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鸡犬升天记(短篇小说)
相传汉朝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后,把剩下的药撒在院子里,鸡狗吃了仙药也都升了天。后来用"鸡犬升天"比喻一个人得势,和他有关系的人也随之发迹。也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题记
(一)迟到的婚姻
三梅是我的初中同学,是班里有名的一枝花。初二学过《汉乐府?罗敷》后,同学们就都叫她“罗敷”了。初中毕业后,我上了师范学校,三梅到村里的供销社当了售货员。因为有三梅,本村和邻村的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爱去那里转转,本来可买可不买的东西,也成了必须买的。在这里虽然隔着柜台,但可以听听三梅的莺歌燕语,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之一了,还可以观赏三梅的月貌花容。因此,供销社营业额有增,主任自然欢喜。本来三梅数学就马马虎虎,到了月末盘点结账时,难免出点纰漏,也就没少挨主任的批。
时光飞逝,二十岁我毕业时,同学们也陆续到了婚嫁的年龄。闺蜜四青尽然嫁了同班的三清,一时成为大家的笑谈,以后干脆叫“七青”了。五年内,除三梅外的女同学都盘起了长发,成了别人的新娘,而男同学也都觅得意中人,开始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一时,谣言四起,说三梅早被供销社主任占了便宜,成了没人要的“剩货”。三梅的妈妈听到了这话,在门口的十字街一跳三尺高地骂道:“哪个王八蛋在造谣?有本事的你就站出来。我家三梅是不找你们这些庄稼汉、土包子,别吃不到天鹅肉就给天鹅泼脏水,你能泼得到?……”
三梅的妈妈可是有名的泼辣货,骂人从来不打草稿,一个上午不说重样的话,一条街谁都不敢惹。人们悄悄地绕开这个街口,照样去做自己的事了。这时的供销社也早已承包给了个人,主任卷起铺盖回了家,三梅也失业了。
尽管三梅不上班,她每天出门也是光彩照人。略显微黄的卷发,扎一条或白或淡绿的手绢,衬着白皙的皮肤,浅浅的酒窝,弯月般的眼睛,别说男人,就是我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子,每次见面也总想多看几眼呢。不久,经人介绍,她和邻县的一鸣恋爱了,一鸣也算是个帅哥,俩人年貌相当,又在当地农村信用社当司机,人们都觉得他俩很是般配。
结婚那天,一大早我们就都去了三梅家。女同学们都围在三梅身边,看化妆师给她打扮。经过精心打扮的三梅更漂亮了,一身艳丽的红色新娘服衬着她略施脂粉的白皙皮肤,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妩媚,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三梅的嫁妆,后悔自己出嫁早了。这时,三梅的妈妈端出一个首饰盒,让大家看三梅新买的黄金项链和戒指:“都看看,这是一鸣给三梅买的结婚戒指和项链,一鸣也有一个金戒指呢,你们一会就看到了。”要知道,前几年我们结婚时,还是只流行电视机、手表、录音机这些东西。阿姨的话又引出一串的后悔声。二十八岁的三梅总算修成了正果,她的婚礼,是同学中最隆重的。
婚后不久,三梅就去信用社上班了,听说一鸣的叔叔是本县总社的头头。之后各自都有自己的日子,很多年没有联系。
(二)同学聚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了同学聚会风,我们初中同学也要二十五年聚会。时间定在年后的初六,地点在五星级大酒店“浅水湾”。说实话,我连五星级酒店的门都没进去过,这回也算开“洋荤”了。
初六那天早晨,我7点就起床了,翻腾了半天柜子,总算勉强对自己的装扮满意了。一路换了三次公交,总算望到“浅水湾”这三个大字了。忽然,一辆轿车在我旁边一个急刹车,吓了我一跳,“云云,是你吗?”车窗里伸出的时髦大波浪在喊我,“三梅,你要吓死我吗?”“后背影我都能看出是你,怎么样,够意思吧?”“呵呵,我们的三梅更加光彩照人了……”随着三梅走下汽车的身影,我眼前是一个贵妇的形象,显然是经常美容的皮肤白皙光洁,略微丰满的的体型,一件白色貂绒大衣。她和开车的年轻人交代了几句,我叫不上名得小轿车一溜烟地开走了。三梅挽着我往酒店走,“大过年的,让人家司机去走亲戚吧,下午再来接我。”“你都有司机了?”我诧异着。“不是我的,是一鸣的,他现在是左岭县农村信用社一把手。”“噢,怪不得,你这是社长夫人了……”,我和三梅进入酒店时,里面已来了不少同学,大家寒暄着,互相揭发上学时的糗事,嘻嘻哈哈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厅。
中午的宴会上,本次聚会的出资人——交通局的程、上海商人林以及三梅都是主角,他们几个给老师敬酒,给每桌同学敬酒,忙得不亦乐乎。宴会后,同学们都去了卡拉OK厅,台上的同学在唱,台下三三两两在聊天,尤其原来就要好的同学,更是有说不完的话。三梅上台了,她唱的是陈瑞的《新女人花》,“蓝色裙子,白色月牙,坐在岸边唱到沙哑,玫瑰的刺梅花的冷,只想等到一颗心呀……”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舒缓的旋律,博得同学们一片掌声。只有经常在这样的场合的人,才能唱得如此轻松优雅。我虽然上学时号称“文艺积极分子”,唱的也是熟悉的《梦驼铃》,但自己都感觉声音有点抖,也没跟上伴奏,不过好在都是同学,也没谁笑话谁。
从浅水湾出来,已是日近西山了,三梅非要拉我和几个女同学去她家认认门,我们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三梅家的司机换了一辆大型的车已等着接我们了,几个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说出嫁都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不一会,车就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了。我们乘电梯到达三梅家,开门的是保姆,这是一栋二层的楼中楼,欧式风格的装修,豪华的家具,一楼的客厅里真皮沙发,二楼的书房有不少名人字画,引得女同学的一片惊呼,这个说:“你家比古代的宫殿还漂亮,你是天天在做皇后了呀!”那个说:“你小心一鸣再找个妃子吧……”。说实话,虽然我自己在村里生活,可城里的亲戚朋友也不少,但像三梅家这样的,还真没见过,这也算大开眼界了。
这次聚会,同学们都留了联系方式,还有几个时尚的还建了同学群,并约定好今后随时联系,哪家的孩子结婚必须通知全班同学到场。那些同学中信息灵通的,谈起三梅,都说房子三套,车子两辆,儿子上贵族学校,就连今天的背包都将近万元。我默然,想起小时候妈妈教育我们的话:“出头的椽子先烂,凡事都不可太张扬。”
(三)丧礼
说起张扬,三梅爸爸的丧礼,也的确有点张扬的。一时成为村里人议论的焦点,妈妈还为此特地给打了个电话。我们这里有习俗:老人的丧事,请乐队吹奏的费用是女儿们出的。三梅家姐妹四个,请了当地有名的两班乐队,比赛着吹,那唢呐声时而高亢嘹亮,时而婉转低沉,时而两班乐队又如在吵架,引得邻村上下喜欢民乐的老人都来观看。丧礼还请了在大戏台获过金奖的演员演唱晋剧和祁太秧歌,来观看的人堵住了整条街道。
午饭后老人出殡,那些吹鼓手吹们走在街上吹得的更起劲了,这时如果有人喊“好”,女婿们是要给赏钱的。听说,两个吹鼓手广赏钱就各领了2000多,除了几个女婿,那些一鸣的同事中爱好民乐的,也跟着凑热闹,每人每次也跟着赏100元。一路上鞭炮声响彻云霄,准备的鞭炮根本不够,又买了三次,这些钱按例也是要女婿出的。
送葬的队伍排出了几里地,前面的灵柩是32人抬的,一样的服装、毛巾,随着乐队的节奏起舞,颇为壮观。后面除了几辆拉着花圈纸扎的皮卡车,全是清一色的黑色小轿车,那气派,估计比十里长街送总理还要大。引得街道两边观看的老人一个劲感慨,这个说:“谁说小子是月亮,闺女是星星,满天星星抵不了一个月亮?看看人家这女婿,比小子也不差。”那个嚷:“我要死了,也能这样排场,就没白活一辈子。”旁边有人悄悄捅刚才说话的大爷:“听说人家礼金收了10几万,你家有银行的亲戚吗?没有就别想了……”
(四)婚变
都说祸不单行,三梅爸爸去世没多久,也不知道是被那个女同学说中了还是别的原因,不久同学群里就传开了三梅要离婚的消息,原因是一鸣有了小三。
男同学大壮家的女儿结婚,同学们绝大多数都去参加了婚礼,三梅那天也去了。望着三梅依然灿烂的笑容,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真怀疑同学群里那些话的真伪。饭后,我们女同学聚在一个房间闲谈,三梅突然神秘地说:“女同胞们,想知道斗败小三的秘密吗?听我慢慢道来……”,其实大家也都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问,一听这话,马上炸开了:“快说!快说!”“本小姐口渴了,先来点好茶吧!”立马有女同学出去倒茶。三梅抿了口茶:“这茶是福建毛尖,不过,应该是去年的旧的了……”“你作死呀?还卖关子,小心我锤你。”一个急性子女同学急了。“我就说,就说”,三梅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着她如何智斗小三和一鸣的故事。我仿佛觉得她在讲电视剧,怎么也想不到她还能如此淡定,真佩服三梅!
三梅一直在本城信用社上班,而一鸣在左岭县,所以有时开会或加班晚了就不回家了,开始三梅并不以为然。说来还是三梅的妈妈老道,都说人老成精,一点也不假。一鸣刚升任左岭县支行行长,妈妈就提醒三梅,不可掉以轻心,“男人有了权,而且一鸣也不丑,三女,你一定要多几个心眼,别让那些麻雀,鹧鸪都来抢你的窝。”三梅其实心眼本就不少,听了妈妈的话,给一鸣的司机介绍了自己同事的女儿做女朋友,自然,对象谈成了,司机就成了三梅的眼线。三梅初次听到一鸣出轨的消息,也很震惊。虽然自己提防着,但当担心成为事实的时候,她还是哭了。不过,三梅很快默默擦干了眼泪。
“砰砰砰”,23点40分,三梅从左岭天峰酒店307出来,敲响了隔壁308房间的门,“您好!公安局临时查验身份证,请您把身份证送出来,我去服务台核对。”三梅学着服务员的口吻。穿着睡衣,拿着两个身份证的一鸣望着三梅还没反应过来,三梅已一把夺过身份证,冲开了308的门。她亲眼目睹了世界上最尴尬的画面,看到了床上那个穿着睡衣,头发蓬松,惊慌中坐起的女人。她转身指着跟进了门的一鸣,“你,你等着……”她想夺门而出,却被一鸣抱住,“你别碰我,你脏……”,她想挣脱,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样的不适宜的地方竟然晕倒了。
三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信用社宿舍一鸣的宿舍了。她不哭,也不说话,一鸣又是道歉,又是陪笑脸,又是倒水,她一声也不肯。到凌晨4点多,她才说:“送我回家!”一鸣就像得到赦令一样:赶忙回答:“好!好!马上回家,这里不合适深谈。”
回到县城时,天已经亮了。经过一夜的折腾,三梅还真有点饿了,她让保姆煮了点混沌。吃完后,径直奔卧室,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一鸣硬是从门缝挤了进来。“三梅,好好谈谈吧。”“谈什么?谈你和小三幽会?没兴趣!”“谈谈我们的以后……”“以后?我们没有以后了,不过,你别得意,想和小三双宿双飞,做梦!纪检委见!”一鸣沉默了很久,其实,他从酒店看到三梅的刹那,已经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了,却没料到,三梅如此狠辣。一鸣掏出一支烟,想找打火机,可怎么也没找到,又不敢出客厅拿,怕三梅关上卧室的门,只好又把烟放回盒里。他低声下气地说:“三梅,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呵呵,”三梅冷笑,“你和小三多少夜了?多少恩?”“毕竟,我们有儿子,你不管儿子的感受了?”说到儿子,三梅沉吟了。
最终,三梅开出的给娘家的弟弟一套房子,保证不再和小三来往等等一系列条件,一鸣全部答应了。
(五)启锋
启锋是儿子鹏鹏的初中同学,也是三梅弟弟的儿子。由于有这双重关系,假期便偶来我家做客。启锋很伶俐,极会看大人眼色,一口一个“云姑姑”叫的我心里甜滋滋的。眼看就要中考,我问起他的报考意向,孩子挤了挤眼睛说:“云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三姑父已经给我找好工作了,毕业后我就去他在的县里上班,你可别和其他人说。”我暗自叹息:“孩子的学习时代一去就不返了,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
果然,儿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启锋就去左岭县的一个信用社上班了。寒假来家里和儿子玩,看着儿子的一大堆书本,启锋玩笑着说:“读这么多书呀?真辛苦!可读完大学又能怎样?还不得到处打工?还是上班好,轻松。”
之后的几年,大概由于环境和价值观的不同吧,启锋再没到我家来看鹏鹏,偶然从我妈那听到一些他的消息,他调回了本地信用社,买了新车,找了同一单位的女孩做女朋友……
去年年初,启锋突然来了,寒暄一阵后,和我说:“云姑,我知道您家里一定有暂时不用的钱,借一部分给我好吗?我可以给您高利息。鹏鹏用的时候……”。我打断了启锋的话:“孩子,一家不知道另一家的难,我这几年是没做什么大事,可侄儿结婚,侄女买车,弟弟买房,还有我和你三姑的同学四青的老公三清出了意外,我那点钱,你说还能有吗?”启锋笑了笑:“那就算了,云姑,以后有了不用的钱,记得放我这,比银行利息高很多……”。不久,启锋就告辞了。
去年腊月,启锋结婚,通知儿子去参加婚礼。听儿子回来说,启锋的婚礼很奢华,光拱门就100多个,每个同事都送一个,同事们的礼金也都是1000元。“你也1000元?”“我这几个工资,算了吧,量力而行,有份礼就行了,毕竟初中处的不错,300元。”看来在这盲目攀比的结婚随礼风中,儿子还是有定力的,我放心了。
今年五月回去看妈妈,妈妈告诉我说,启锋外逃了,原因是非法借贷,据说数字惊人,有800万之多。其中有公款,也有不少是亲戚朋友的钱。我没敢告诉妈妈,启锋曾经去过我那里,免得老人家唏嘘感慨。
(六)鸡犬升天
不久,在朋友圈就听到了一鸣被省纪委调查的消息。万能的朋友圈呀!好事坏事都传的特别快。一调查还真的问题不少,巨额财产来源问题,违规安排亲戚到下属单位。三梅的两个外甥、一个外甥女、两个侄女、一个侄子都在信用社系统工作,其中一个是大学专科毕业,两个高中毕业,一个是职业高中毕业,两个仅初中毕业。这让那些寒窗十年,毕业在家的大学生情何以堪呢?金融系统的信用社,那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传汉朝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后,把剩下的药撒在院子里,鸡狗吃了仙药也都升了天。这样升天的鸡犬结果自然是好不了的。刘安的结局也令人啼笑皆非,说是刘安升天以后,不谙礼数,“起坐不恭”,于是被人弹劾,要受惩罚,幸亏有仙家说情,才算死罪饶过,活罪难免,被安排去看厕所。那些鸡和犬,也大多进了仙界的厨房。也有人说是玉帝嫌鸡犬太聒噪,才找了个借口,打发他去了。
是刘安连累了鸡犬吗?还是鸡犬先惹事连累了刘安?我不明白的是,刘安为什么非把自己家的鸡和犬弄天上,是寂寞吗?是有了升天的机会照顾相熟吗?不得而知,但中国人这个传统思想不知害了多少人,也是时候该破除一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陋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