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 爱】古巷深幽(征文 .微小说)
有许多溪河一样蜿蜒曲折的小巷,若同细小的血脉轻柔地爬在这座千年古城的身体上。
阳光明媚的上午,看望过朋友后,匆匆回家的路上,在一条阴暗的铺满淡黄色鹅卵石的古巷的转角处,迎面过来的一位老同志的急促的呼唤,让我有些发愣。个头矮小头发斑白的他,白衬衫灰长裤,脚登拖鞋,稀里哗啦地,俨然老农民的土气打扮。他正扶着一架老旧脱了漆的自行车,前面的车架上,还坐着两岁左右小平头脸色有些惨白的小男孩。
我十分地疑惑:“你,你是在叫我?”
老同志点点头,迷上细小的眼睛露出微笑,作为肯定的表示,似乎在期待我什么。
“你认识我?”无论我怎样努力回忆,眼前这位有些面熟的老同志,邂逅的突然都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似乎陌生。陌生的感觉让我开始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如果不是老了,记忆一刹那躲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会陡然间就忘却那些多年前的老熟人呢?
“你,怎么了?”老同志连连问我,从他期盼的目光里,我感觉得到,他是多么希望我先道出他的名字。我瞪大眼睛,开始仔细观察眼前这个一身农民打扮的人。
“那,我叫什么?”我还有些是怀疑,怀疑眼前这个人是认错了人。
“我怎么不认识你?”老|同志的嗓门突然高了起来,随后就叫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头皮有些发麻。突然遇上一位曾经认识自己至今依然记住自己的人,恰恰又被自己忘却,久久回想不起来,确实是件郁闷羞愧的事。在我的询问下,老同志有些不情愿地将他的名字犹犹豫豫地告诉了我。
可能是过于突然,有些回忆是会出现短暂空白的。虽然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依然没有弄清他的真实身份。老头子似乎没有即刻离开的意思——他在等,等待我的记忆最终苏醒。
“请原谅,我眼睛不好。”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的歉疚,“实在对不起!”
“你,怎么了?”老同志又开始重复先前的语言,连续的十多次的发问,加上看他的失望的眼神,甚至让我感觉到,是不是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出现了重大问题,或者是古巷里的这两位开始有些年老的邂逅者中,其中一个的脑袋瓜肯定是发了神经。
“这小孩,你的孙子?”我开始试图转移一下尴尬的气氛。
“不是。”
“外孙?”
“不是,是我自己的,送他去医院看病。”老同志的脸上终于有了欣慰的喜色,开始用青筋暴突的右手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小男孩有一双幽黑的眸子,一言不语,正低着头玩弄着锈迹斑斑的车铃,一串叮铛叮铛的车铃声,很快就在古巷的各个角落飞扬起来,几只在巷子暗灰色的高墙上歇息的白鸽,恐怕是受到了铃声的惊吓,噗噗展开翅膀,飞向蔚蓝色的天空。
“哦?”我感到十分吃惊。六十来岁的人,竟然有两岁的儿子,真有些不可思议。当然,如果有的话,也属千分之一的可能。在我熟识的朋友中,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啊,我想。
直至在小巷分手,我也没有弄清老同志的姓名身份。
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结合他的姓名,还有这张渐渐熟悉的饱经风霜的脸,我坚信他是我过去多年前的一位老友。随着记忆渐渐舒展,终于有了眉目。在巷子口,我拨通了一位朋友的手机——我想通过他来印证自己的判断。
朋友那边的答复,让我的不安有了几分减轻。这位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生的老同志是他单位原来的领导,退休前后的那些年,日子过得有些坎坷让人唏嘘不已。起初是因为经济问题,犯了错受了处理,后接着是十九岁的独子溺水而亡,去年癌症多年的妻子,也与自己做了最后的告别。那自行车上的小男孩,则是前两年抱养过来的农村孤儿。
我的心开始酸楚,为朋友也为自己。
我想,在这条古巷——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我还会与这位已经被我忘却的朋友不期而遇的,只要我们有缘。
第二天的上午,依然是阳光灿烂,我们果然又不期相遇——只是不在那条幽静的古巷,而是出来时,在新华书店门前的阶梯上。
“啊,真是有缘哪,老朋友!”我紧紧握住这位二十年前的就认识的掌心温暖的老友的手,“变化太大,昨天没有认出你来,不好意思!”
“是有变化,过去年轻,又戴了假发,你那时候不知道啊!”老朋友笑眯眯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与昨天的白发苍苍不一样,今天他一头黑黝黝的发,确实让人一会儿辩识不出来,整个人都年轻了二十岁。
“买书?”老友的眼睛盯着我手上刚买的新书,“什么好书?”
那是著名的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再爱一次》。
“再爱一次,日本作家的。”我从书兜了将书拿了出来。心想,生活紧巴巴的老友,是不会去看这样的书的。其实,我也是前些日子经朋友竭力推荐才来找这本书的,说是对男性的老年生活有意想不到的启发。
“哦,我今天也买了这本。”老友不慌不忙从自己的书兜里将一本新书掏了出来,与我刚买的那本一模一样,脸上露出了喜滋滋的神色,“来的巧,最后一本了。”
“哦——”我有些惊讶,声音拉得悠长,周边的空气似乎在悄悄压缩,目光则久久留在老友手中的那本还没开始阅读的,渡边淳一的《再爱一次》的扉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