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这辆大巴会这么挤。
　　 今天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天。从偏僻的农村一下子来到了热闹的城市，我很不适应。
　　 从老家到我要上的市二中需要倒一次车，我刚从家乡开往H市的小公交车上下来，恰好有一辆路过二中的大巴正要出站，我慌忙紧跑几步总算坐上了车，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车上早已没有座位，走道里也挤满了乘客。有几位年老的乘客干脆在车厢边铺了一张报纸席地而坐。我好不容易挤到了车厢中间，再也挤不进去了，我被周围的人像裹粽子一样挤在中间。
　　 车子启动了，我个子矮，够不到车厢两边的塑料拉环，在拥挤的人群里随着车子的摇动不停地趔趄。突然一个急刹车，毫无防备的我重重地撞在了我前面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扭过脸，是一张年轻而干净的脸庞，阳光而英俊，年龄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估计也应该是学生。
　　 “对不起！……”我忙道歉。
　　 “没关系，车里人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男孩冲我微微一笑。
　　 “你上高中还是初中？在哪个学校上学？”男孩看了看我背后的书包。
　　 “高一，我今天去二中报到。”
　　 “哦，巧了，我也是二中的高一新生，我们同路呢！把你的书包给我！”
　　 人太挤了，我费尽力气也摘不下背上的书包，男孩转过身帮我把书包摘下，放在了车上的行李架上，和他的黑色书包放在一起。
　　 男孩伸出双手拽住拉环，用双臂为我圈出了一个小小的较为宽松的空间。第一次和异性挨这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和气息，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白净的脸上有几颗不太明显的青春痘，唇边冒出了细细的胡髭，我有点羞涩，再加上天气的炎热和车厢里的闷热，我的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烧。
　　 没想到，我竟然和大巴车上遇到的男孩竟然是一个班的。开学那天，我一走进高一（1）班的教室，就看到了他坐在第一组，第四排，他也看到了我，对我微微一笑，我不敢看他，怕别人发现我和他认识——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更巧的事还在后面，老师排座位，我们被排在了一起。
　　 我瞟了一眼他的书本，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马辉。字体如龙飞凤舞，这小子字不错！我心里暗暗赞叹。
　　 一个星期过后，我终于知道老师为什么把我们排在一起了，马辉的数学很棒，而我的数理化是一塌糊涂，而我的语文成绩很好，我们在班里都属于中等水平的学生，老师想让我们互相帮助。其他同学也都是这样互补型排座位的。
　　 可过去半个月了，我还没有和马辉说过一句话。
　　 我在农村老家的中学上学时，比较封建，男女同学是不说话的。要是男女生一说话，班里的那些坏学生就会起哄，说人家是两口子，所以尽管我来到了城市中学，看到其他男女同学很大方地交流，可是我不敢，怕人笑话。
　　 但我能感受到来自马辉的真诚关心。
　　 我的数学很差，有一次老师提问我一道选择题，我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马辉看出了我的窘迫，就在纸上写出答案，我用眼睛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一下，回答了出来，总算是过了一关。在自习课上，我的数学作业不会做，马辉就把解题过程写出来，像是无意地放在课桌中间，靠着马辉的帮助，我的数学竟然小有进步。
　　 我的作文很好，几乎每次都被老师表扬并当做范文在班里讲评。而马辉的语文程度就略逊于我了，作文也很一般。这一天下午我刚坐在课桌前，忽然看见我的课桌抽屉里有一个陌生的笔记本，我一看封面，上面是那个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体。我看了看身边的马辉，他冲我微微一笑，我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我一看揭开的那一页，是他上午刚写好的作文，旁边专门用红色圆珠笔写着：“麻烦高手指点，拜托！”看着他错误百出的“大作”，我硬忍住没有笑出声。一番浏览之后，我改了几个错别字和几个不恰当的标点符号，并把不适之处用红笔圈注，写出简单的修改建议，然后把本子悄悄塞进了他的抽屉。
　　 那次，马辉的作文破天荒地得了高分，受到了老师的表扬。马辉冲我伸出了大拇指，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又红了。
　　 期中考试，我和马辉被分到了一个考场，而且座位之间只隔了一个走道。
　　 第一天的考试很顺利，第二天第一场考试就是我最头疼的数学。题量很大，而且难度也不小。我先抓紧时间做出了几道我认为比较简单的判断题和选择题，然后又绞尽脑汁做出了几道小题。最后一页卷子上全部是综合性较强的大题，我看了一遍，一道也不会做。我看看周围的同学，有的正在奋笔疾书，有的在皱眉思考，还有几个在左顾右盼，企图寻找“外援”。我又看了看旁边的马辉，他早已做完了，正在逐道题验算，检测。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数学又要亮红灯了。
　　 忽然，一个小纸团飞到了我的卷子上，我抬头一看，其他人仍然在紧张地做题，监考老师坐在讲台上似乎昏昏欲睡，马辉扭过脸冲我微微一笑，我顿时明白了，我悄悄把纸条展开放在卷子下，正是后面几道难题的简要提示，我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几分钟后，当我刚写完最后一道题，下课铃响了。
　　 虽然知道作弊不光彩，但我知道自己的数学考得及格了，心里还是很高兴。
　　 当数学老师宣布了全班的成绩时，我第一次对马辉说出了自从进入二中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马辉！”马辉还是绽放出他那阳光一般温暖的微笑：“不用谢，秦越，你也没少帮我啊！”
　　 从这以后，我打破了不和男生说话的陈规，开始和马辉正常交流起来。我经常向他请教我学习起来很吃力的数理化难题，他也向我咨询一些写作技巧什么的。经过两个月来的交流，我们都开始熟悉了，班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我有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其中一个是来自邻县的李淑英。
　　 李淑英坐在我的后面，和我们班的班长坐在一起。
　　 李淑英学习比较差，但人长得漂亮，据说父亲是个包工头，家里很有钱。她除了上课，大部分的时间就是用来打扮了，她是我们班里穿得最漂亮的，每天李淑英总是裹着一股香风从我面前走过，化着淡妆的脸蛋很精致，班里有好几个男生都明显地在讨好她，可我看出来，李淑英对我的同桌马辉很有好感。
　　 原来我以为李淑英对马辉好也和对我好一样，是为了抄袭我们的作业，可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的看法改变了。
　　 那是期末考试前几天，我们上最后一节体育课，进行立定跳远比赛。我的体育也不行，我跳了两次都没有超过一米五的及格分数线。最后一跳之前，我对体育委员，也就是我的同桌马辉悄悄说：“马辉，照顾我一下，求你了！”马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我奋力一跳，马辉看了看，说：“一米五，及格！”我后面就是李淑英，她第一次和第二次也没有及格，她也奋力一跳，马辉看了看说：“一米四八！不及格！”
　　 李淑英急了，她指着沙坑里的脚印大声喊道：“凭什么别人跳到这儿就算及格，我的就不及格？”
　　 “李淑英，谁跳到那儿算及格了？”
　　 “谁？你心里有数！你的心上人呗！”李淑英抹得粉粉白白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嘲笑。
　　 我周身的热血“刷”地涌到了脸上，我看到马辉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李淑英，你别信口开河，侮辱人！”
　　 “哼！谁不知道你和姓秦的是老相好啊！考试还不忘传纸条呢！”
　　 我再也挂不住了，我捂住脸转身就跑，有几个男生开始起哄：“马辉，快追啊！哈哈！”
　　 最后我和李淑英等几个同学又补考了一次立定跳远，幸运的是，我及格了，李淑英依旧是一米四八。
　　 从那以后，我一句话也不再跟马辉说了。
　　 高二下学期，我们分了文理班，我在文科班，马辉在理科班。让我意外的是，理科很差的李淑英也报了理科班，像一只乖巧的哈巴狗每天都缠着马辉。这时我才知道，李淑英喜欢马辉不是一天两天了。
　　 偶尔在校园里相遇，马辉还是对我微微一笑，我故作冷漠，其实心里也很想跟他笑一下，只是我怕紧跟在他身边的李淑英，还有校园里明里暗里那一双双好事者的眼睛。
　　 转眼间进入了紧张的高三，我们都像是进行了三年长跑的选手，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我的数学还是不行，每次考试，分数总是在五十五分和五十九分之间徘徊，很少能及格。马辉的数理化依旧很棒，每次年级月考，他的名字总是出现在最前面。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我们每天的晚自习都要上到十点。有时学校熄灯了，还有刻苦的同学点着蜡烛在教室用功。
　　 这天，感冒了好几天的我实在支持不住了，晚自习一结束我就从教室里走出来，刚下教学楼，我突然一阵眩晕，我扶住了墙壁，“秦越！”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吓死我了！黑古隆冬的，你躲在暗处想吓死人啊！”我知道，这个人是马辉。
　　 “我看你从教室走出来，不敢叫你，怕吓着你，可还是吓到你了……你看你，病成这样还去上课，你应该去看病！”马辉善意地责备着我。
　　 “没事，就是小感冒！”我轻描淡写地说。
　　 “还说没事，你看你的脸都红成那样了，你在发高烧吧?我陪你去看病吧！”
　　 我摆摆手：“算了，这么晚了，诊所都关门了！你快回去吧！别让淑英看到了……”
　　 “你啊！秦越，你去楼后那个月季花坛边等我！我给你点东西！“没等我拒绝，马辉就向男生宿舍跑了。
　　 一会儿，马辉跑了过来：“这是我下午去药店拿的药，电视上经常做广告的，疗效不错！这本书是我几个月前买的，上面的题不错，我都做过了，难点重点都批在了上面。你看看，或许对你有帮助!”
　　 我看着黑暗中的马辉，不知道说什么。
　　 “秦越，你可能不知道，我自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马辉突然说道。
　　 我的嗓子有些发紧：“马辉，你不是和李淑英好吗？”
　　 “秦越，你见过咱们乡下的剃头挑子吗？”马辉调皮地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准备报河南大学，你呢？”马辉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报什么学校。
　　 “秦越，报河大吧！我们还在一起！”马辉鼓励我。
　　 楼上传来了几个同学的说话声，我匆忙地说：“我要走了！”
　　 “越，我在河大等着你！”马辉把东西递给我，从他的手上传过来一丝温暖，传到我的手上，如同电击，我的心禁不住一阵战栗，他敏捷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庞，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马辉，我在心里默默念道：我一定要考上河大，和你在一起！
　　 很可惜，由于数学拉了分，我以十分之差无缘大学。马辉金榜题名，实现了他的河大梦。
　　 在马辉的鼓励下，我参加了复读班。
　　 这一年里，马辉除了每周都给我寄信，还不时寄过来一些数学复习资料。他在每一封信里都鼓励我好好复习，争取考上河南大学！每封信的结尾写着：“越，我在河大等你！”每次看到这一句，我都想起那个晚自习，仿佛又感受到了他手上传过来的那丝温暖。
　　 一年后，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考上了河南大学。
　　 伴着九月的凉爽秋风，我来到了K城，迈进了梦中出现多次的那个大学校园。
　　 接待我们的是上届学哥学姐，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马辉！”
　　 马辉高兴地走过来接过了我的行李包：“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秦越！我终于把你等到了！”
　　 “多谢你的鼓励！马辉！”我知道，是再次见到他的信念鼓舞着我经受了一年的寒窗之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马辉让一个女生带我先去宿舍：“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你先去报到，注册！”我恋恋不舍地跟着那个女生向宿舍走去。
　　 走了几步，我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门口的马辉，却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在说笑，马辉满眼宠溺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孩，突然用手捏了捏她那好看的小鼻子，两个人开心地笑着。
　　 我的心里涌上来一丝酸涩，像吃了一个未熟的青杏，难道这就是初恋的味道？
　　 那一年，我不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