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永远的阿炳(随笔)
我是在如月光般流泻的《二泉映月》的旋律中写这篇文章的。我所有的思绪都已浸润在这条清冽、甘甜而又不乏苦涩的小溪里,无声地流淌着。以我的才智可能永远也无法表述它带给我的宁静、深邃和震撼。第一次听到《二泉映月》是在我连什么是音乐都不知道的时候。电影《阿炳》里那个探着盲棍,提着二胡,操着琵琶,浪迹街头,在惠山脚下,于二泉之边,以无价的天籁之音换取几个可怜的铜板的默默无言的老人的形象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走近阿炳,沿着阿炳生命的轨迹咀嚼他悲凉的一生,聆听阿炳,感受他在悲怆的命运之下点燃的那束不灭的音乐之光照彻人们心灵的瞬间便化作永恒的历程,我写下这个沉重的题目——永远的阿炳。
一、从阿炳屋到阿炳故居
2004年的深秋,无锡要翻建阿炳屋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有的说要修旧如旧,有的说要修旧如新,有的说要彻底改造,总之,各种观点相互碰撞,不可开交,还引发了大范围的关于文化遗迹保护的思考和讨论。我无意以蚊子一样微弱的声音凑这个热闹,只想在翻修之前看看原滋原味的阿炳屋到底是个什么样。阿炳屋在无锡旧城区的中心,今图书馆路30号。房子不高,院子不大,白墙黑瓦,砖砌的门楼,大概是后建的门楼里的隔栏吧,很古朴,很漂亮,却与故居整体面貌不那么协调。故居中带有阁楼的平房斑驳而破旧,东面的一间房子就是阿炳生活和去世的地方。其中,东首一不大的房间就是阿炳晚年的居室。
说句实在话,故居的本身实在是平淡得很。
1893年8月17日,阿炳就出生在这里。阿炳的父亲华清和(号雪梅)为无锡洞虚宫雷尊殿当家道士,母亲秦氏出身农家,曾嫁与秦家,婚后不久便守寡,与华清和的结合遭到族人痛骂,在阿炳出生一年后便抑郁而死。阿炳一生下来就被父亲送至无锡县东亭镇小泗房巷老家托族人抚养,8岁后带回道观,取学名华彦钧,小名阿炳,并被送入私塾读书。也就是在这里,阿炳开始了他刻苦而又凄楚的音乐之旅。
东亭镇在无锡的东郊,就在锡沪公路的边上,一个阴雨的日子,我来到了阿炳的另一个家——阿炳故居。一块红色的牌子,一个独立的房子,房子很新,没有院落,屋里的摆设很旧,有点民俗的意思。在这里,我见到了阿炳的邻居,也是阿炳故居的义务管理员,张爱芬。也许是因为下雨,那天的阿炳故居就我一个人去,门锁着,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到了村部,见到了张爱芬,她又带我来到了故居。老人有60多岁吧,讲起阿炳来滔滔不绝。1991年,一场大雨将年久失修的阿炳故居夷为平地。眼前的阿炳故居是1993年阿炳诞辰百年之际,在原址上重建的。至于屋里的陈设都是后弄来的。我想,也许再过上100年,这里的一切会成为另一层意义上的真正的文物,也许,还会被一场更大的雨夷为平地,但是,阿炳,这个伟大的名字和他不朽的音乐将永远屹立在人们的心中。
告别了故居,张爱芬老人拿出一个留言薄,我唐突地写下了一句话:感谢苦难,造就了阿炳。感谢阿炳,创造了奇迹。
二、永远的阿炳
阿炳是世界的。
世界著名的音乐指挥家小征泽尔第一次听到用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时激动得泪流满面。他虔诚地说,这种音乐要跪在地上听!在美国的“探索者”号上,在浩如烟海的音乐作品中选了三首送入茫茫的宇宙之中,这其中就有阿炳的代表作品《二泉映月》!在中国的音乐走向世界的今天,我们让世界知道了《梁祝》,知道了《茉莉花》,知道了气势磅礴的《黄河》,知道了谭盾、朗朗、蔡大生、殷承宗、李云迪……然而,拿到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境遇中,真正能和阿炳比肩的能有几人?1950年夏,中央音乐学院杨荫浏、曹安和教授专程来无锡为阿炳演奏录音,此时阿炳已完全荒弃音乐达三年之久,经过三天的练习,分两次录音,只留下《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三首二胡作品和《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三首琵琶作品。同年的12月4日,贫病交加的阿炳便与世长辞了。阿炳幼时便表现了罕见的音乐天赋,在他10岁那年,父亲便教他迎寒击石模拟击鼓,练习各种节奏(后成为当地有名的司鼓手)。12岁那年,阿炳开始学吹笛子,父亲经常要他迎着风口吹,且在笛尾上挂铁圈以增强腕力,后来索性将铁圈换成了秤砣;阿炳在学二胡的时候,更加刻苦,琴弦上被勒出血痕,手指也拉出了厚厚的茧,17岁时,阿炳正式参加道教音乐吹奏,他长得一表人才,还有一副好嗓子,被人们誉称为“小天师”。经他传承的,改编的,创作的乐曲,有700首之多!我不敢想象,这700首乐曲里还有没有《二泉映月》,有没有《昭君出塞》……还有没有阿炳灵光乍现时信手拈来的更加完美的旋律……逝者如斯,还是留给今人和来者在历史的追忆中慢慢地思考吧。
三、献给杨荫浏先生等等的敬意
杨荫浏,字亮卿,号二壮、清如,1899年11月10日生,无锡城内留芳声巷人。自幼酷爱音乐,从近邻道士颖泉学习笛、笙、二胡等民族乐器。著有《天韵社曲谱》《雅音集》《文板十二曲琵琶谱》《古琴曲汇编》《关汉卿戏曲乐谱》《语言音乐学初探》等。是我国著名的音乐教育家。我不懂音乐,找来这些资料录在这里只是想说,其实,杨先生只凭能录下阿炳六首作品就足够有资格把他的大名刻在石头上了。要是没有杨先生,没有杨先生对阿炳的熟悉,阿炳,和那些被杨先生罗列在他的《中国音乐史纲》中的只闻其名、不闻其声的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连名字也在芸芸众生中湮灭了。
提起杨先生,不禁想到了门德尔松和巴赫的故事。
巴赫,一生受雇于人,勤勤恳恳,死后杳如烟消,随着遗体的下葬很快被人忘记。他身无长物,留下的只有他浩如烟海的音乐作品,也很快散佚无存。他的妻子靠施舍度日,最后死在救济院里。他八岁的女儿一生颠沛,到晚年得到贝多芬的救助。在他死后很长时间里,只有少数人知道莱比锡曾经有过一个叫巴赫的老管风琴师。他的传世名作《勃兰登堡协奏曲》手稿,被估价40芬尼,这只是一堆废纸的价格。然而,人类的艺术史证明,巴赫是永远令人难以忘怀的。
巴赫的音乐是跨越圣咏时期、文艺复兴时期以至于古典时期的集大成者,又是浪漫主义时期的出发点,启蒙精神在他的音乐里表现为对信仰的崇敬、对生命的眷恋、对生活的热爱。他的教堂音乐《马太受难曲》是饱含对人类的热爱的史诗性作品,代表着巴赫的宗教音乐的最高成就。
一提到巴赫的《马太受难曲》,人们自然就会想到19世纪浪漫派音乐家门德尔松,是门德尔松使这部湮没一个世纪的名作重见天日的。据门德尔松传记作者所写,门德尔松有一次陪妻子去肉铺买肉,肉铺老板娘用来包香肠的是旧得发黄的乐谱手稿,回家以后门德尔松仔细读了谱子的内容,发现非常不俗,于是跑回肉店,买下了全部包装纸,这就是遗失的《马太受难曲》总谱。经研究,才知道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于是门德尔松克服重重困难,指挥上演了这部作品,从此掀起演奏、研究巴赫的热潮。
也许这个故事是杜撰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门德尔松把巴赫和他的音乐写进了辉煌的音乐史诗中!
阿炳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还有多少个阿炳被无情地埋没了!茫茫人海中还有多少个阿炳在贫病中挣扎,捧着不被人认知的未来的经典为百年之后的人们孵化着深深的自责和感叹……当那些所谓的文化宠儿们自己赚得钵满盆溢后幸灾乐祸地叫嚣着取消作家供养制的时候,可曾体味到那些真正淡泊名利、埋头立说的文化脊梁的烈烈的心痛!
我想,为了永远的阿炳们,还是多一点良知,多一点慧眼,多一点责任,多一点真爱吧,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是做秀的,哪怕是功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