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想起父亲(散文)
【一】
秋风敲窗微颤,落叶似歌也似泣。
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我用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疼会在梳子的按摩下慢慢减轻,躁动的心也会慢慢安静下来。睁开眼睛,细细端量这把小梳子,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
我是父亲最长的孩子,我出生时,父亲在一个中学教书。我长到三岁时,小妹出生,母亲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妹,实在忙不过来,父亲就把我带在身边,这时父亲还在这个中学教书。到了父亲的身边,父亲便多了一个每天必修的科目——梳头。父亲虽然是个男人,虽然第一次带孩子,但父亲拿捏粉笔的手似乎也很适宜拿捏这小小的梳子,没有几天时间,梳头时不再拽得我头皮疼,而且能梳得平平整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居然能梳出很好看的花样来。父亲每天梳着不同的花样,就像每天教我认不同的字一样,而我每天变换的发型,还引来玩伴们不少羡慕的眼光。父亲常在我发际两侧辫几个小辫子,辫结处扎一根不同色彩的橡皮筋,或从头顶处挑一束头发,用红绸扎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红绸的两端要留和头发一样长,走起路来荡漾着,或头发里隐约像开着一朵朵小花,或头顶上像蝴碟飞舞拉着彩虹样长长的轨迹,这样的头型常常惹得隔壁留短发的王欢欢哭闹着不要剪短发。
父亲后来说,他给我梳头时是我最安静的时候。每当晚上我闹着不睡觉,父亲就用梳子一遍一遍地给我梳头,我的头发长得很密,父亲就用手一缕一缕分开给我梳,生怕一不小心弄疼我。父亲梳头很细致,一丝头发都不会遗漏,在父亲梳子的抚摸下我会慢慢睡着。父亲说,我最爱的玩具也是梳子,常常能拿着梳子玩几个时辰。那个时候没有现在小女孩的芭芘娃娃,父亲就把一种很细长的野草或成熟后的玉米线扎成一束束,给我当头发用。我就学着父亲的样子,捏着一束小草或一束玉米线认真梳理着,冬天还会偷偷跑到院子里给雪人梳头呢,在这些梳理中,我也养成了专心做事的好习惯。
在父亲的梳理中,我的头发也一天比一天长,隔壁教数学的王叔叔常常鼓动父亲,给我剪成齐耳短发,梳起来省时又省力。在他看来,剪短头发就像他给学生讲数学题一样,可以用简便计算法。父亲每次都是微笑着说:“我丫留长头发最好看。”父亲一年四季一身中山装,每天都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很是精神。他总是微笑中带点威严,他的学生都很敬畏他;他总是精益求精,总能做到不忽视任何一个学生。父亲教的语文虽然每次在学校期中考试中总排在隔壁教数学王叔叔的后面,但在年级升学考试时,他的学生的成绩又总能跻身到全校前列,而且往往超过王叔叔的课程成绩。父亲很喜欢书法,擅长隶书,笔势生动,刚劲大气,我也经常见有老师让他写对联,特别是年轻人办喜事、学校开大会,父亲总是被要求写各种各样的对联,看着父亲的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我就有种莫名的兴奋和自豪。
在父亲的梳理中,我上了小学,父亲也从中学调到了机关,那把梳子也放进了父亲带进机关大院的行李中。父亲还一直给我梳头,从小学梳到了初中,这时的父亲脸上有了几分沧桑,那把梳子也被父亲的手触摸得光亮耀眼,唯一如初的是那一排整整齐齐梳齿,一个也不少。上了中学的我已经学会自己梳头,也有了自己的梳子,父亲的梳子也就留在了记忆里。父亲把我从呀呀学语的幼童梳成中学生,也把他历经沧桑的岁月梳得一尘不染。
梳子,成了我一生的情结;长发,成了我一生的发型。
我这几年缓解头疼的一种方法就是用梳子反反复复地梳头。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中,疼痛会减少,睡意会来,我总会把梳子紧握在手里,想着父亲,踏实入睡。梦中却总有一种声音,模糊又真切,遥远又极近……
(二)
渐近渐晰的声音,让我想起那条石子路。一条不宽的石子路,仅容一辆吉普车通过,或许是时间久了抑或是走的人多了,陆续地出现了多处坑坑洼洼,路两边是随意疯长的丛丛杂草和野花,一季疯长,一季慢枯,年年岁岁,没有变化。与杂草以半尺高土坎之隔的是大片的田地,田地里长着一茬茬的庄稼,这条石子路上走着一茬茬的人生,走着一批一批的学生。
人们常说女孩是母亲的小棉袄,而作为女孩的我却和父亲最贴心,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父亲的身边成长吧。父亲带着我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幼童成长为一个初中生。小学毕业,我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这个学校离父亲的单位远,父亲就每天早晚用自行车接送我上学,尤其是冬天大雪飘飞时,父亲也一直骑着自行车接送我,每次我都幸福地坐在父亲的背后,一边听着自行车由快变慢的有规律的摩擦声,一边听着父亲由细变粗的不均匀的喘气声。从父亲单位到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段一里多的坡路。
“爸,又到这个讨厌的坡了,我们走上去吧。”
“坐稳别动,爸爸现在还能带得动你。等我老了,你长大了,就没机会带了,想带也就带不动了。哈哈……”父亲爽朗的笑声中夹杂急促的喘息声。
父亲双手扶把,我笨笨的身体坐直,父亲左脚踩着踏板,右腿用力去蹬,随着一声“嘿哟”的鼓劲,车子如一位老人颤动着缓缓向前,渐渐地,父亲的头上会冒出一丝丝热气,嘴里也开始念叨着“快上去了”,我不知道父亲是告诉我还是鼓励自己?
父亲骑车上这个坡十分辛苦,特别是雨雪天,每蹬一下踏板,胯都要微离座位,身体向前方倾去,双手紧扣手把,连脖子都挺得僵直。坐在后面的我,看不到父亲鼓足劲的表情和额头的汗水,只有喘息声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静静地贴着父亲的后背,听着他的心跳,父亲的后背是那样的宽阔那样的结实,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生的依靠。
听着车子前行发出的吱吱声,我想,这也该是我和父亲独有的旋律,而这旋律将路途渲染得有声有色。
父亲骑着自行车,每天带着我蹬上这个坡,整整三年,都是如此。寒去暑来,父亲的自行车越来越旧,我的个子也越来越高;父亲的脊背越来越驼,我的知识也越来越多。考上大学后,父亲希望我离家近点、离他近点,可那时候的我,却一心想着往远处跑,就选择了外地求学。毕业时,本可以回到父亲的身边工作,而我又一次选择了远离。而这一次的选择注定了一生的奔波,也注定了对父亲永远的亏欠。
记得去年回家去看父亲,那条石子路变成了柏油路,比以前宽了许多,路两边是整整齐齐的冬青和各种花树,正逢花开多彩缤纷,两边的田地没有了,耸起一座座高楼,路上很少有自行车,但见摩托车、小车往来穿棱。自行车的痕迹被柏油履盖了,自行车的吱吱声被小车的车轮碾碎了,这条路上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而吱吱声却永远留在记忆中。
回望着石子路上自行车辗过的清晰痕迹,父亲的爱也深深地辗入我的心底。自行车,儿时这种最朴实又最亲切的交通工具,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父亲的自行车以及自行车走过的那条石子路,却永远风干成了我心底抹不去的回忆,而那吱吱声永远甜蜜着我的梦境……
父爱如山,想着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翻越那个长长的坡路时,有哪一座山能挡得住这奔腾的父爱?有哪一座山能超过这沉甸甸的父爱?父爱如山,父亲如那愚公,把爱的大山一点点地搬进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