。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又冷又饿。
　　 走到菜园子里，发现大哥弯着腰在那里摘菜，见柴妹来了，冲柴妹笑笑，打了一声招呼，看到她冻得发抖，说这么冷的天，咋就穿这么少？
　　 柴妹看了看大哥，眼里满是委屈。一年了，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贴心的话，远在深山的阿妈都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想着泪水冲出眼眶，一下顺着削瘦的脸滴落在泥地里，大哥看这样子，心疼地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好好跟大哥说，大哥给你做主！”说着把手放在柴妹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