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前世今生桃花扇(小说) ——都市聊斋之一
一
子衿在冥殿呆了300年了,阎王也不理她,每次有重大的公事,无常们和鬼卒们正襟危坐的,子衿便觉着无聊,在殿内荡来荡去,阎王和部属都视而不见。
300年前子衿来阴间前的那一世叫李香君,在秦淮河畔的媚香楼长到16岁,养母李贞丽是个精明的妈咪,把李香君等若干买来的漂亮女孩培养的人品出众、才华超群,按现在的标准个个都是硕士以上水平,还多了琴棋书画等文艺特长。及髻后又过了几年,这日妈咪将大家领出来展示,投入的要求回报了。
才艺表演后开始PK,以此分等级来确定价格,最后只剩下李香君和陈圆圆时,PK现场的气氛简直可以把画舫的顶掀掉。两人相貌差不多,文采李香君强了些,而陈圆圆胜在狐媚,大家以投壶游戏为选择方式,香君和圆圆面前各立一壶,大家以手中箭投掷入壶,最后以谁面前的壶中箭多为胜,现场力挺陈圆圆的是著名的公子冒辟疆,在他的带动下,陈圆圆面前的壶里,箭明显要多一些,香君是个倔强的人,表面仍笑吟吟的,心里其实很沮丧。
这时一个伏在桌上沉醉的人突然起身,拨开众人疾奔到船栏边狂吐,疾奔中就有秽物从嘴里喷出,大家惊呼躲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此人,香君认得此人是前户部尚书侯恂的公子侯方域。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侯公子伏在船帮狂吐,半晌侯公子直起身来,刚才弯腰的时候文士巾跌落了,发髻散乱开,江风吹过将一缕黑发直直飘起。
侯公子是复社四大公子中最俊美的一个,方22岁,浓眉凹眼鼻梁挺直,方嘴角,嘴边总是不屑的表情,眼神里或是不羁或是专注或是迷茫,此时他就是茫然的神色,在扫视一圈后眼光停到了香君身上,天哪,这是什么眼神,先是在脸上停留时吃了一惊的样子,旋即放肆的往下审视胸部,然后回到脸上直直的瞪视,大家都安静下来,侯公子突然一拍手大叫:有诗。大家轰然叫好,于是有人铺好宣纸备好笔墨,侯公子踉跄上前,握着笔又向香君瞪视了少顷,一挥而就。
另一个擅长格致的知名公子方以智在旁俯身观看,侯公子罢笔后颓然坐倒,方以智大呼叫好,然后湿淋淋的将宣纸托起向大家展示,诗曰:
绰约小天仙,生来十六年;
玉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
晚院香留客,春宵月伴眠;
临行娇无语,阿母在旁边。
展示中大家无不叫好,于是香君面前的壶雨点般被箭投入,刹那间香君就有了从良的念头:我要嫁此人,哪怕是做妾,我绝不接客。
李香君完胜成为花魁,然后是破瓜拍卖,这时侯公子却呆坐那儿一动不动,拍卖的节奏很快,已经叫到8000两了,香君一直直视着侯公子,心里急的跟撞鼓一样都快破了,侯公子却颓丧的呆坐着,脑袋缩在肩膀里。这时妈咪李贞丽轻叹了一声说到:唉,侯公子虽官宦人家,倒不富裕,家教又甚严,此次到南京乡试治学,家里是不会给他玩儿的钱的。说完又转向香君:女儿,妈知道你的心思,可没法子,唉,苦命的女儿啊!
香君立时嘴里泛上一股绝苦之味,江风吹到身上滚的满是暴栗大疙瘩,脑子里昏昏沉的,嘴角也开始抽搐,想控制也控制不住,扁啊扁啊的,眼泪劈哩啪啦开始往下掉。侯公子似感应到了,猛的坐直身子直盯着香君,两人隔着恍恍惚惚此起彼伏应拍的嫖客举起的胳膊四目相对,很快香君模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昏昏沉沉快要倒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叫:侯公子一万二千两。众人大哗,此人又叫道:诸位都乃雅人,可否成人之美,我杨龙友感激不尽。
香君急速摸干眼泪看去,见是儒商杨龙友,正冲众人祝着罗圈揖,众人哂笑四散。李贞丽一拍香君肩膀大喜曰:杨大官人资助侯公子了,呵呵,乖女儿,你的运气来了……
妓院的破瓜也要吹吹打打和正式的婚礼一样的,香君被扮成新娘,与侯公子拜了天地送入了洞房,侯公子又喝了几十巡酒这才入了洞房。洞房就是香君平时的宿处,侯公子进来后先未急着撩开盖头,香君被蒙着看不见,但地下的影子显示侯公子在审视室内的装饰,踱了几步后,停在香君自己画的一幅画下。这是一幅“寒江晓泛图”,寒雪弥漫的清江之上,一叶孤舟荡于江心,天苍苍,水茫茫,人寥寥,好一种悠远淡泊的意境,画上还题有一首诗: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
不知何处涸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少顷,侯公子问道:请问姑娘此画此诗是何人手笔?
香君头垂的更低了:谢公子见问,此乃贱妾涂鸦,公子见笑了。
旋即眼前一亮,盖头已被挑开,侯公子那浓厚的男人气息直扑鼻息,香君几乎晕厥,似倒非倒时已被侯公子搂住,公子那俊目直视香君,脸上满是欣喜神色:好姑娘,竟有如此才学,不枉我侯方域如此心动。然后大袖一挥,蜡烛立灭,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只听见侯公子粗重的鼻息,香君天旋地转,往后便倒……
几年后香君被无常执至冥殿时怨气直冲云霄,两个无常将其往殿中一推,忙不迭的散开,怕冲撞了这股怨气。香君立而不跪,脸色惨白,杏眼圆睁,头顶的血洞比嘴巴还大,血仍汩汩的流着,怨气从那洞里出来,形成了一条光柱,甚至冲破了冥殿的大梁,狂风围绕着这条光柱急速旋转,飞沙走石,殿顶被掀翻的瓦砾亦飞舞,光柱夺目,殿内阎王以下职司大惊失色,整衣肃立,战战兢兢。阎王急请地藏王菩萨坐骑“谛听”至,此兽对香君嘶吼半晌,那光柱才渐渐平复,香君仍直立不跪,与“谛听”瞠目对视。
阎王命判官查其来历,少顷判官报曰:此乃远古海南之花精,修炼上千年,自名子衿,与传播花粉之工蜂生情,被罚堕入轮回,又千年轮回至人世,工蜂化作才子侯方域,与子衿成就《桃花扇》故事,其时,天下大乱,战争频仍,人心叵测,世道险恶,子衿化之香君任人欺凌,执着之情未改而被辜负,才学被践踏,贞洁遭欺辱,非命而死,其原为花魄,不在五魄之内,又怨气冲天,我职司实难排解。
阎王思忖良久曰:人间结缘结怨,须重回人间化解。待人间盛世和谐之时,准其投胎,与工蜂化解吧。
又曰:此花精容貌太美,易惹尘缘事,投胎时可毁其容貌,再准入世。
这一过就是差不多300年,公元1985年5月25日,奈何桥边无常执来女子一名并携阎王手谕一道,孟婆打开手谕,原来是要将该女子容貌毁掉,孟婆见那女子粉妆玉砌的容颜,抖动的如筛糠一般,不慎将一碗孟婆汤打翻…….
二
公元2008年春节前,江南好大一场雪,直至成灾,江南汽车制造厂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里,按规定暖气温度只能打到18度,但房间过大根本不顶事,这种天气也几乎没什么人来应聘,冷清的大家更是瑟瑟发抖,这时偏偏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进来,门口的小王立即打了个寒蝉,他低声喃喃咒骂着,起身一看,却登时目瞪口呆……
进来的是个女孩,穿着白色的KAPPA羽绒上衣,牛仔裤,烫着卷发,身高约1.65左右,瘦弱,苍白,眸子随着带进来的寒气显得迷茫的样子,眉毛修长,鼻翼也很纤细,下巴看起来有些倔强,细长的脖子裹在红色的围巾里古色古香,她转身去合上门时腰部的弧线极美妙,小王看着,有些恍惚,那女孩又转过身面对着小王,眼睛亮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然后浅浅的一笑。
这是工业企业,没什么美女,这女孩是小王迄今见过最漂亮的一个,甚至是他一生见到的最漂亮的一个,那睫毛的闪动和那浅浅一笑竟让小王不知所以,也不觉得冷了,浑身痒酥酥的,只是呆呆的静静的瞧着。那女孩再一笑,然后走近,把手里的资料平摊在小王的桌上,轻轻的说道:我来应聘的。
女孩走近时有股非常温馨的香味,在严寒中也沁人心脾,小王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开口说话,奇怪的是一瞬间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女孩道:您说什么?女孩的声音也是那么悦耳,这时整个大办公室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都呆呆的静静地看着女孩,小王再说了一遍,仍发不出声音,这时科长从最里面说话了:到这边来吧。
女孩拾掇起资料冲小王点点头往里走去,香味渐渐飘走,小王这才回过味来,颓然坐倒,然后就是整个下午的恍惚,下班了在厂车上脚冻得木木的才醒过来,恰好和科长坐在一起,便问了一句:今天那女孩是谁?科长显然还没醒过来,木讷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刚来的,叫子衿,分在总经办。
子衿经过两天的培训便到部门报到了,领导看到她也是眉毛跳动了几下,然后清清嗓子把子衿分到了下属的一个接待部门。子衿已经习惯与人初见面时对方惊异或失神的样子,所以每次背转身后都会一笑,倒不是自我膨胀,而是对平庸男人的不屑。
子衿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亲老实巴交,母亲羸弱,子衿不象是这家出生的孩子,自小就很沉静雍容的样子,几岁开始相貌便很出众,与邻居的孩子格格不入,上大学后邻居的叔叔阿姨看到子衿也是很敬畏的样子。
其实子衿心内一直焦躁,从记事开始就总做着同一个梦,朦朦胧胧的桨声灯影,画舫里女子的娇笑喧哗,一个带文士巾的男子似笑非笑的脸,还有股诱人的雄性气味,每当这张脸出现时梦里的子衿就会有种莫名的情绪,焦躁、愤怒、委屈、好像还有些柔情和甜蜜,子衿努力的伸手过去,似要抚摸,又似乎在愤怒的情绪中要挥手去打,之后头顶一阵巨大的疼痛,一切都消失了,紧接着出现的很清晰,一个满脸褶子的古装婆婆在殷情的劝自己喝小半碗的琼浆,那滋味很是受用,婆婆很慈祥,但子衿却悲从中来,放声哭泣,每次都是在呜咽中醒来,那悲伤的情绪还笼罩着自己,很久很久不能自拔。这梦折磨了子衿很多年,使得子衿表面沉静内里很是不平静。
到科室时科长是个中年妇女,看见子衿的时候很平静,似乎一直在等着,这次轮到子衿吃了一惊,科长酷似那个梦里的古装婆婆,只是年轻了20几岁,但表情不在慈祥而是阴鹜,和子衿说话也是没好气的样子。子衿的办公桌就在科长的前边,子衿摇摇头,这下不自由了。
之后开始平淡的日子,子衿并不是第一次工作,刚毕业时那段动荡的日子让子衿受益匪浅,科长很矫情,干涉过多,但一切都还应付自如。只是那个梦越来越频密,子衿也越来越睡不好,经常半夜在呜咽中醒来后就就不能入眠,月光如水,停止哭泣后子衿拥着被子怔怔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发的要穿成线,自己却不明所以,等叹口气醒悟过来时,天已蒙蒙亮了。
子衿的步伐一直是轻盈的,语调也是,很快子衿的办公室门庭若市,子衿并不搭理他们,那些人也不敢逼视子衿,只是装作来办事偷偷的瞟几眼。子衿的工作单调,有领导来参观,子衿便是导游和现场讲解,平时也只是办公室的琐事,工作之余子衿便早早回到宿舍不再出来,于是,诺大一个企业,顶级的美女也并不出名。
很快天热了,公司配的工衣真的很难看,因为是接待,所以不同于其他员工,是正装套裙和衬衫,只是那衬衫一点一不活泼,子衿和同僚们那些漂亮姑娘穿上如同国民党县党部委员那样正儿八经的样子。那日子衿已经接待了几拨了,汗流浃背的,乘那些领导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时子衿飞快的上了一趟厕所,出来在过道里看看四下没人,伸手往后把汗湿黏在身上的文胸带拔啦拔啦。
突然,身后有股熟悉的气味传来,那气味霎时间便满满的,好象弥漫了整个过道,竟让子衿愣在了那儿,然后一个似乎很遥远声音在对着子衿说:这儿痒吗?子衿没反应过来,那人竟触碰了一下子衿伸在后边的手,子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缩回手,扭头看去。
这是第一个敢和子衿直视的男人,浓眉凹眼鼻梁挺直,方嘴角,嘴边带着不屑,但当看清楚子衿后眼里立即是吃惊的神色,紧接着往后跳了一小步,眼里却突然迷茫起来,很快眼神又开始闪亮,然后竟放肆的往下审视了一会儿胸部,在抬起脸时,眼神是放荡不羁的样子,他竟然轻轻拍了拍子衿的脸,说到:竟有如此美女?我怎么好像认识你的样子?然后又摇摇头说:不行,这样泡妞太老土了。说完便扬长而去。子衿半天才醒过味来,觉得此人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尤其是脸上被拍的地方痒酥酥的,心绪变得很不安,仔细想了想刚才的过程,不禁脱口说了一句:这小子太跩了吧。
下班忙忙乎乎差不多到5.30了,从空调的办公室一出来便是轰的一声热浪滚滚,一点傍晚的感觉都没有,阳光炽热,子衿撑开一把花伞,随着下班的人流朝厂车的方向走去。出了厂门后伞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子衿顶着伞竟然走不动了,急忙撤了伞,发现有人用手摁住了伞顶,仔细一看,是下午那个很跩的小子。
“呵呵,我叫方玉,是你们的供应商,认识一下好吗?”这小子嘴里还叼了根烟,只黏在上嘴唇上,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眼神还是那么跩。
子衿没有犹豫,伸手打掉了他的烟,然后蔑视的看着他:“走开?”
方玉一时间很尴尬的样子,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子衿绕过他自己向前走去,一分钟后方玉又死皮赖脸的追了上来。
“其实我已经认识你了,知道你叫子衿。”方玉脸上突然很邪很坏的样子“呵呵,我还摸了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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