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傍晚的那场风刮得也太邪门儿，好好的一个天，西边的天际还有着好看的火烧云，谁都没有料到的事突然就发生了。也就十来分钟的光景，那天就黑了下来，低矮的云层翻滚着，像有千军万马在半空中厮杀，平空而起的风呼啸而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一会儿工夫，一根根雨柱就倾泄下来。风声雨声雷声全都纠缠在起，再加上撕裂长空的闪电，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正是三月的天气，似乎还不是下暴雨的季节，然而，老天也就下了，你怨也好，气也罢，都是无用的。
　　 小区的四周都是高大的建筑，坚固的钢筋水泥楼房挡住了肆虐的狂风，这才让那些绿化树木没有尽数折断。但就是这样，处在风口的那些碗口粗细的榕树也被折断了腰身，有的还被连根拔起。
　　 和小区紧邻的是个社区公园，绿化树也受到了很大的破坏。这个公园是归于小区物管一起管理的。公园的名称也是按小区起的，就叫着心逸公园。公园是开放式的，不光属于本小区，所有愿来的人都可以进来。这也是当初该小区的一个卖点，十多年前，就比周边的楼盘每平米多了两千元，不能不说是这个公园的功劳。
　　 这是一个以山水、草地和雕塑为主的山地公园，有着宽大的阳光草坪，尽管那草坪是建在一个坡地上的，却仍然吸引了不少的人前来游玩。
　　 这会儿，天刚刚放亮，公园的绿化工都来到了园里。树木损毁得非常严重，正在花期的紫叶李、碧桃、垂丝海棠等景观树半数以上都被连根拔了起来，有的还拦腰折断了。人们赶紧将倒伏的树扶起来，清理出树穴，将树重新种下去，而那些折断的树根据损伤程度，或栽下重新培育，或清理到一旁淘汰。人们就这样一直忙碌着。
　　 公园的几条通道边上，立着许多好看的雕塑，有抽像的，也有写实的，中心过道处的十尊比真人还要高大的仕女雕塑犹为吸引眼球，那是用一种质地很细腻的沙石精工制作出来的，据说当年这些雕塑还获得了市雕塑家协会的大奖。
　　 天放晴了，太阳从还很厚的云层的缝隙中露出了脸来。倒下的树已经扶起不少了。正当大家结束了一个区域的劳作，走上园中间的那个通道，准备向另一片区域进发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摄人心魄的惨叫声，那是一个女人发出的，严格地说，是一个女性清洁工发出的，像是一种受了巨大惊吓而发出的声音。人们不明究里，赶紧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一尊仕女的雕塑被掀翻在地上，从仕女塑像下部，应该是靠着腰的下方断裂了开来，那身着古代裙装的下半部分破碎了，被无情地抛在了一边，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塑像的下面却露出了两条如服装模特儿似的腿来。那颜色是蜡黄色的。中年女清洁工有些好奇，想看个究竟，就走上前去。是呀，没有错呀，这是那种模特儿的腿呀，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塑像里面呢？她弯下腰去，将那个泛着蜡黄色泽的小腿一把抓住，一种明显不是塑料模特儿质地的感觉传到了手上，那是一种肉体的感觉，是一种僵硬的尸体的感觉！
　　 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在偌大的社区公园里飘荡着……
　　
　　 二
　　 当张兴祥带着几个干警赶到这里时，现场已经被小区物管保护了起来。这是一个周六，小区得到消息的业主都来了。人们将塑像团团围住，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兴祥叫自己的徒弟留下足够的照片资料后，这才对从塑像中露出的人的下肢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很快就确定了这不是服装模特，的确是人的腿。由于时间久远，肢体已呈现出干尸状。张兴祥仔细地观察了塑像的断面，见塑像壁比较薄，只有寸许，塑像与人体之间有着一些空着的间隔，这应该是尸体干缩而造成的。由于塑像里面多了个人体，不像那些实体的雕塑，坚固程度有所降低。这就是为什么会在大风的作用下拦腰折断的原因了。他戴上一次性手套，试着拖了一下那人腿，却发现拉不动，估计罪犯是将人的躯体上绑有铁丝之类的东西，用于在内部固定。
　　 这个时候，他基本可以肯定，罪犯是将死者整体浇铸在里面的了。这种藏匿尸体的方法在他从警三十来年里都闻所未闻！他亲自给驻在附近的消防三中队打去了电话，请他们带着破拆设备前来支援。
　　 张兴祥的徒弟小黄认真看了那些摔碎了的塑像材质，见那断面都很整齐，质地也很细腻，一时看不出那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粗粗一看，就是用天然的石料雕塑而成，张兴祥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这是用细沙石料先打成粉，然后用树脂和特殊的胶水调合，浇铸到一个模具里而形成的。这个罪犯自认为聪明，把尸体放在塑像里面，殊不知连上苍也不能容他。”
　　 小黄刚要说什么，却见消防队的陆中队长带着几名战士走了过来。
　　 刑警队长张兴祥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了案情，请他们小心地将塑像外表去除，把尸体从中间完好的取出来。这个要求对于经验丰富的消防官兵来说，并不是太难办到。他们常年者担负着抢救各种事故遇险人员的任务，那些救助工作，与这个相比难度大多了。
　　 他们将专门的液压切割器拿了过来，在塑像的侧面上小心地操作着，不大工夫，那些用石粉和树脂加特种胶水调合的塑像材料就一块块地被切割了下来。当最后一块混合物被清除后，一个全身赤祼的人体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死者尊严，现场用条纹塑料布进行了遮挡，围观的人群也在警方和物管的劝说下渐渐退去。经过法医鉴定，死者为女性，死时年龄在二十二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在一点六五米左右，发育正常。浑身上下都没有外伤，是不是死于中毒，还有待进一步检验。从尸体明显蜡化干缩的情况判断，死亡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
　　 死者被用白被单覆盖了起来，小心地抬出了公园，放上了前来接应的汽车，法医和他的两个女助手跟车回了局里，对干尸进行进一步的检验，以尽快查明死因。而张兴祥一行则马上对小区物管和居民进行走访，投入到了紧张的案件侦破中。
　　
　　 三
　　 在张兴祥的徒弟小黄看来，这个案件是不难侦破的，只要查出这尊塑像是从哪年从哪儿进来的，再顺藤摸瓜，就会将凶犯找出来。然而，当他和师父一起找到物管了解情况时才知道，心逸小区投入使用已经十多年了，期间换过几次物管。现在的物管公司是三年前入驻的，他们接过手时，这里就是一个烂摊子，不光公园处于无人管理半瘫痪的状态，就是小区内部也是一团糟。看来，要了解当年修建时那些雕塑的来历，必须要找到这个小区的开发商。然而，作业开发商的心逸房地产公司，却在几年前就因陷入了债务纠纷，资不抵债，依法破了产。当年采购这些雕塑的工作人员更是不知到了哪里。要找到这些塑像是来自何方，必须要想另外的办法。塑像的底座上没有发现生产厂家，看得出那是被除去了的。因为上面还有打磨过的痕迹。这种不打自招的做法明显地就是要隐藏自己。
　　 尸检很快就有了结果，在死者的体内发现了大剂量的“毒鼠强”，这种烈性的灭鼠药在那些年应该是随处都能卖到的。更加令人吃惊的是，死者腹中还有一个三个来月的婴儿，也随着母亲的死去做了冤死的小鬼。
　　 张兴祥想到从查找当年失踪人员及摸排周边雕塑工场两个途径，来寻找蛛丝马迹。他将专案组的人全派了出去，自己也带着徒弟小黄，根据掌握到的情况，前去那些专门生产石雕泥塑的工场，调查了解情况。
　　 他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叫大石场的村庄。这是远近闻名的石刻之乡，全村三十多户人，几乎家家都从事石刻的工艺，打制一些石狮石虎石猴石猪等工艺品。由于现在各地都在加强绿化工作，新建了不少的公园绿地，在大门或是入口处立上个石头塑像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有的公园里还专门建了十二生肖石刻景观，所以生意还不错，有不少质量好的还卖到了外地。
　　 张兴祥和徒弟装扮顾成采购石刻塑像的人员，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也没打听到哪里有制作那些造型精美的仕女雕塑的人家。看来，罪犯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栖身。
　　 他们又来到一个专门制作石膏像的工场，见那个工场规模不大，产品也就是一些小型的石膏塑像，最大的也不过一尺左右。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制作大型雕塑的工艺美术加工厂。正当二人要离开时，张兴祥却发现他们制作的断臂维纳斯塑像很精美，和他们产出的其他石膏塑像不同，一看就是出自艺术家之手。一打听才知道，制作这个断臂维纳斯的模具是从一个工艺美术厂买来的。
　　 张兴祥和徒弟相对一视，心头都感到一喜。无意中就打听出了一个工艺术美术制作厂，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张兴祥拿出一张仕女雕塑的照片给他看，说是想定做一批仕女的大型雕塑，不是石膏的，是石头的，问他能加工不。
　　 老板是个中年人，瘦高个儿，待人十分热情，他看了半天才说道：“你这个雕塑不是我们这种行当做得出的。我们就是制作石膏像的小作坊。不光我这儿，就是村上的其他人家，也制作不出来你这种雕塑。你这个得找那些大型工艺美术加工厂才做得出来。”
　　 “对，你说得对，你知道哪儿这样的工厂么？”
　　 “以前离我们这儿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叫做‘利民工艺美术厂’，但十年前就搬迁了。我这个维纳斯的模具就是从他们那儿买来的。用了这么久，都有些损坏了。我也想找到他们呢！”
　　 “哦，他们为啥要搬迁呀？”
　　 “这个就说不好了。也许是要到别处发展，也许是环境污染问题没有解决。总之，说搬就搬了，走得很急。”
　　 “环境污染？你是说制作那个雕塑还有环境污染么？”张兴祥问道。
　　 “污染还不小呢！你们给我看的这种仕女塑像是用一种细沙石打成石粉现加上树脂和胶水来浇铸的。不仅是粉碎那些石头有粉尘污染，就是那些树脂和胶水气味也很大，再加上要清洗那些器具什么的，要不多久附近的水源就被污染了。这就是我们没有上那个项目的原因。”
　　 “你是说你也想过要生产那种雕塑的？”小黄急切地问了句。
　　 老板看了他一眼，说道：“那种大型雕塑赚钱呀，一个就能卖好几千块，不像我们这个，十几块二十几块一个。”
　　 “那你真该做那个大型雕塑，”张兴祥说道，“你要是做了，我们也就省事了。”
　　 “嗨，我看你两位都是实在人，就告诉你们吧，我是因为环保手续办不下来，要是办得下来，早就干起来了。也不是多复杂的事，只要开了模，把原料按比例混好，浇铸下去就行了，和这些石膏像的道理是一样的……”
　　 “环保手续就这么难办呀？”小黄问道。
　　 “是呀，那个污染的确大，要开办那种工艺美术制造厂，先得把污染治理设施安装到位，粉尘得控制，气味得控制，污水排放必须达标。但那个树脂和胶水是很难处理的，气味难闻就不说了，那些树脂还会把泥土凝结成和石头一样硬。一旦污染，恐怕一百年都无法恢复。你们不信可以到那儿去看一下，都十多年了，被污染了的土地还是硬得像石头……”
　　 张兴祥一听这话，就对他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想去看一下了，那种污染到底有多厉害，不瞒老板你说，我都想办那么一个工艺品制作公司呢。那个厂原来在哪里，能不能给我说一下？”
　　 “这个有什么不能？你们出了村，顺着那条乡间公路往前走，也就十多公里就到了。”
　　 “老板，谢谢你了，我们这就去看一下。”张兴祥和那个老板打着招呼，退了出来。
　　
　　 四
　　 两人坐上那辆挂着地方牌照的越野车，沿着一条乡间公路开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废弃的院子里，院门半开着，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两人走了进去，张兴祥将走在前面的小黄拦住，顺手捡起一根木棍，走在了前面，他边走边打着那些半人深的荒草，对小黄说：“这个季节毒蛇已经出来了，这种常年没有住人的地方，一定要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一条棍子粗细的蛇扭动着蹿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再一扭就钻进另外一处草丛中了。
　　 刚才那个老板说的话没有错，这个废弃的厂房里，荒草虽然茂密却并没有将土地完全盖住，有些地方的地面很硬，也很亮，用指甲一划，硬度类似于强化木地板。那一定是被树脂浸过的了。
　　 两人走进了那栋厂房，里面一自狼藉，胡乱的堆放着一些杂物，几个半成品的雕塑也杂放其间，那些仕女一看就有些眼熟，张兴祥将心逸小区雕塑的照片拿出来一对照，发现样式和这里的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别。也许是在库房里放得太久的缘故，那些雕塑的眼睛没有那种灵气，显得有些呆滞。
　　 小黄却兴奋不减，问师父道：“师父，看来心逸小区的雕塑就是产自这里了！”
　　 张兴祥说道：“问题还不是这么简单。这种雕塑只要有模具，就可以生产。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我们只能说，这里在生产和心逸小区相类似的雕塑，要锁定犯罪嫌疑人，还得有更直接的证据。”
　　 两人在偌大的厂房里转着，看着那些从模具中取出还没有打磨抛光的雕塑。厂房的地面是用一种并不多见的花岗岩铺就的，表面比较粗糙，可能是为了防滑吧，上面都刻着规则的纹路，一些地方被树脂浸过，变得很光滑。两人又在外面转了一圈，虽然废弃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当年污染的情况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顺着一个排水沟走到一片田里，见沟周围的土地都被树脂硬化，这是肉眼能够看出来的，那些化学物品的污染情况就不是他们两人所能发现得了的了。好在现今农民大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农田也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