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美妙的，却并非有情人终成眷属。
　　 ——题记
　　
　　 【一】
　　 一进门，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电视屏幕上出现某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一个年过五旬的女人在老公去世后，在女儿的支持和鼓励下，勇敢地走出来，求助电视台寻找初恋情人。场面非常感人，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让我惊讶的是，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多年未联系的老同学田丽丽。我来不及多想，全神贯注盯着电视。田丽丽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看上去不像已过五旬的女人，只是眼角隐隐有几条鱼尾纹。她动情地述说多年来藏在心中的秘密，她深爱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去年老公去世后，心里十分孤独，对初恋情人的思念与日俱增，说到动情处泪籁籁而下。当主持人要她走过去用手触摸开门按钮时，她紧盯着眼前的门，心里难以抑制激动和忐忑的心情，手不停颤抖着。
　　 门徐徐打开，射出一束柔和的光线，更显门内深邃和幽静，把人一下子带入那种既兴奋又忧伤的氛围。迟迟没出现人的影子，田丽丽的心怦怦直跳，当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内背着光走出来时，田丽丽立即把手放在胸前，像虔诚的佛教徒饱含热泪。此刻，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熟悉的男人，忍不住走上前去扑进男的怀里，像少女般咽咽抽泣起来。男的一只手捧着一大束艳红的玫瑰，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田丽丽的背安抚着，情形有点凝重。那男的是我高中的班主任米老师，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有点意外。
　　 关于班主任米老师与田丽丽的风流韵事，我记忆犹深。
　　 那是八三年刚开学，在一所农村中学，就在开学的前几天，学校里发生了一桩桃色事件，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那就是田丽丽与米老师发生了师生恋，而且还那个了。第二早上，被田丽丽的男朋友发觉了，把俩人堵在了床上一丝不挂。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班主任怎能这样呢？为此，我心里很鄙视米老师。难怪上学期期末前，米老师要我们写一篇题为《春潮》的文章，是关于青春期男女之间微妙的思想变化，看来是别有用心的。对于师生恋米老师没有辩解保持沉默，不过，铁证如山，辩又有何用？县教委知道了这件事，对米老师进行了处分，他被调到更偏远的山区。
　　 后来，我毕业后离开了学校，听说米老师与那个久婚不育的师娘离婚了。再后来，就一无所知。
　　 凭着职业的敏感，我感觉里头一定有我想要的故事，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想拜访他。几经周折，终于在市里一小区田丽丽的家中见到了她。她没有与米老师在一起，没有我想像中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沉浸在喜悦之中，反而愁眉苦脸，比几天前在电视上消瘦了许多，说话有气无力，时不时唉声叹气。
　　 对于我的突然造访，她没有一点惊讶之状很平静，尽管我们三十多年没见了，好像相见是在她的预料之中。我们谈到了那晚她上电视的事情，她仍不免有些激动。我直奔主题，急不可待地要她说说她与米老师之间的事情，她不慌不忙地请我先坐下，我只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坐在我的斜对面，我们之间仅隔一米多点，便于能听清她那轻言细语的说话。我感觉老同学好像不愿意谈起那段往事，看到我如此好奇的样子，不得不才免为其难地打开了话闸子……
　　 说来话长，还是从最初说起吧，那年暑假最后几天，我去班主任米老师的宿舍，是我“主动”去的，这个“主动”要带双引号。
　　 我不禁好奇起来，打断了她的谈话，问：“为什么？”
　　 “不要打岔。”她有点不耐烦。我只得乖乖地听她说下去，再也不敢插嘴。
　　 她继续说，“我不但主动，简直是勾引米老师。我有事没事往他宿舍跑，眼直直地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靠近他，我用了我会用的所有伎俩，让他爱上我。其实，我不愿这样，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风流女人，更不是什么猖妇，我也不想破坏米老师的家庭。事实上，我却这么做了，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你们是知道的，他被调往最偏远的山区，是我把这一切苦果强加给他，让他在煎熬中度日。但又有几人知道真实的情况，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仅仅从我那“男友”嚷嚷中听到只言片语，都信以为真。实际上，我与他没有你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有意的安排。”
　　 慢慢地，她脸有点泛红，也许是心情开始激动的缘故，眼一直没瞧我，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你想想，我与米老师要想做那苟且之事，还能让我那‘男友’晓得吗？我可没那么傻。这是个阴谋，是在演戏。我对不起他！”
　　 她太激动，甚至气愤，眼角淌下泪来，拿茶几上的抽纸轻轻地拭去眼泪。
　　
　　 【二】
　　 他去了那偏远的山区后，也与老婆离婚了，孤苦一人。我去了几次，他装作很高兴很欢迎我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不乐意，但又不愿伤害我。最后一次，我邀他去镇上玩，镇上离学校大约六七里路的样子。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我受一丝一毫的伤害，陪我玩了一下午。那次，我玩得很开心，对他真正有了好感，虽然他比我大十多岁，我感到他是个心地善良、值得依赖的人。但我心里的不安像蚂蝗牢牢吸附在我的身上，吸着血。我不由自主地叹着气，心事忡忡，不停颤栗。回到学校，才知道他的宿舍被盗过，翻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而我没有一点吃惊，一言不发无所谓的样子。
　　 每次去他那儿，他都让我去与他们学校的女老师同床睡。学校唯一一个女老师，有次那女老师不在，我非常害怕，我说我不敢单独在那儿。他安慰我没啥好害怕的，然后就把我一人留在那房间里，任由黑暗吞噬着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我再也没去过，因为我没必要再去了，尽管我对他有了好感。
　　 我一直被噩梦缠绕而且越来越严重，每天颤颤惊惊害怕一切，哪怕一丁点动静或响动，都心惊肉跳。一天，我去姨妈家办点要紧的事，以防万一，我特意选在大中午，那时街上人多。但我总觉得每个人不像好人，都在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就像老鹰爪下的小鸡。当我拐过弯刚走进小巷子时，有人猛然从我背后抱住我捂住我的嘴，连拖带拽把我拖到阴暗处。我害怕极了，心想这次完了，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所谓的男友，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说我欺骗了他，他翻遍了米老师的家，没找到他要的东西。他要我继续去找米老师，帮他找回那宝贝东西，否则将我的裸照公布于众。
　　 她完全陷入悲痛之中，不能自已发出低低的抽泣声。我赶忙安慰她，将抽纸递给她。我感觉到她背后隐藏了太多的故事，太多伤心和痛苦。我不免深深地同情老同学，眼湿润了。
　　 你晓得，我当初是个很活泼的人，单纯，天真，开朗。一个雨后的下午，雨过天晴，空气清新，我骑着自行车在镇上走，由于路很湿滑，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雪白的裙子弄得一团糟，我都快哭了。这时，一人来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他满脸笑容，问我摔坏了没有。我很感激他，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他问我去那儿，我如实地告诉他，他说正好也去那儿同路。一起走到一座低矮的破房子前，他说这是他的家，邀请我进去坐坐。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他走了进去，谁知那是座空房子，破败不堪，里面什么都没有。当我还在疑惑时，他凶相毕露，从背后在我的脖子上重重一击，把我打晕过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我赤裸着坐在地上，裙子被扔在一旁。我知道发了什么，忙穿上衣服，呜呜地哭过不停，死的心都有，想寻短见。这时，那人不耐烦了，向我怒吼：“哭什么哭，现在也不寻死觅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他就拍了个裸照，其他没对我怎么样。只要我听他的话，帮他去做一件事，做完后一切恢复原样。否则，别怪他不客气将裸照公布于众，让你生不如死。”说完面目狰狞地看着我，看得我直抖擞，我将身体蜷缩在一起，非常无助。我胆小他说什么我只点头，只要不伤害我的性命。我想赶紧逃离那儿，那个鬼地方，一想起就像恶梦一般。
　　 他要我与班主任米老师好，接近他做米老师的女朋友，最好“嫁”给他。我以为是那些受尽凌辱和折磨的任务，原来是这样，我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才松了一口气。可我很纳闷，又不敢问他。他接着命令我，安排我任务接近米老师，不是真正要我去谈情说爱，而是去找一样东西，宝贝一样的东西，总之很值钱，我也不知道究竟能值多少钱。而他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是他导演了在学校发生的故事。我不过是在演戏，担任了主角。通过多次主动与米老师接触，朦朦胧胧表达了我对米老师的“爱慕之情”。我不是个好演员，技术很拙劣，米老师可能感觉到了我那拙劣的演技。那天早上大清早，我去敲他的宿舍门，我知道那些天他没回家。他开了门很惊讶，我不容分说，几乎是闯进门去，后来发生的故事，就是你们都知道的，轰动了整个学校。其实，米老师是受害者，是我害了他。
　　 说着说着，又泪流不止。她是在忏悔，为自己曾经的过错和罪恶的灵魂在忏悔。我被老同学的故事和遭遇塞满了胸口，有点压抑和悲悯，长叹了一口气。
　　 哦，差点忘了前面说到哪儿了。他要我继续与米老师谈恋爱，我没答应，我不想再伤害米老师。他就打我，扇我耳光，打得我眼冒金花，扬言马上将裸照公布。我说：“随你便，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他看威胁不了我，就拿刀抵在我脸上，要划破我的脸，让我变成丑八怪。我不知从哪儿的勇气拼命呼救，倒把他吓不知所措，愣在那儿。我瞅准时机，立马挣脱他的控制，没命地往大街上跑。那儿离大街近，没跑多远就到了大街上。可我太慌忙，平坦的路我却摔倒了，摔得很重，站不起来。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有人赶过来，与后面追我的那人打起来，那人被三拳两脚打跑了。而后我被人扶起来，我一看却是米老师，我既窘迫又激动，感激米老师救了我，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的。米老师问我“这是为什么？”我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和盘托出。说完，我着急地无助地像犯了错的孩子看着米老师，希望米老师原谅我。米老师一脸茫然，一言不发，好像突然受了重大的打击，黯然离去。
　　 自此以后，我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我听说，要挟我的那人因倒卖什么文物，被判了几十年。我拍手称快，要是被枪毙见了阎王就好了，那样的人要他永远不得超生。通过这些事情，我发现我已经爱上米老师了，同时弥补我犯下的过错，以及对他造成的伤害。我没脸见他，给他写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十分难过，他不愿理我，更不愿接受我的悔改和我那份不光彩的爱。为了能与他走在一起，我不能拖他的后腿，于是我返回了学校要考大学。我去了新邵一所学校继续上学，直到考上师大。期间，我去好多封信，先是没有回信，后来就是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我抽时间去了他的学校一趟，询问学校的老师，说他早已辞职不干了，不知去什么地方。
　　
　　 【三】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放不下他，过了三十没找对象，我要等他。但经不住父母亲软磨硬泡，苦苦哀求，我被迫与人结婚。把对他的爱深深地藏在心底，夜深人静之时，对着皎洁的月光凝神叹息，悄然泪下。
　　 说着，她双手按在胸口上，脸色变得暗淡，很痛苦的样子。她说她很不舒服，不能再谈了，改天吧。我意犹未尽，还有谜团没有解开，我欲言又止。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要我找他。我问是谁的，是不是米老师的。她摇摇头，说打电话问问就知道了。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问她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她说没事，老毛病了，要我先走吧，她想静一会。
　　 第二天，我打通了老同学给我的那个电话。他说他是米老师的弟弟，住在北京，这几天正好回家有点事。我们约定下午在“情斯茶馆”见面。
　　 下午，我提前半小时来到约定地点。走进“情斯茶馆”，里面古色古香，环境幽雅，又不失现代时尚，在这儿交谈，是个绝佳场所，我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到了约定时间，米老师一人来到了茶馆，他的弟弟没来。我连忙站起来迎上去，与米老师握手，久违的师生情涌上心头。我问米老师喜欢喝什么茶，他说随便，碧螺春也行，我叫服务员上一壶碧螺春。米老师一坐下，说要申明一下，他不是米老师，是他弟弟。此言一出，我吃了一惊。他俩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
　　 他说他哥哥，八五年就毅然离开了那偏僻的学校，去贵州大山深处一所学校教师，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找对象，独自一人。前年，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在此之前，给家里寄了一封信，是给田老师的。但我一直没有田老师的地址，直到电视台来找我，正好我要找她，完成我哥的心愿，我就去了电视台，与田老师见了面。可走得太匆忙，信忘了带在身上，正准备亲自交给田老师。
　　 我非常痛惜，米老师这么早离世，长吁短叹。沉默了一会，囫囵呷了几口茶，没品出碧螺春独特的茶味。我先打破沉默，问有人去米老师宿舍找什么宝物，又是怎么一回事，知不知道？
　　 米老师弟弟笑着说：这事真是阴差阳错，说来好笑。多少年了，大概是在八二年吧，有次我在镇上路边小摊吃早点，一会来了两个人，手里提着几个旧编织袋，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在我的桌上坐了一会，神色慌张，鬼鬼祟祟，要了早点，吃了几口就匆匆走了。竟把放在桌下的一个小袋子忘了带走，我拿过来一看，里头是一个沾满泥土的旧碗，比我们日常吃饭用的碗稍大点，散发出一股霉味。我感到很好奇，顺手牵羊拿走了。带回家洗干净，我心里一惊，那旧碗很特别，碗内沿有许多凸起的蓝色的球状点，黄豆般大，整个看起来像晚上深邃天空上布满了星星。我知道这是古董，是文物，肯定值不少钱。我爱不释手，藏得严实，谁也没告诉，就连我哥也不知道。我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我听我哥说，有人无缘无故找他麻烦，找他打架，要他退回捡的东西，把我哥搞得莫名其妙。我暗笑，那两个人一定是把我哥我当成我了，我没搭理他们，他们打不过我哥，几次被我哥打得落荒而逃。我哥练过散打，两三个人打不过他。到了八四年，听说那两人是盗墓贼盗卖国家文物，被判了几十年刑，估计死之前出不来了。我一直掂记那碗，整天提心吊胆，总怕丢失，或遭遇不测，睡觉失眠，心力交瘁，也不敢私自出手。几年后，想通了，干脆交给文物部门。经专家鉴定，那是宋代的青瓷碗，当时生产不多，工艺独特，现存更少，几乎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四】
　　 我终于知道了整个故事，像部小说，错综复杂。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不虚此行，真正了解我的班主任老师，洗刷了他的冤屈，米老师在我心里变得高大起来。太阳西斜，暖暖的阳光照进来，茶馆内变得明亮而柔和。他站起来告辞，说还有事要办。我没强留，但心里过意不去。最后我提议，叫上田丽丽一起想去米老师坟上看看。他同意了，就定在第二天上午，因为明天是他在老家的最后一天，后天要赶回北京。
　　 我打电话告诉田丽丽时，她很激动，立刻就答应了，还说早有此意。次日上午，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们先坐车来到一个山村，步行到一处荒坡上。米老师的坟就在荒坡上，坟茔上的野草前几天刚被刈除过，坟茔顶上挂新鲜的彩纸，坟前的碑上，刻着米老师的名字。我们恭恭敬敬将带来的白色康乃馨放在碑前，肃立默哀。米老师的弟弟将米老师的信给了田丽丽，田丽丽拿到信连忙拆开，我给她打着伞。我关切地注视着老同学的表情，她看了一会，手就颤抖，越来越剧烈，泪叭哒叭哒直往下滴，最后扑通一声，跪在碑前，扶着石碑，嚎啕大哭，尽情宣泄着多年来积攒的思恋和牵挂，“原来你早就原谅我了，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等得好辛苦！现在我找到你了，你却离开了我，老天太不公了。此生不能在一起，你等着我，来世……呜呜……”
　　 告别荒山，告别米老师，我们往回走。老同学擦干了眼泪，脸上渐渐恢复平和，言语中透露出一点轻松的气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