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外地当了“官”
　　 主题词：作协
　　
　　 一
　　 天河县是因一条流程达六十余公里的河流而得名。
　　 这条河流名叫天河，史家从一部《郧台志》上找到依据：“天河，县西一里，出商洛虎鸣峪，驾山而下，达汉，如自天来。”明朝梁天润在《开河碑记》写道：“郧水之环城者四：曰天河，曰五里，曰直峪。惟天河为众水所会，经四十里余，南注入汉。”高启典最喜欢明代余士吉在《汉江鸭绿》中对天河的描述：“试问苍浪翁，借尔槎头宿；飞梦绕天河，弗顾鳊鱼熟。”
　　 高启典是天河县林业部门的一个普通职工，也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怪人，怪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招人待见。因此，便觉得自己时时处处应该背火倒霉，碰上好事纯属一种意外。
　　 昨天下午，听到作协魏主席宣布的那个结果，高启典觉得太意外了！那个意外的结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高启典深知，一个地方作协的主席团成员，必须是上一级作协会员。他高启典只是一个刚加入天河县作家协会的文学爱好者，哪有什么资格担当天河县作协副秘书长啊！
　　 高启典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能掂量得出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他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担当作协副秘书长。尽管县级作家协会属于那种无级别、无职称、无工资待遇的“三无”群团组织，高启典还是觉得，自己不配担当这个副秘书长职务。
　　 那天下午，新当选的两位作协副主席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就职感言。高启典因为觉得魏主席宣布的结果有些意外，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着，根本没有听到那两位副主席的就职感言，轮到让他发言时，他还在旁边傻傻地愣怔着。
　　 “大家再次掌声鼓励，请高大哥讲两句。”魏主席笑眯眯地望着高启典，彭副主席、赵副主席、王副主席、甘副主席、雷秘书长，姜副秘书长和新当选的李副主席及陈副主席都热情地拍着巴掌，鼓励高启典说几句。
　　 高启典只好从王副主席的身旁站起来，左手掌盖住右拳，向大家行了一个江湖见面礼，语气中显得很不好意思：“谢谢各位领导的抬爱，谢谢大家。然而，然而我总觉得，这好像是个意外事故，把我给搞蒙了。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有什么资格担当副秘书长呢？我好像记得，本地作协主席团成员，应当或者必须是上一级作协会员或作协理事，我只是一位刚刚加入天河县作家协会不久的会员，各位领导是不是搞错了？怎么能推举我来担任副秘书长呢？”
　　 魏主席笑着说：“高大哥你就别谦虚了，这是我们原主席团成员的一致意见，这叫不拘一格用人才嘛。再说了，新当选的李副主席和陈副主席也都不是上一级作协的会员和理事。但是，考虑到他们俩为天河县文学事业作出的贡献，我们还是破格推荐他们出任天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也因为你高大哥对《天河》季刊所付出的努力，大家一致推荐你来担任作协副秘书长。”
　　 高启典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听魏主席继续宣布作协工作安排，彭、赵、王、甘、李等五位副主席继续轮值担任《天河》执行主编，陈副主席担任《天河》美编，高启典协助李秘书长管理天河文学网站兼《天河》刊物的责任校审工作。
　　 那是一次小范围的选举会议，会议地点定在彩虹食尚268包间。选举之前，高启典和《千年柳州》的副主编陈文新在吧台外面的长沙发上坐着闲聊，卫生局副局长李波涛随后赶来，也跟高启典和陈文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两个人，高启典都很熟悉，陈文新是个自由撰稿人，对柳州历史颇有研究，是《千年柳州》的副主编，那是天河县致力打造“文化旅游强县-汉江西北门户”的重磅力作，全书105万字，收录了陈文新对柳州历史研究的12项新发现和百余篇反映柳州历史民俗风物的文章，经省委书记和省文联主席推介，由省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高启典跟李波涛的交往虽然不是太多，但却认为李波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还听说他出版了一本名叫《流年散记》的散文集，作为部门领导，这是很了不起的。这年头，有几个领导能够静下心来搞文学创作呢？除了魏主席和彭副主席，也就是李波涛在文学创作上收获颇丰了。
　　 高启典不太喜欢结交官场中人，但却喜欢结交文朋诗友，无论是民间的文友，还是官场中的文友，他都对其怀着一颗崇敬之心。在高启典的交友理论中，他可以允许别人瞧不起他，但是绝不能容忍他瞧不起别人。三人行，必有我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他交友的动机，也是他交友的原则。
　　 两年前，天河县作协的王副主席在喝醉酒后，曾经用指头指着高启典的鼻子说：“我从骨头缝里瞧不起你高启典。”高启典却嘿嘿一笑说：“王副主席，你瞧不起我很正常，你若是瞧得起我，我才觉得那是对我莫大的侮辱。”事后，很多人都认为，高启典是不会再跟王副主席交往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高启典照样出现在王副主席儿子的婚礼现场，照样嘻嘻哈哈地说着恭贺的话语。另外一个知道此事的文友，悄悄地问过高启典：“王副主席不是指着你的鼻子说是瞧不起你吗？你怎么还来参加他儿子的婚礼？”高启典呵呵一笑说：“他可以瞧不起我，我却不能瞧不起他。”
　　 那位文友听完高启典的论调，觉得非常意外，并且无法理解。
　　
　　 二
　　 高启典虽然颇有才华，其形像却让人不敢恭维，赵副主席曾经多次调侃说：“高启典很好认的，他长着一副猪肚子脸。”的确如此，在他那副猪肚子脸上，镶嵌着一套不怎么好看却比较协调的五官，要不是这套五官，他也不可能被部队选中的。
　　 高启典从济南军区某部退伍后，一直在乡下林业站工作，除了林业系统的大型会议，他很少进城，就那么默默无闻地一直呆在乡下。
　　 天河文学界最先认识高启典的人是赵大录。
　　 十年前的一个夏天，赵大录到兰河乡联系文学刊物赞助费时，听说林业站有一个非常刻苦的作者，写了不少民俗研究方面的文稿。大热天的，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写呀写的，写了厚厚几摞文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赵大录抽空到林业站去了一趟，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穿着一条大裆短裤，光着上身，正在伏案疾书，他的背上渗出密密汗珠，头发上也蒸腾着一股热气。赵大录轻脚轻手地走到他的身后，他也浑然不觉，每写好一张，就反背扣在前面那摞稿纸上。
　　 赵大录注意了一下，胖子正在书写的，是一部几近失传的说唱体叙事长诗，好像是《一门三孝》。赵大录顺着胖子笔尖的滑动，默诵了一段：
　　 庞氏女出了门双眼流泪，鞋又尖脚又小路又难行。
　　 将衣襟擦眼泪凄凄惨惨，天落雨地下湿路又不平，
　　 东不知西不晓两眼摸黑，远望见大森林脚下安身，
　　 身坐地冷如冰麻纷细雨，心又怕身又冷战战惊惊，
　　 想家中我婆婆年纪又老，衰迈人如朽木病未离身；
　　 又恐怕病死了衣棺无有，又恐怕无饭吃心慌头晕，
　　 心思想七岁儿好不伤心，离了娘苦啼啼咋得安生，
　　 哭一声安安儿心如刀割，哭姣儿娘好比万箭穿心，
　　 你祖母与你爹恐难抚养，切莫怨为娘的短心不仁；
　　 想你娘在此间忍饥挨饿，怎知道为娘的身坐冷冰，
　　 儿岂知娘今晚歇在树下，风又吹雨又洒凄惨伤心，
　　 正遇着三九天冰雪冷冻，风打树雪飘身冷坐天明。
　　 ……
　　 不错，正是《一门三孝》中的孝媳宠三春被婆婆冤屈遭丈夫驱逐时的情境。
　　 赵大录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胖子停下手中的笔，回过头来一看，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您是？”
　　 “我叫赵大录，你是高启典吧。”赵大录伸出右手。
　　 “哦，原来是赵老师啊，我读过您的不少文章和小说，不知赵老师驾到，有失远迎啊。”胖子高启典一把握住赵大录的右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高启典转身到外间办公室里搬来一把椅子，招呼赵大录坐下，又手忙脚乱地给赵大录泡了一杯茶，端到里间办公桌上：“乡下没有好茶，赵老师包涵。”
　　 “这么热的天，也不出去转转，就不怕闷出病来？”
　　 “外面也热得很，还不如在屋里闷着。”
　　 “你正在写的，是不是《一门三孝》啊？”
　　 “是的，正是兰河民间说唱体叙事长诗——《一门三孝》，难道赵老师也听说过这部长诗？”
　　 “听说过，但没有听过完整的诗文，只知道西汉时期出了个一门三孝的故事，对故事情节还不是完全了解。”
　　 高启典从椅靠上拿过短袖上衣套在身上，说：“这篇叙事诗非常感人，她向我们叙述了姜诗顺母休妻，宠三春含冤孝母，姜安安负米探母的故事，真的很感人。我听人家唱过几遍，就想把这篇长诗记录下来，留着慢慢品味。”
　　 “那么长的诗篇，你都能记得住？”赵大录的语气中透露着质疑的成份。
　　 高启典兴奋地说：“没问题，我先后听人家唱过三遍了，基本上能够记住故事情节，再经过自己多次默诵，完全能够记录下来。总共才两千多行诗句，这不，再有一天就整理完了。”高启典说着，把桌面上的诗稿翻过来，递给赵大录看。
　　 赵大录一面翻看着诗稿，一面感叹着：“不了起，了不起啊！”
　　 这时的高启典，显得腼腆而扭捏起来，嘴里嗫嚅着：“赵老师，我的字写得不好看，您可莫见笑哦。”
　　 “我有些吃惊，这么长的诗歌，你是怎么记得下来的？”
　　 “呵呵，民歌这东西好记得很，只要你能记住大概的故事情节，就能够顺着情节记住全部诗句了。我读书不多，但是记性很好，尤其是对民歌，有一种天然的记忆力。”高启典又一次兴奋起来。
　　 赵大录晃了晃手中的诗稿，对高启典说：“小高，这东西写起后，能不能给我复印一份？我想把它发表到我们的《楚缘之声》上。”
　　 “呵呵，这都是民间玩意，赵老师能看得中？”
　　 “不仅看得中，而且看得中。”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第二章、臭味相投的文友
　　 主题词：相识
　　
　　 三
　　 高启典每当回忆起跟赵老师的相识，也觉得是个意外。
　　 他对民间文学、民俗文化和文学的热爱，并不企望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也不指望能够藉此出名谋利，纯粹只是一种爱好。往深里说，只是他打发业余时间，排解内心寂寞的一种方式。
　　 那些一有空闲时间就去打牌娱乐的同事，看到他一直这么不辞劳苦地写些怪里怪气的文字，就觉得非常好奇，逢人告己地议论着高启典的那些怪僻行径。
　　 正因为他们的议论，给他高启典与赵大录的相识创造了机遇。
　　 对于高启典来说，认识赵大录这样的文学大师，不止是三生有幸，可以说是十八世修来的福分啊！
　　 赵大录可是著作等身的文学大师啊！人家发表和出版的小说、散文等文学著作，摞起来都有一人多高，很多人都以认识赵作家为荣哩。你高启典算老几，居然这么轻松地就见到了赵大师，这不是意外是什么？
　　 让高启典感到更加意外的事还在后面哩。
　　 半个月后，当高启典把他先期记录下来的一部说唱体叙事长诗《龙马奇案》复印件寄给赵大录不久，赵大录居然将这部长诗放在改版后的《楚缘之声》上连载了几个章回，并且在当年的六期刊物上将《龙马奇案》的十八个章回陆续连载，而且还推荐给省民间文艺家协会。
　　 这件事对于高启典来说，简直是太意外了，意外得让他惊喜不已！
　　 在此之前，高启典虽然也在市级党报和晚报上发表过一些豆腐块似的小新闻，却还没有发表过两千字以上的文章哩。如今，《楚缘之声》居然连载了自己记录下来的叙事长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高启典对于这一意外尽管很兴奋，却并未得意忘形，更没有拿到人前去炫耀。他将赵大录老师陆续寄来的《楚缘之声》锁在抽屉里，只在写累了的时候，拿出来自我陶醉一番，并没有让兰河流域的其它人知道。不张扬自己，是高启典在部队时就养成的处事风格。他一直告诫自己：出头的椽子先烂。意思是说，椽木离开瓦片的覆盖，就会被风雨侵蚀，就会先行腐烂。他可不想当那种出头的椽子，更不想过早地烂掉。
　　 高启典虽然是个对文学和新闻事业非常热爱的人，却从不张扬自己，更不会到处瞎吹胡侃。报纸上如果刊登了他采写的新闻稿件，他顶多独自揣摩几遍，总结一下稿子的得失成败，从不在人前炫耀。
　　 然而，让高启典感到意外的是，赵大录在给高启典寄送样刊时，也同时给兰河乡政府寄了一份。乡政府的领导们开始并不知道那个悟果就是林业站的高启典，后来却被林业站站长小张看到了样刊，一连声地邪呼起来：“哇，这上面发表了我们站老高写的叙事长诗吔。”
　　 办公室主任一把夺过《楚缘之声》，连声问：“在哪儿呀，在哪儿呀？”
　　 “在这儿，看，这就是老高写的，我看过他写的草稿。”小张站长指着《龙马奇案》的标题说。
　　 “这个搜集整理者分明是‘悟果’嘛，怎么会是老高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悟果’是老高的笔名，就像周树人的笔名是‘鲁迅’一样。”
　　 “噢，这里居然还标注着兰河乡哩，看，‘这篇说唱体叙事长诗采录于天河县兰河乡’，这个老高，还真有他的，没有忘了咱们兰河乡呃。”办公室主任指着长诗末尾括号内的那段文字让小张站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