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蒙蒙会胡亥(散文)
胡亥的名字,我很早就从历史课本中知道。在我的印象里,用来形容他的词只有一个——残暴,而至于残暴的细节,我并没有费心探究。
只是,当历史的字典里,对秦二世胡亥有了这样的一个定论后,我对他的感觉也就只留下了憎恶。所以,当我看到胡亥墓居然也被修建成了一座美丽的公园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是颇为不爽的。暗自思忖,这样的一个昏庸残暴之君,我们何必朝拜?又何必为他修缮墓园?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尽管我时常打胡亥的墓前经过,却从来没有走近过。
生活中不如意十有八九。这个周末的我,有一阵子的情绪,就正处在这“八九”之中。而此时的我,不知为何,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脚步踏进了秦二世遗址公园,也许,心情不佳的时候,是适合去看看遗址的吧。
公园不大,如果来到公园的目的只是为着健步,不消半个钟头,完全可以利落地将它统统转完。当然,如果你想从里面了解一些两千多年前的历史画面,脚步自然会变慢。
细雨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园里的麻雀,在细雨中照常在草丛中悠闲出没。公园里有不少铜制雕像,如皇帝巡游的铜车马、度量衡、战士用的铠甲及头盔、秦朝钱币等。细雨中的公园,游人稀落,所以当眼前出现了一个铜钟,我径直走上前去,用一只手掌在铜钟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立刻,我的耳畔,响起了寂寞凄清的铜铃声。关于人物故事的雕像,主要有两组,一是“篡改遗诏”,一是“指鹿为马”,而其中最吸引我眼球的,自然是“指鹿为马”。
时针倒回到2000余年前,秦国末年的朝廷上,秦二世胡亥与群臣聚拢在一起,丞相赵高笑眯眯地牵来一头鹿,对胡亥行礼说:“皇上,这是我献给你的一匹千里马。”胡亥见状,笑说:“丞相可是糊涂了,这明明是一头鹿,你看头上还有角,怎么能是马呢?”赵高说:“皇上,这的确是一匹千里马,你若信不过我,可以问问其他人啊。”身边的大臣们,或者不说话,或者说是鹿,或者说是马。
自然,说鹿是鹿的那些人,最终都以各种理由被处死了,而那些指鹿为马者,却都保住了性命。看来,好多时候好多场合,真话的代价,的确太大。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400多年前在罗马百花广场烧死勇敢的科学家布鲁诺的那场火,还有40年前清明节的前一天,在沈阳被处以极刑前竟被割断喉管的烈士张志新……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是不喜欢真话的,赵高是,胡亥亦然。陈胜吴广起义后,胡亥自己首先不愿意相信,于是就有一些懂得投其所好的聪明人,说那不过是几个盗贼,不足为虑,胡亥听后果然觉得很合胃口;另有一些不懂察言观色的,对陈胜吴广用了“造反”一词,结果凡是舌头翻滚出这个字眼的,几乎全都被治了罪。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胡亥是一个残暴的皇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胡亥为了皇位,几乎杀光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他还让所有没有子女的妃嫔都去为秦始皇殉葬,他还把建造坟墓的工匠们,全部杀死在陵墓内。
胡亥不光残暴,还很昏庸。历史上,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的实例其实非常多,只要皇帝即位后,能真正体恤黎明百姓,总的来说,他也就还不失为一个好皇帝。然而胡亥是个例外,在他想来,做皇帝,就应该要好好享乐,不然,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而赵高,借着这个理由,将他锁进深宫,除了喝酒打猎,无所事事。
他的昏庸,还表现在乱杀功臣。名将蒙恬,至死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而在李斯与赵高的争斗中,他不能明辨是非,将李斯交给赵高处置,堂堂宰相,最终落得个“腰斩灭族”的可悲下场。
胡亥是一个可悲可怜的皇帝。
赵高专权后,他只能整日在深宫里用喝酒打猎排遣孤寂。据说他当时最爱用觚来饮酒,所以这觚,也就成了秦末政治危亡的见证,而他的“觚不觚,觚哉!觚哉!”的叹息声,透过两千余年的历史颠簸,让我们看到了他的悲哀。
当他被赵高逼死的那一刻,他多么的想要苟延残喘,他甚至愿意,带上他的妻儿,去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可惜,没人会给他那样的机会。在我想来,那时的他,也一定是可怜的。毕竟,那一年,他也只有24岁。
他死后的下葬,应该是潦草的。因为据史载,是“以黔首之礼,葬杜南宜春苑中。”他的结局和下场,的确是可悲可叹甚至可怜的。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所以搜遍历史的角角落落,我也实在找不到一句能够替他辩驳的话。
胡亥墓旁的好多砖块,在细雨的拍打下,有些湿滑,而这种湿滑,不用说,一定是鲜有人迹的有力见证。不过我还是在如丝的细雨中,慢慢地绕他的墓地转了一周,不是为了对他表示敬意,只是想弄弄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年轻的一颗心,充斥着那么多的歹毒。
公园里有好几个博物馆,因为去的时间比较晚,博物馆的门,已全部紧锁,但我还是不慌不忙,仔细欣赏了门楣两旁的对联,其中一幅是这样写的:
上联:一夫自毁二世而亡便野史逸闻只为千秋留笑柄
下联:仁义不施身家焉保漫荒烟衰草惟余孤冢泣残阳
横批:后事之师
还有一幅是这样的:
上联:此运可衰此帝可哀孤冢夕阳里未能绝千秋责怨
下联: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曲江碧水前细思量二世浮沉
横批:覆舟之鉴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几幅对联,看过之后发现,多是对秦二世胡亥的嘲笑和责难,而没有一句赞扬或者歌功颂德,不由太息,所谓的“遗臭万年”,不外乎如此吧。
想想先前的自己,因为别人为胡亥修建了一座公园,满心反感,竟至于不愿光顾。游过之后也才发现,这个墓园的修建,可并非是为了给他扬名立万,然而尽管如此,从稀落的游人来看,估计跟我抱着相同想法的,肯定为数不少。
胡亥,时隔两千多年,你居然还能让这么多人,对你发自肺腑的不满和反感。不能不说,你曾经年轻的身躯,在倒下之前,的确犯过太多罪孽,而这些罪孽,纵然被历史积淀千年,一样余臭难消。
胡亥,你只做了三年皇帝,你生命的年轮,也只转了短短的二十四圈,单冲这一点,我本来应该同情你,我也以为我是会同情你的。然而,当我的思绪,停留在跟你有关的历史画面,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里,实在是挤压不出一星半点的同情来。
胡亥,你杀死逼死那么多人,到最后,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自己居然也在24岁的年纪上,被逼自杀,你说你活人活到这个份上,是不是太失败呢?
胡亥,我是懂得哲学上的两面论的。按照两面论的观点,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能在你的身上找出一些如大片莲叶上的晶莹水珠样的闪光点,遗憾的是,直到目前,我还没有挖掘出来。
细雨的针脚渐渐密集起来,于是我转身、离开,暂时跟胡亥说拜拜。我想我还会再来,因为打心底里,我还是隐秘的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意外,而你,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