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考差了(微型小说)
刘浩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桌上手机里突然传来《吉祥三宝》的铃声。
刘浩拿起手机一看,是妻子打来的。接通电话后,妻子带着哭腔小声说:“刘浩,你啥时候回来?小矿高考考差了,他已经两顿没吃饭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咋喊都不开门。你赶紧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真怕小矿出事!”
刘浩吓了一跳,儿子小矿平时成绩一般。他参加高考那天,自己本想前去陪考,可单位回采的工作面断层,自己是一区之长,万一回家期间工作面上出了事咋办?矿长说了,6月份是全国安全生产月,哪个单位出了安全事故,凡是重伤以上的事故,区长、书记、跟值班干部和当班队长一律撤职。
刘浩所在的矿是新区矿井,离家一百多里路。刘浩平时住在单身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刘浩怕儿子有怨言,一个电话打给儿子:“小矿,爸爸单位井下回采工作面这几天遇到了断层,工作面中间部分有二十多米全是岩石,没法回去陪你高考,爸爸相信你能考好,等你分数下来的那天,爸爸陪你吃肯德基!”
小矿在电话笑:“俺爸,你说话可得算数。等我高考分数下来的时候,你无论多忙都得回来犒劳我和俺妈!”
眼看安全生产月已接近尾声。井下回采工作面的断层慢慢消失,据矿地质部门预测,再干一个圆班,这个工作面就进入了“一马平川”,到那时,煤机只管开足马力,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任务,安全更不用担心。这就像一个人在崎岖不平的乡村道路上开车,突然驶上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还愁啥?
单位的安全生产不用担心了,家里却出了事。刘浩听妻子说,儿子小矿已经两顿没吃饭了,这孩子咋这么倔强,你考差了我又没说啥,咋能两顿不吃饭呢?
刘浩跟单位支部书记聊起了家里的事,说打算回去一趟。
书记一听,急了:“你赶紧回去,孩子没考好,心里有压力,你回去后好好劝劝他,单位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刘浩又向采煤副矿长和矿长请了假,这才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一个小时后,刘浩赶到了家里。费了好大的劲,刘浩才敲开儿子小矿的门。
见到刘浩时,小矿一句话都没说,眼里含满了泪水,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
“矿啊,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哪一年高考不得有一大批落榜的人,看开点!”刘浩一个劲地劝。
无论咋劝,小矿就是走不出“考差了”的阴影。刀不割谁的肉谁不疼,刘浩知道儿子小矿现在的心疼着呢!
“矿啊,咱是男子汉,哭像个啥样?走,跟爸到医院去,爸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得去矿职工医院吊水去!”刘浩一边劝一边拉起小矿。
夏日的阳光洒在工人村的街道上,路上人来人往,步行的、骑三轮车的、骑自行车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偶尔有开轿车有身边驶过。唯有小矿一脸的悲哀。
不时有熟人跟刘浩打招呼,也有人问刘浩:“你家孩子今年高考考得咋样?”
刘浩一笑:“还可以,不愁没大学上!”
小矿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他嘟囔着:“可以啥?不愁没大学上,我才考466分。今年三本分数线522分,上‘家里蹲’大学确实不愁!”
刘浩装作没听见,见到熟人时依然笑着打招呼,有熟人问起儿子的高考情况时依然笑着夸儿子。
医院的注液室只有两名病人在吊水。他们好像不认识,只顾各自吊水,一句话都不说。
又过了一会,先后又有五个人前来吊水,这五个人中有三个互相认识。他们的到来,好像给本来压抑、郁闷的注液室注入一剂强心针,室内顿时热闹起来。
三言两句后,人们便聊到了今年的高考,谁谁家的孩子今年考了六百多分,谁谁家的孩子分数超过一本线好几十分。言之,无不呈眉飞色舞状,好像是他们家的孩子考了这么多分一样。
小矿听了,头低得更低了。刘浩心里埋怨这几个人,嘴上却没法说,还能把人家的嘴堵上?这不糟吗,本想带儿子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又向儿子受伤的心上捅了一刀,这可咋办?拔掉针头不吊水了,不能,自己是回来劝儿子,别没劝好儿子自己也陷进去了。刘浩进退两难,如坐针毡,他恨不得把吊瓶摘下来,把瓶里的药水一饮而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接过话题说:“能考上大学当然是好事,考不上大学也不一定成不了材。我有一个同学当初高考时才考了三百多分,他便进矿了,从掘进迎头工干起,先后当了班长、副队长、队长、副区长,现在当区长了。而另一个同学考上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不是煤矿类的大学,他毕业后回到了煤矿,可煤矿只认中国矿大、安徽理工等煤矿类的大学,那位同学只能下车间,当一般工人用。你们说能以高考来论他们谁成功谁失败吗?”
刘浩发现,儿子小矿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头稍微抬了一下。
一个中年妇女接着说:“我外甥高考时离一本线差了十分,姐姐说了他两句,这孩子差点喝了农药,最后他在镇上开了一个修车铺。说是修车铺,其实可怜得很,就是在镇上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搭了一个简易棚,弄了一套修自行车的工具,谁也想不到,十年后,他现在的修车铺变成了摩托车维修铺,还经营摩托车,别的不敢说,他至少得有一百万块钱,听说还出钱给村里修建了水泥路,还给镇敬老院捐了二十多万元。你们说他算不算成功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立即掉转话题,不再谈高考状元和跳过龙门的“鲤鱼们”,而是谈论一些高考落榜者经过努力成功的例子。不谈不知道,一谈真奇妙。人们发现,落榜者成功的大有人才,甚至比那些跳过龙门的“鲤鱼们”游得更远,跃得更高。正可谓:条条道路通罗马啊。
刘浩沉重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他一扭头,发现身边的小矿突然抬起头,面带微笑:“俺爸,咱们中午吃肯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