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乡佬(小说)
乡佬叫辛柱。辛柱刚到城里后,人们就喊他乡佬,最后有人说辛柱干脆把你叫乡佬吧。辛柱笑笑,不置可否。
乡佬刚从车站出来就觉得空气变了味,车站上人很多乱麻麻地并且来去匆匆旅游似的。乡佬看摆小摊的喊得嗓子嘶哑马上想起了乡间小集,小集上的小摊贩们也是沙哑的嗓音。车站霓虹灯旁有一个大音箱正在用假嗓子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乡佬便在这无奈声中走出汽车站。
乡佬在街上畏畏缩缩地走,街上的一切很精彩也很新鲜。商店橱窗里的一对挨得很紧的男女时装模特和街上的超短裙姑娘叫乡佬惊讶不已,随之便很激动,心想这大概就是城市的特点吧,包括一个格调的楼群。
乡佬走在十字街口不知东南西北,他站在那里努力辨别自己要去的方向,但没有结果。他觉得很难堪觉得路人的目光很锐利,犹豫再三后他决定向人询问。乡佬看着从身边走过的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就是张不开口,乡佬不敢正视他们高傲的眼睛和悠然自得的姿态,乡佬觉得这些人均不怀好意。乡佬最后拉住一个拣酒瓶的老头塞上一个信封结结巴巴说:“伯,你看这路昨走呢?”
老头把嘴一歪说:“呶,往这儿走。”乡佬觉得这话很陌生,细想才明白城里人说话是用嘴皮往外送。老头最后打量他几眼补充说:“乡下佬?”
城里人哪怕是拣酒瓶也是城里人。乡佬这么一想便觉得很坦然也十分感激,笑笑。一间小卖铺里也在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乡佬在无奈声中继续往前走。
乡佬有—个感觉,觉得城里人很多,游上游下不断头,心想他们大概是无事可干吧生产责任制实行后人们就这么闲。后来乡佬看见一棵大树下四个老太太在乘凉,乡佬觉得他们样子很发福但面孔并不慈祥,心想看来许多地方跟乡下不同。这就是城乡区别吧。
乡佬就这么慢慢地走。三个戴变色镜穿黄大裆裤的小伙子突然过来挡住了乡佬,便有一股不祥之感马上从他心底升起。乡佬很紧张,只顾朝他们嘿嘿笑,并做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架势。
有一个把屁股扭了几下把手一扬弹了个响指说:“哥们儿,还有大裆裤吗给哥们儿让一条?”
乡佬便低头瞧自己的大裆裤。乡佬穿着一套黄军装,并且新崭崭有棱有角。这是老爸的衣服,老爸是老退役军人。乡佬临行时老爸从箱底下拿出来说穿上吧不能让城里人笑咱穷。乡佬起初不愿意穿,说他不喜欢穿新衣服,穿上新衣就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后看老爸态度坚决就不情愿地穿上了。
乡佬便嗫嚅地说:“我就这么一条。”又冲他们笑。
三个小伙子弹一下响指说:“真他妈乡下佬。”便哼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样子松松垮垮地走了。
乡佬冲他们背影一笑,想这歌曲大概是所谓的流行歌吧,便又想起了流行性感冒。
乡佬走到表哥家门口时天已傍晚。傍晚的街很轻松很愉快就象街上的一对对恋人一样。乡佬没有敲门的习惯,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此时表哥和表嫂正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亲嘴。乡佬吓了一大跳,只差喊了出来,便面红耳赤、心惊肉跳不知进退。
表哥结束了亲吻漫不经心地说:“以后进门要敲一下。”乡佬看见表嫂瞪了自己一眼,便知道是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打扰表示愤慨。
表哥对表嫂说:“这是辛柱。”又对乡佬说:“这是你表嫂。”
乡佬口里“嗯”了一下,但他不敢正视这位长得很美的表嫂,尤其是现在这副冷若冰霜的脸。乡佬想,表嫂如果微笑的话一定是绝了。便惶惶地看电视。电视上一个男青年正向一个女青年指手划脚地慷慨陈词,样子极其激动,但那女青年无动于衷。乡佬莫名其妙。
过一会气氛稍微融洽了,表嫂挺着个大肚子在乡佬面前走了几圈抚摸着肚皮说:“辛柱你说这是儿子呢还是女子?”其声音很是柔美。
乡佬涨红了脸,低声说:“我咋知道呢。”乡佬不会说这是儿子一定是儿子之类的奉承话。
表哥是去年结婚的,据说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光酒席办了五十七桌,花了一大笔让人心跳的钱。乡佬没见过表嫂,这是第一次,所以乡佬觉得很窘迫又觉得城里人大方得过分了点。
电视中的男女青年的戏演完了,便是一个留长发穿女式服装的男青年醉了似的一摇一摆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表哥说:“辛柱,你第一次来城里是什么感觉?”
乡佬便对表哥说了一大通今天在路上的所见所闻还加进去了自己的看法。表哥没听完便摆摆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你是少见多怪,见了骆驼认为是马肿背。”
表嫂淡淡地也加了一句:“真正的乡下佬儿。”
乡佬觉得很扫兴,不再言语。
乡佬是接到表哥的信才去城里的。上次表哥回来探亲时老爸说辛柱大了坐在家里没事干,你在城里干事门路多给辛柱寻个活儿挣俩化肥钱吧。表哥说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到处人员饱和,待业青年还一大堆呢。老爸说你就试试吧。老爸说话时样子很虔诚,乡佬为此很难受,想老爸年纪一大把了还给表哥低声下气,太划不来了。最后表哥总算开了金口说他可以尽力而为,不过有可能活儿苦。老爸说活苦没关系,咱乡里娃有的是力气。乡佬听老爸说这话马上伸了伸结实的胳膊。
过了半月表哥来了音信,说他花了几百多元终于在建材厂找了个活儿,说乡佬收到信后就可启程。乡佬临行,老爸千叮万嘱说城里不比乡下,要灵活点,搞好人事关系,该花钱处就不要抠,并且举例说自己当年要是在钱上灵活点儿现在肯定在县上干事了。乡佬听着老爸的话,频繁地点头并且全记在了心里。
乡佬到城里后就在表哥家住了下来。
中午吃过饭,乡佬迷迷糊糊地睡觉,表哥推醒他说:“辛柱起来吧,我带你去报个到。”表哥也是刚刚睡醒,所以说话时还打哈欠。
中午乡佬一般是不睡觉的,他没有这个习惯。在家里的时候,中午可以坐在门前的柳树下三四个人凑一堆谝闲传,要么到沟里去钻进泉水里闹个痛快,或者找一本没处用的药书乱无头绪地看。但城里人有午睡的习惯,表哥和表嫂睡下后,乡佬无事可干,想找一本书看看,可找不到,索性到隔壁自己的卧室里去斜躺在床上想心事,没想竟慢慢地入睡了,并且睡了个一踏糊涂。乡佬醒来后觉得头很晕,想这午睡是折磨人的事情,无聊至极。
建材厂的厂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不知什么缘故头顶已是光秃秃一片。表哥给厂长毕恭毕敬地递烟,然后作介绍。厂长听表哥介绍时头也没抬,用胖而短的指头在桌面上叩击,最后说:“就让他去管道组。”
管道组不多不少七人,加上乡佬便是八人。组长是个脸很长的女人,女人把乡佬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然后笑眯眯地说:“小伙儿挺精干的,当我的徒弟好了。”便这么一锤定了音,然后,女组长象慈祥母亲一样问乡佬的姓名、年龄及家里情况,又递给乡佬几件工具,说:“今天就开始上班吧。”
乡佬对女组长的印象是:不漂亮,但很和气。
乡佬干活不惜力,一直把自己弄得很累为止。一块的哥们儿见他活儿干得泼实说:“乡佬缓一会儿吧。”乡佬似乎没听见,另一个哥们儿说:“乡佬有力气叫他干吧。”乡佬便冲他一笑。
后来哥们干脆说:“乡佬、乡佬,把我的一份干了吧。”乡佬便真的干了。
哥们说:“乡佬真他妈的够意思。”
乡佬一笑。
组长说:“乡佬不是够意思,而是风格高,是雷锋精神。”
乡佬又很不好意思地冲组长一笑。
乡佬干了一月之后,就发饷了。发饷那天哥们儿还有女组长个个喜笑颜开,好象生平再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哥们发一声喊:“哥们儿,领饷去啊!”便抛下工具和工作服,鱼贯而去。乡佬没有去,乡佬想自己刚进厂大概没工资吧,又不好意思问。
待他们走光了,乡佬便一个人发呆。乡佬想这一月要是真开了工资,首先应该给家里汇去,家里困难,老爸那么大年纪了,还没喝正儿八经的好茶呢。该不该给表哥家买点东西呢?算了吧,他什么都有啊,以后吧,以后再给表哥买,以后,说不准自己还能干出名堂呢,干出名堂就不仅仅是买点东西了,应该是把老爸接到城里住住,让他看看新鲜。乡佬越想越远,脸上露出了童孩似的笑。
“乡佬,乡佬。”
乡佬想得正入神,女组长喊他。乡佬走过去说,师傅有啥事吗?乡佬见女组长笑眯眯的样儿自己也笑了,乡佬是尊敬女组长的。
女组长说:“乡佬,你的工资我替你领了。”女组长说着,扬了一下手中的几张票子。
乡佬搓着双手,瞅瞅女组长,瞅瞅女组长手中的钱,嘿嘿笑了。那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乡佬想自己家什么时候曾进来过这么个大数额的钱。
女组长说:“乡佬,别操之过急,他们来了,看怎样处理这钱。”
班组的一伙领了钱兴冲冲而来。
“乡佬请客,请客、请客。”哥们儿起哄。
“对对对,乡佬请客,作为我们的见面礼。”
“我们刚进厂那会儿都是要请客的。”
乡佬不知怎么办才好,很难堪地冲组长一笑。
女组长说:“乡佬,你看大家都这么说,放大方点,请就请吧。钱嘛,身上的污垢,去一层还有一层呢,请吧。”
乡佬不置可否。后来想起老爸在临行时说的话,猛然醒悟,便剧烈地点头,笑着说:对,请,请,钱嘛,该花处就花。”
下班后,便一窝蜂地涌向附近的餐馆。餐馆小,但装潢得很洋气。乡佬一组人坐定了便由女组长点菜。女组长起初让乡佬点,说乡佬请客应该让乡佬点,乡佬没上过馆子,说我不会,还是师傅点,女组长便毫不客气地点了。
女组长跟这里很熟,她喊了声:“老板,来一段音乐。”便有两个大音箱闷闷地吼那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哥们儿随着节奏,晃荡椅子,并且用鼻子哼。
吃完结帐,一算,三百多元。乡佬一听这数字,眼睛朝后瞪,妈呀,一顿吃了一个月的血汗。乡佬的心凉透了。
女组长说:“乡佬心疼这几个钱了?”
乡佬赶紧摇头说:“不,不,钱嘛,完了再挣!”
哥们儿便一片欢呼:“真他妈,真他妈乡佬!”
乡佬回到表哥家,饭已吃完了,乡佬不说话回到隔壁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乡佬想城里人真能花钱,打水漂儿样,那餐馆也真不是人去的地方。
表嫂随便转了进来,看了看乡佬说:“辛柱,你吃了没有?”
乡佬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说:“吃了吃了。”
表嫂柔声说:“辛柱,算日子今儿该领饷了吧。”
乡佬红着脸,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发了。”
表嫂腆着大肚子在地上又踱了几步,心事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钱不是凭空飞来的呀,光每月菜钱、面钱就百元呢。现在的钱呀。”
乡佬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也知道物价上涨这档事,说:“我们三个人吃呢,咋能不费。”
表嫂转过脸盯着乡佬,笑着说:“对啊,辛柱你可脑子真灵,确实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说完便踱出去了。
乡佬叹一口气。这一口气叹得他一激灵,似有所悟。乡佬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乡佬又在表哥家住了两个月,表嫂的肚子终于瘪了下去,增加了一个胖乎乎粉嘟嘟的小子。满月后,表嫂托人叫了一个城附近的丫头来带孩子,自己去上班。表哥表嫂俱在经委工作。
这天乡佬下班晚,回到表哥表嫂家,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异常,果然表哥嫂都拉着脸,又见保姆往铁簸箕扔几个碎瓷片,便明白战争刚结束。但不明其故,悄悄回到隔壁。
过一会小保姆进来噘着嘴念叨:“真是,真是。”
乡佬便问其故,小保姆一瞪乡佬说:“还不是你。你不知道房费又涨啦?白吃白住,占着个房,我都没处住。”样子气乎乎的。
乡佬面子上挂不住,口里不说,心上却十分明白,便十分难过,想这住房也得缴钱,叹一口气,默默收拾自己的家当,准备搬到厂里去。乡佬想,自己太难为表哥了。
表哥进来坐在床沿上抽闷烟。乡佬可以从表哥脸上看出他内心有多复杂。表哥说:“辛柱,不是你嫂子发火,唉,现在可真够难人的。”
乡佬说:“我今晚就搬过去。”
表哥沉默一阵说:“难为兄弟了。”
乡佬搬到厂里后,厂里住的同事们很高兴,说真他妈乡佬你早该搬来了,你搬来了咱哥们晚上便可以出去转转了,说着便扑过来在乡佬脸上咬了几口,乡佬脸涨了个通红。
乡佬下班后反正闲着,闲着便可以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做二分之一的门卫工作,也可以听外面的喧哗,听轰轰烈烈的歌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乡佬便想此时家里人肯定已吃完了饭,在院子里说话,说天气,说庄稼。老爸肯定在抽旱烟,旱烟蓝莹莹地缕缕升空最后化为乌有。乡老想门外的柳树下肯定有一堆人纳凉闲谝,说外面的世界,谝谁家女子长得乖巧……
乡佬的生活很平淡。
女组长照样笑眯眯一副菩萨样儿,哥们儿照样很亲热地称辛柱为乡佬,照样叫乡佬帮忙。每月工资发了便照样轮流请客,每次请客得三四十,这一点乡佬在给老爸写信时已经提及,并且说自己实在不敢开销,老爸回信中说七八个月才轮一回,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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