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鸳鸯岛，如一璀璨明珠，镶嵌于长河中段右侧。
　　 麻阳千里长河如文静而活泼的少女一般，弄鬼掉猴般地拨弄着老树飘飘忽的冉冉胡须，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黄色或褐色的河岸，饶有兴致地踩着河滩形状各异的卵石，张开双臂深情地拥抱鸳鸯岛之后，欢快地弹着琴弦跃向远方。
　　 星系环佩月戴珰，红叶题诗遗情郎；
　　 休言岛内霜秋冷，玉炉冰簟锦鸳鸯。
　　 或许是冲着鸳鸯二字，初恋的约会，热恋的缠绵，黄昏的挚爱，携手环腰，捉对成双，踏着铁索木板桥，晃晃悠悠，齐齐涌入鸳鸯岛。他们或漫步曲道幽径，或歇息亭台回廊，或观赏小桥翠竹，或倾听清风流水。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无尽的遐想泛起灵性的涟漪，祈盼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快乐地徜徉在爱河情海，荡涤滚滚红尘清除丝丝烦扰……
　　 晚秋拂晓，微风习习，白露为霜，浸骨入髓。
　　 “哎哟——哎哟——”一辆救护车撕心裂肺地喊着，急速穿过市中心，“嗤！”地一声，在鸳鸯岛对门的城东民俗村盘瓠大道上停下。
　　 救护人员从车上跳下，急匆匆进入岛内，发现一男子仰天躺着，西装革履，穿戴齐整，脸带微笑，极为安详。三支香水百合系为一束，静静地摆放在身边。花瓣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红色，一线线一点点，红于鲜血。
　　 检测滚在男子右脚边的药瓶，证实是用来盛装安眠药的。同时检测男子眼球、瞳孔、鼻孔和手指，马上采取紧急保救措施，当机立断地大手一挥：“还有生命特征，抬上救护车，回急救室抢救！”
　　 这位男子是自杀还是他杀？是为情所困还是因事而累亦或还有他因？欲想弄个清楚明白，还得从萧家庄说起。
　　
　　 二
　　 去麻阳县城五里，有一弯弯小溪汇入千里长河，蜿蜒曲折的溪道似游龙过江，时而仰头高吟，时而低首浅唱。高低起伏的溪水既像赶路的苗家汉子，匆忙移动着永不停歇的脚步；又如柔顺多情的姑娘，或羞隐于遮天蔽日的修竹林中，或撩拨开低垂两岸的柳枝，身后漾起阵阵微波。
　　 这条绕村而过水面不甚宽阔的小溪，成了上好的夏季水上乐园，孩子们在这里捕鱼捉蟹玩水撒欢，大人也时常在此分享欢欣愉悦，洗去疲惫劳累落寞惆怅。
　　 美丽的小村庄——萧家庄，座落在溪边，二三十户人家。紧靠村头，有栋平房，砖混结构，三大间。屋里住着年过古稀的奶奶、十三岁的孙女萧布妮和十岁的孙子萧建和。
　　 十年前，奶奶到村口扯猪草，草蓬中发现一印花被单包着一包东西，旁边放着一个小孩。奶奶心善，抱回抚养，取名萧建和。
　　 及至三岁，萧建和只会“啊啊”乱嚷，奶奶着急，带至医院。医生告之，一切正常，只是为何不能开口讲话，原因尚且不明。及至医生脸色凝重地附在奶奶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奶奶失色大惊，双手紧捂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说十哑九聋，可萧建和却能听懂大家的话，常常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只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却不能进学堂读书，老师不收哑巴。看着萧布妮背着书包来回于家里学校，虽然悻悻然脸上写满无奈，但他却并不沮丧颓废，每天到学堂附近的山上砍柴捞猪草，听教室里传出的郎朗书声，看操场上跳绳打球嬉戏打闹的身影。
　　 萧布妮每天放学回来，萧建和就缠着她，要拜他为师。
　　 萧布妮不推辞，作古正经地当起了小老师。她把当天学到的知识一五一十地悉心传授，当然，只能教些简单的，其他则无能为力。
　　 寒来暑往，星移斗换。十五岁的萧建和帅哥雏形初成：一米八的个子，国字方脸棱角分明，浓密大眼炯炯有神，身材魁梧健硕，皮肤黝黑发亮，特别是一身肌肉，既显得有力气又非常性感。
　　 时逢逆境晓事理，身为男儿当家早。
　　 萧建和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揽在肩上。农忙时在家耕田种地，农闲则跟着村里的人进城做建筑小工，挑红砖担卵砂扛水泥背瓷砖，从不喊苦叫累，一天能挣到一二百来块钱。即使从建筑工地回来，也不肯闲着。到山上砍一些柏树枝，扎成一束一束的，放到溪水里。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用捞网逐束去捞，柏树枝上沾满了活蹦乱跳的小青虾，不到两个小时，每每又可添二三十来块收入。
　　 萧建和不学抽烟喝酒赌钱打牌，中饭都是奶奶老早就起来做好的，装到饭盒里带到工地去吃。奶奶见萧建和将挣来的钱全交，要给建和口袋里留下一些钱，以备急需。萧建和微笑着，摇头拒绝。奶奶自然是笑在眉头喜在心，常常伸出大拇指夸奖孙子明理懂事。
　　 小时，萧建和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萧布妮后面，上山掐蕨扯笋摘萢，下河捕鱼捞虾捉蟹，食同桌寝同床。萧布妮读初中了，萧建和不肯与之嬉戏。萧建和觉得男女标志凸显，应该划清界限。再说，玩疯了，耽误姐姐学习多不好啊！
　　 萧布妮则不以为然，嘟嘴生闷气，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央求维持从前的和谐。怎奈萧建和心软，照常带着萧布妮上山下河。只是再也不肯和萧布妮睡一床了，因为她喜欢裸睡。
　　 进入高中，萧建和连玩也不肯和萧布妮玩了。
　　 萧家庄离县城不远，萧布妮每逢星期天都要回来。
　　 萧建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伸出大拇指“啊啊”直夸萧布妮做的好，还头偏着靠在右手上做沉睡状，称赞被子床单洗的干净，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谈谈香味。
　　 萧布妮对着萧建和比划着：只要你愿意，姐姐一辈子照顾你。
　　 奶奶点着萧布妮的额头嗔道：“死妹子，也不害羞！”
　　 萧建和脸红得如鸡冠，咬住嘴唇不说话。萧布妮却“格格格”笑得前俯后仰，笑声穿过小屋，传出很远很远。
　　
　　 三
　　 幸福的时光就像村边的小河流水一般，不经意间，哗啦啦地过了几年。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奶奶却病倒了。萧建和叫来救护车，准备把奶奶送到医院。
　　 奶奶觉得自己大限到了，不肯。趁还能说话的时候，把萧布妮姐弟俩叫到床前，交给萧布妮一个小木匣子，断断续续地交代：“布妮啊，这个你好好保管，只能一人看。建和虽然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但成了一家人，就是前辈子修来的缘分，要百倍珍惜。”
　　 萧布妮眼里噙着泪水，双手接过，颤声说：“请奶奶放心，我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亲情已经超越了血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奶奶艰难地转过头，使出全身力气，从枕头下取出青花瓷壶，颤微微地递给已经泪流满面的萧建和：“建和，这是你父母留给的唯一一件东西，管它值不值钱，也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地保留着，不要轻易丢弃。”
　　 站在床边的萧建和双手接过，捧在怀里，“啊啊”地直点头，一阵泪雨，洒在手上，洒在父母留下的青花瓷壶上。
　　 奶奶说完，停顿了一下，吃力地伸出廋骨嶙峋的双手，将萧布妮与萧建和的手拉拢放在一起，使劲地捏着。嘴唇吃力地哆嗦着，只听见喉管里“嚯嚯嚯”地响了几下，无论姐弟俩怎么努力，始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话。
　　 弥留之际，奶奶极为失望的眼光扫视两人一眼，无可奈何地头一偏，撒手人寰，驾返瑶池。
　　 送走了奶奶，萧建和除了继续到建筑工地做工外，还包揽了家里的大小事务。
　　 经过一番彻骨苦寒,萧布妮迎来了扑鼻而来的梅花馨香。在福州建筑工程施工学院四年的学习期间，建和夏不添单冬不置棉，一块一块地积攒。每个学期开学，萧布妮从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
　　 萧建和深深地知道，姐弟之间纯洁的亲情不是茶越冲越淡，而应该是酒越陈越香。姐弟之间永远是一个甜蜜的责任，而不是别样的机会。
　　 萧布妮当然知道萧建和的心思，每个月都要写一封长信回来，和萧建和一起分享快乐，诉说思念之情。
　　 萧建和只字不回，只是把姐姐的一封封来信整整齐齐地珍藏于箱底，有时又抑制不住那驿动的心，翻出来读读。读完，坐在门槛上，手抚摸着萧布妮的信，望着村口乃至远方，静静地发呆。
　　 四
　　 萧布妮大学毕业，放弃在大都市工作的机会，拒绝国内几家有名企业的高薪聘请，火急火燎地赶回萧家庄。
　　 当萧布妮告诉萧建和，不想离他太远，准备在麻阳发展时，萧建和鼓着腮帮子“啊吧啊吧”了几个晚上。萧布妮知道萧建和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急，希望自己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生活得幸福美满些。
　　 萧布妮毕业回来的第七天，萧建和用手势告诉萧布妮：这个月领了六千八百块钱的工资，下午请你到城里去吃大餐。自姐姐回来，弟弟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呢？
　　 提起下馆子，萧布妮不免想起与萧建和第一次吃水饺的事情来。
　　 那是第一次领到四千八百块工资的时候，萧建和非常高兴，屁颠屁颠地拉着萧布妮去吃饭。
　　 两人手拉着手来到大酒店门前，萧布妮却停步不前。她告诉萧建和：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去吃碗水饺吧。况且，今天有点咳嗽，一见油腻的东西就想吐，只想喝点热汤润润喉咙。
　　 说完，萧布妮咳嗽了两声。
　　 萧建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萧布妮：吃药了吗？
　　 萧布妮告诉萧建和：吃药了，还到学校医务室打了点滴呢！
　　 两人一起到水饺小摊，萧建和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坐凳，学着绅士的样子请萧布妮坐下。
　　 萧建和要老板下三碗水饺，两碗在这里吃，一碗打包带回家给奶奶。
　　 萧布妮微笑着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饺子里的肉一坨坨剥出来，放到萧建和的碗里。
　　 萧建和疑惑地望了萧布妮一眼，低下头来，“阿巴阿巴”着将碗中的肉一坨坨退回。
　　 萧布妮见状，连转向一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不吃。
　　 萧建和一脸无奈，望了望萧布妮，又看了看碗内，只得老老实实地又一坨坨夹回。
　　 萧布妮笑了！
　　 就这样，两碗饺子一人吃肉，一人吃皮喝汤。
　　 饺子店老板见了，打趣道：“俩口子别这么恩爱好不？真的想让大家对你俩羡慕嫉妒恨呀！”
　　 萧建和听见满脸羞红，“阿巴阿巴”着两手乱摇，低头只顾乱吃。
　　 看到萧建和窘迫的样子，萧布妮心里自然是挺高兴挺幸福的。盼了多少次，终于能与萧建和第一次单独吃东西了！谁说幸福是吃山珍海味龙肉燕窝？心中只要有爱存在，即使吃黄连苦胆也会倍感甜蜜！
　　 想到这里，萧布妮摸了摸略微有点发烫的脸颊，笑了笑征求萧建和的意见：去馆子里面吃好划不来哦，你收工回来时带点菜，我们自己做好不？
　　 萧建和连连点头。
　　 下午收工一回到家，萧建和就到厨房忙去了。
　　 萧布妮挽起袖子要来帮忙，萧建和把萧布妮推出厨房，摁到椅子上坐下，告诉萧布妮：姐姐是公主，累坏了弟弟会心疼的！
　　 萧布妮问萧建和：我有那么娇贵吗？
　　 萧建和“啊啊”点头。
　　 两人的饭菜不多，萧建和很快就做好了。吃着弟弟亲手为自己做的，萧布妮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最让萧布妮为之动容的是，萧建和今晚做的乌鸡炖木耳和清炒韭菜等几个菜，很是适宜自己寒性身体。他可真是个细心体贴之人，要是……
　　 萧建和与萧布妮有过零距离的接触，可那还是小时候的事。萧布妮读大学每年都回家过年，都有见面和接触，但萧建和看萧布妮的眼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羞涩。边吃饭时特别注意了萧布妮：
　　 一米六八的身材虽说丰满但极为匀称，肤色白腻，无暇无疵，毫无赘肉之感，真是添一寸显胖，减一分失美。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及腰，胖胖的瓜子脸蛋，一笑就出现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柳叶细眉下，一对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若是月光照射在那明彻的眼睛之中,宛然两点明星。英挺的鼻梁，小嘴带着俏皮的微笑，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自然艳红，分外性感。坚挺的胸部仿佛要摆脱那件葱绿色上衣的束缚,没有扣上纽扣的秋装颜色鲜艳,但在萧布妮的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也还是显得黯然失色。
　　 萧布妮看到萧建和只顾盯着自己，竟然忘记扒饭，伸出筷子，“噹噹噹”敲了几下萧建和的碗。
　　 萧建和接过萧布妮眼里扫来的一阵秋波，“嘿嘿”傻笑了两声，马上埋头扒饭，眼睛还是极不老实地偷偷瞟着萧布妮。
　　 萧布妮对萧建和说：“姐姐守着你，今后别嫌肥妞样，有你看烦的时候！”
　　 萧建和傻傻地看着萧布妮，一个劲儿地摇头，只顾“嘿嘿”地傻笑。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萧布妮邀萧建和沿着小溪散步。重回小时玩过的地方，她的脑海里闪现最让自己现在倍感害羞的事：
　　 那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一个晚上，微风不兴，异常闷热。萧布妮兴奋得睡不着，不由分说，拉起萧建和到小溪里去冲凉解乏。
　　 萧布妮习惯性地飞掉外衣，“噗通”一声，扑进水里。
　　 待萧建和慢吞吞地下到水里，萧布妮早就游了两个来回，正坐在浅水处抹胸搓手。见萧建和游回来不肯和自己在一处，以要求搓背为由靠近他。
　　 萧建和一看眼前年满十八岁的萧布妮，朦胧的月光照着仅着内衣的光溜溜的背部，就如一尊汉白玉仙女雕像。手几次伸出去又缩回，不敢像以前那样给她搓洗。
　　 萧布妮见萧建和迟迟没有动作，转过头来伸出右手在萧建和厚厚的胸膛上揍了一拳，瞪着眼睛威胁萧建和：搓还是不搓？
　　 萧建和只好仔仔细细地将萧布妮全身搓个遍，搓好后对着萧布妮“啊”了一气。萧布妮明白，这是最后通牒。后来，萧布妮再也没有这样的享受，不管怎么撒娇生气，萧建和死也不肯。
　　 想到这里，萧布妮“噗嗤”一声笑了。
　　 萧建和与萧布妮并肩漫步，不时眼神交流。
　　 萧建和不敢持久，瞟一眼，马上看往别处，但余光仍留原处。
　　 天，慢慢地降下黑色的帷幕。
　　 突然，萧布妮脚一崴，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