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场风光婚礼
你在不经意间的两句抱怨,让他自惭形秽地羞愧了很长时间。
他在跟我讲述这个故事之前,说他实在无颜再见家乡父老,尤其是无颜面对你的娘家人。
事情的起因是,你娘家大哥打电话跟你说,你的侄儿阿文定于腊月二十四日举行婚礼,让你转告他一声,希望他能届时出席,并为阿文主持婚礼。你在转告他这一消息时,他便随意地说:“我又不是没得电话,为嘛要你转告?”你一听这话,非常恼火,暴跳如雷地数落起他的种种不是,抱怨他当初娶你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举办,只接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在一起,简单地吃了一顿酒饭便算完事儿了,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争竞娘家的接客礼数?
你的这一席不经意的抱怨和数落,让他羞赧得无地自容,近一个星期了,他都不敢面对你,他以代替同事值班为由,躲在值班室里不敢回家。
二十四年前,他在离老家不远的仙河乡林业站工作。你曾多次向他暗示结婚的愿望。他一想到自己居无定所的处境,便十分歉意地对你说:“再等几年,等我攒够了买房的钱,风风光光地娶你。”
然而,那年8月1日,你突然来到他工作的丁家坪管理区,他当时正在乡政府开会,还不知道你来了。管理区的妇联主任杨阿姨在了解到你们都已老大不小,也早已领取了结婚证,只是因为没有房子而不能完婚的情况后,便试探着跟你商量:“小吕和你都已老大不小的了,如果因为房子问题,耽误了你俩的终身大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划算了?小月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管理区呢,也算是一级政府,由我们管理区给你们主持一个革命化的婚礼,等以后条件好些了,再让小吕给你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杨阿姨是回族人,老家临近陕西,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
你听完杨阿姨的话,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杨阿姨一面吩咐管理区的炊事员小王操办酒宴,一面给乡政府打电话,替小吕请假,催小吕赶快回到管理区。接电话的是乡党委的宣传委员老张,老张又是小吕的同村老乡。老张接完杨阿姨的电话后,跟乡党委张书记作了一下简单地汇报,便从会场上拽起小吕就往外走。
小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却被张宣委拽进了供销社,然后提着张宣委选购的几大袋东西,坐进乡上派来的吉普车里,稀里糊涂地回到了丁家坪管理区。
直到小吕看到管理区门口张贴的喜庆对联驻足不前时,张宣委才告诉小吕,这么急三火四地拽着他回管理区的真相。
婚礼是由杨阿姨的爱人魏主任和张宣委共同主持的,很简单,但很隆重热闹,婚礼所应有的元素一点也不缺,只是缺少那种宏大的场面效果。
就这样,你正式地成为了他的妻子。
婚后十几年,你们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直到十年前,你们才买下他大哥的几间旧瓦房。你们在旧瓦房里才生活了八年,他被奉调进城,回林业局工作,你们这才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子。
他向我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地对我说:“我们在一起过了十四年居无定所的穷日子,她虽然也抱怨过生活的艰辛,却没有像这次那样,让我无地自容,而且自惭形秽。”
他说他当年原本打算在老家请乡亲们喝一场喜酒的,因为四嫂的一句话,他只好打消了请乡亲们喝喜酒的念头。
那天晚上,他在同父母和哥哥商量这件事时,四嫂在旁边说:“连间像样的婚房都没得,咋好意思接人家来喝喜酒呢?”他说,在他们老家,结婚时有一个重要而且必不可少的程序——闹房。四嫂当时解释说,没得像样的婚房,会让闹房的亲友觉得很寒酸的。他仔细一想也对,没有像样的婚房,还接个哪门子客人?就这样,他打消了请乡亲们喝喜酒的念头,歉意地对你说:“等以后条件好了,再为你补办一场风光婚礼。”
你当时什么也没说,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环视着单位临时给你们安排的简陋的新房,幸福满满地跟他生活在一起。
没想到啊!他说,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你却突然地抱怨起,他当年没有请人喝喜酒的那个尴尬事实。而在他们老家,结婚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志,就是请人喝了喜酒。没有请人喝喜酒,就得不到乡亲们的认可,女方的娘家人也会觉得很没面子的。
他满怀愧疚地跟我说,你虽然抱怨、数落了他的不是,他却并不怪你。毕竟,毕竟是他欠你一场风光婚礼。而且,他也不应该争竞你大哥的电话,如果不争竞你大哥的电话,也不会引发你埋在心底里的抱怨。他当时只是想,妻侄结婚,作姑父的,有理由端端架子,没有想到其它的问题,更没有反思过他自己当年对你娘家人的亏欠。
二十四年前,丁家坪管理区为你们主持完婚礼后,他在陪你回门时,备办了一份较为厚重的见娘礼——米、面、酒、肉、衣服、鞋袜等等,还请你娘家亲友在一起,小范围地认了个亲。按照他老家的习俗,讲究的是“酒肉朋友,米面夫妻”,酒、肉、米、面是必须的婚俗礼品。你父亲是个非常开明的长辈,在那场小范围的认亲酒宴上,老人家非常大度地告诉在场亲友:“现在提倡婚事简办,他们在管理区举办了婚礼,现在就算是一家人了,这门亲事也算是定下来了。女儿是我生养的,我现在有权说这个话,大家也不要有什么想法,更不要在背后嚼什么舌头根子。”
那时候,大家都不算宽裕,普遍提倡喜事新办,婚事简办,旅游结婚的普遍一层,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亲友们听了你父亲的话,都没有发表什么异议,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地认下了小吕这位亲戚,逢年过节也都开始热热闹闹地走动起来。
在老吕和你进城后,(当年的小吕,现在已是满头华发的老吕了)你参加过几次别人的婚礼,对人家那种宏大的婚礼场面便有了许多羡慕,对他的抱怨也便从此开始生根、发芽了。他在争竞你大哥的接客电话时,无意中催生了你心中已经发芽的抱怨蓓蕾,并使之迎风怒放起来。
他说他之所以招致你的相当刻毒的抱怨和数落,也是他叫化背了三升米——自讨的。他说他想得更多的,是对你的愧疚和歉意。如果,如果当年他能够按照老家的习俗,为你办一场风光的婚礼,就不会招致今天的这顿抱怨了。然而,生活毕竟只是生活而不是艺术,也不是推理小说或电影电视剧,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亏欠你的婚礼和你娘家人的脸面,恐怕这一辈子是无法偿还的了。
他听说我是个写小说的,这才跟我讲起这个故事,希望我能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代替语言表达能力很差的他,表达出对你的愧疚。故事讲完后,他又迟迟疑疑地跟我说:“假如我能活到金婚的那一天,一定为她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金婚典礼,以此代替我欠她的那场风光婚礼。”
老吕在跟我说完这番话后,数着指头算了算,他和你已经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年,距离金婚还有二十六年。他说他如果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一定要为你补办一场非常隆重、非常风光的金婚典礼,并且要请一位高级摄像师,为你补拍一套非常艺术的婚纱照,让儿女都羡慕你一番。
老吕跟我说,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乐观,近几年透支得非常厉害,时常地头疼欲裂,而且还伴有胃部绞痛等症状,前几年单位体检时,曾经查出他的胃部有一团黑影。他因为怕你为他担心,始终不敢把体检表带回家,始终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老吕说,你那一嘴的担心,会让他无地自容的。
老吕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很多,语气中满是歉疚和惭愧……老吕说他长得很对不起观众,根本配不上你的美丽,使你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遗憾。而且他家里很穷,穷得连一间像样的婚房都没有,实在枉为男子汉啊!老吕最后说,他非常地感谢你,感谢你跟着他受了这么多年的穷困折磨。因此,他一定要为你补办一场风光婚礼,以弥补他对你的亏欠。
我跟老吕交往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只是偶尔地碰到过一、两回,彼此之间也不是很了解。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话语不多,总是喜欢傻傻地望着别人微笑,并且笑得非常真诚。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对我说了很多话,认真总结起来,只有一个议题:他欠你一场风光婚礼。
武戈用第三者的身份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借第三者的口吻,表达了老吕对爱人的歉疚和爱意。立意深刻,耐人寻味。
小白拜读,问候武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