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伊始，我再次回故乡了。虽然有人说，父母在，才有家；父母没了，家也就没了，故乡也就淡了。但是对于我，没有了父母的故乡，虽然少了很多的牵挂，但是依然让我魂牵梦绕……
　　
　　 【一】
　　 对于我，故乡的概念，更多的是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那个靠近县城的小村子。很多年里，我工作在西安、生活在西安。然而，我在这里没有任何安全感、归属感，心里永远觉得自己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我永远是淳化人。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个小村子，那两个小院子，还有那里的亲人们。我家人常常会跟我开玩笑说：“你今天晚上又准备去哪啊？记得带上我吧！”白天忙忙碌碌，晚上一旦睡去，我的灵魂就回到了那个小村子，会碰见我的不同的亲人，有时候甚至能梦见所有想见的人，跟他们一起说话吃饭……
　　 我们的村子很大，南北方向应该有好几公里吧。依次是一队、二队一直到四队。我们属于四队，现在叫小组，在最北边，也是村子最边上，距离县城五里路。小时候，在交通不发达、经济贫穷的条件下，我们常常步行去县城。后来上学的时候，有时骑车子。当然，很多年里都有长途客运路过村子，可以乘坐。这几年又有了村村通公交车，一元钱就可以到县城，非常方便。虽然每次回去，哥哥嫂嫂们都会跟我说起村子的变化，因为搬迁、复垦、出外打工等原因，原来的村子已经几乎不复存在，但是很多次我依然坚持去看看。那天，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再次请求二哥带我去转转。我们沿着最西边的路一路走下去，因为几乎成了一个空村子，满目苍凉，荒草几乎埋没了小路。原来记忆中的熟悉的走过无数次的村子，已经面目全非，什么也找不到了。除了几空破旧的废弃的窑洞或者院子，就是复垦后的麦子地，只有门前那个沟还在。幸亏有被人称为电脑的二哥引领，我才依稀能找到一点当年的痕迹。他边走边告诉我：“这里是三大家、二妈家、军娃家、爱民家，过来是三爷家、卫卫家、咱爷的院子、我们的老院子……那边是咱上十豁去的路，这边是灿灿家、正舍家、换换叔家……这个是咱们当年碾麦子的场院。看，这是三爷的菜地，记得因当年的菜地很繁荣的，红红的西红柿，长长的黄瓜、辣子，曾经让我馋得流口水。
　　 我们生活过的第一个院子，就紧靠涝池边。虽然只有两个窑洞，一个还是我二爷的。当时五个孩子，还有父母，是咋样挤在这样的狭小空间里，都已经忘记了，记忆中的只有那些快乐时光。过年时跟母亲一起打扫窑洞，跟父亲用报纸裱糊墙。院子里的那棵大杏树，每年都能结上好多黄黄的杏子。没有零食的我们上学时就会站在附近的墙上，摘上一口袋，在上学路上偷偷地吃，虽然有时候酸得呲牙咧嘴，但是却快乐无比。没有厨房的我们，夏天在院子里打个小棚屋，周围种上黄瓜、南瓜、指甲花，到了夏天后半期，那些各色的瓜从棚四周垂下来，煞是好看。
　　 独自生活的爷爷用小锅蒸上几个包子，却给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们一人一个留着。爷爷自己用牛跟头绑的秋千，那一咬就满嘴紫色的桑葚……再往东继续走，就看到满力家的几间房子，孤独地伫立在那里。那条熟悉的村子中间的道路，通往学校，通往村子外面，也已经荒草遍野，几乎走不过去了。再往前，就是我上初中后住过的院子，也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了。尽管哥哥不断地告诉我，院子在哪里，我依然很迷茫。那个因为没有钱只让土工取了半截的院子，几乎全是靠我兄妹几个在周末一点点地扣挖、一点点地拉抬，才把它打造成一个地坑院。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父亲那时候那么固执，平平的地非得挖个坑，非得要一个地坑院？我们几个孩子累得半死，父亲也没轻松多少。几个窑洞，全是他一个人一耙子一耙子挖的。记得我上四年级那年，大姐坐月子，母亲去照看她。因为我上学，父亲得留家里照看做饭。每天我回来，就是去新地方找他，看他一个人挖一会，自己再把土一点点担出去喝点水再挖、再担，完了还得回去做饭。当年的小院在细心的父亲的拾掇下，充满了生活气息。每个窑洞收拾得干净不说，院子里有蓄水池，中间有一个水泥做的小饭桌，跟前几个小凳子，上面有几盆花。农村的午饭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三点左右，每当这个时候，我们的饭桌上或者窗台上，都会放着那个小收音机，播放着秦腔戏，农家小院里洋溢着幸福、快乐。曾经生活气息很浓的院子，早已经被夷为平川。此刻，我看着寻觅着，心情复杂，百味杂陈。恐怕连“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都难以描述我的心情。那种意境，起码物还是原来的物，只是人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而我面对的故土，不只是人非，连物也非了，岂能不伤感吗？我给哥哥朗诵起那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此时此刻，的确会有那样的感觉，那样的伤感……
　　
　　 【二】
　　 这里有我那因为疾病已经先后去世多年的父母，他们都安葬在我们小组的公墓里，那周围已经躺下了数位我的乡亲。只要回去，我都回去那看看父母。紧挨公墓的人，很爱占小便宜，把每一寸能种的地都种了，让去扫墓的人没有路可走。清明回去，我跟二姐踩着泥泞走去，出来的时候，每个人满腿满鞋都是泥。这次回去，我一个人带着我们家的小狗又去了父母坟前看看，周围全是刚割完麦子的麦茬。我因为穿着凉拖，把脚又给割烂了。虽然杂草丛生，墓碑几乎被荒草覆盖，虽然我一个人置身于乱坟岗中，多少有些恐惧。但是，一想到父母那慈祥的面容，想到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切都释然了。只要看过他们虽然隔着坟墓，我就心里踏实多了。这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余光中的那首《乡愁》：“乡愁是一个小小的坟墓，父母在里头，我在外头。”……
　　 这里生活着我的两个兄长嫂子、侄子侄女以及他们的后代，那浓浓的亲情，让我每每动容。我的大哥大嫂现在在家带孙女，他们家就是我们的落脚点。每次回去，他们忙前忙后给我做好吃的农家饭，在地里给我挖野菜，陪我聊天。二嫂在外地打工，家里就剩二哥一个人。平时爱逛的他只要我回去，他就搁置一切事情陪我聊天，陪我爱人喝酒，一起聊着亲人：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吃苦耐劳的母亲，一字不识却名扬四海的爷爷，爱唱秦腔戏耿直能干好打抱不平的父亲，一生耿直早早辍学下煤窑的大哥，身体不好但是脾气暴躁的二哥，因为生活艰难早早辍学却让三个儿女都上了大学的二姐……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正在聊天的时候，一会不见的二哥回来，从口袋里一个又一个的掏出几乎半袋子熟透香味扑鼻的杏子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我们是一家人的时候。记得母亲告诉过我，有一年我大概四五岁吧，父母好像去外地干啥去了。我出疹子发烧，只有两个哥哥在家。他们也是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照顾孩子的经验，却听人说这种情况下，要门帘上挂个红布条，目的是告诉外人，家里有人出疹子，不能随便来。还给我蒸了个鸡蛋羹，因为没有葱花，他们俩还在外面拔了点仁蔊菜放在鸡蛋里。我隐约记得那个味道，吃起来有点涩，但是多少年后回忆起来，依然那么的温暖……
　　
　　 【三】
　　 这里，我生活了三十年，至少是18年。说是三十年，因为我大学毕业后，在县城还工作了十年。虽然没有在村子里，但是因为母亲在家，经常回去，所以并不陌生。说是十八年，那是因为我真正在这里生活的也就十几年。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用那时的流行话就是“跳出了农门。”从此以后，我成了吃商品粮的人、吃国家饭的人，再也不用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了。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小学、中学，所以有很多的发小同学，有些尽管多年没有联系，但是再见时依然那么亲切，说起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都似乎在身边，仿佛在昨天才发生过。这次回去，一改往日的做法，我没有在家呆多久。第一天晚上约了小学到中学的两个发小——富娟、小亚。虽是一个村子的也是一别多年，我们是那一级学生里比较幸运的考上学出来的，小亚前年还见过一次。我们曾经一起吃饭，并在酒店里包了个房子，聊了一个晚上，一会哭，一会笑。世事沧桑，每个人生活都发生过很多的事，但是都过去了，我们都挺过来了。一直到睡觉时，一拉窗帘发现天已经亮了。后来再联系上了富娟。这次见面，我们已经是三十多年不见了。虽然容颜上有变化，我们都快五十岁了，彼此的脸上已经有了很多皱纹，但是我们没有陌生感，天南海北，东拉西扯。我们一起吃火锅，一起爬淳化塔，赏夜景，晚上继续住一个房子，聊天到半夜；第二天又聊天、吃饭，直到分开。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虽然，各自都有些无奈无助，但是我们彼此安慰祝福。祈愿我们的未来一帆风顺，彼此安好！来日再聚。
　　 第二天下午又约了高中时候的几个好友。老杨是我们班当年的才子，一路为我们开车。我们一行四个人去了车呜的农家乐——仲山苑。环境宜人，四周是绵延的大山，院子里种满各种鲜花、果树，迎面是十几孔砖箍的窑洞宾馆，标准的双人间，还有好几个包间。我们吃的农家饭，有ABC三个选择。我们选了第二个，花钱不多，但是却吃得舒服。吃完了饭，又沿着下路走了一会，照了几张相。沿着沟路，我们漫步其中，周围是很大的核桃树，质朴的村民，四处走动的小狗小鸡。这样静谧的环境，让人舍不得走，好想多呆一段时间，远离城市的喧嚣，让故乡的风拂去一切的劳顿烦恼。
　　 后来，我们又一起唱歌，尽管没有几个标准的，但是同学们在一起唱歌、谈笑，聊我们熟悉的人和事非常开心。用老杨的话：“我们这个年龄，现在是聚一次少一次，没准哪天就有人缺席了。”当然，道不同不相为谋，能聚在一起的，一定是有共同品位的，彼此能说得来的。那些官场上混的，或者说成功人士，与我们还是有些分歧。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过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龄了，也过了愤青的年龄了。看得惯的，我们接纳；看不惯的，也应该允许人家存在，不是吗？
　　
　　 【四】
　　 以前的故乡贫穷落后，无论是经济还是交通以及人们的观念都落后，也难怪人们看不起。如今，从润镇通往县城的路，那条途经哥哥门前的路，已经被拓宽了很多，成了三车道。路边行走的人们，再也不会惊魂未定了；咸旬高速的开通，使得回去的时间大大缩短，而且容易。以前回他老家的时候，需要翻两个沟，山道弯弯崎岖，每次开车回去都捏一把汗。只有到了塬上，人才会长长地出口气，总算安全了。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两个沟几分钟就过去了，从西安到老家只需一个多小时。经过几年打造，县城建起了冶峪湖、兴淳塔、碑林、广场……县城的面貌也焕然一新；很多的商品楼拔地而起，不少人住上了单元房；日子一般的，买不起的，也都住进了廉租房。农村也都建起了新村，整齐漂亮的新村让人羡慕。
　　 凡是在淳化长大的人，无人不知饸饹，这个在当地最有名气的面食。在外面的游子只要回去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就是品尝饸饹。即使家家都在用饸饹招待你，但是依然觉得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有意无意的就会去小吃店里去寻找那地道的饸饹。那筋道、柔软的饸饹面，那红红的辣子油、臊子汤，看得人垂涎欲滴，更不用说吃了。在淳化，红白喜事，人们未必留恋那顿席面菜，更多的人向往那顿饸饹。年轻人能吃上十碗八碗的。只要早上这顿饸饹成功了，你这个事就几乎是过成功了多一半。如果饸饹不好，人们会对你评价大打折扣。所以每次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主人家对这个饸饹特别重视。烧辣子汤的人一定要有经验，有把握，才能胜任；调面的，压饸饹的，都是要精挑细选的人，不能马虎。当然，还有臊子面、荞面搓搓、洋芋馍、洋芋疙瘩、搅团、菜馍等好吃的。我甚至把饸饹推荐给了我的同事们。几年前，我帮好多人代买了压饸饹的床子，现在很多人都吃上了我老家的饸饹。可惜，他们不会烧汤，所以常常是吃不出来那种味道了。有一次，办公室的老董发微信说，终于碰到罗姐说的荞面饸饹了，赶紧推荐给家人，可惜没有吃出想要的味道。也许淳化饸饹到了西安，为了迎合当地人的口味吧？
　　 ……
　　 淳化，我热恋的这片故土！在这里，留下我年少时生活的足迹，有我长眠地下的双亲，有依然生活在这里的亲人朋友。那温馨的小院、那梨树、枣树、杏树，那熟悉的碾麦场，那些熟悉的乡亲们的容颜，那些逝去的风景……我的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不回去的时候，想你，念你；回去的时候，却常常迷失在你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