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仙女的泪珠(散文)
如果我是一个美食家,我就把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每一种食物,做成一道道名副其实的美味,好与它们那独特的名称还有关于它们的美丽传说相映成趣。
只不过,这只是我从没有实现过的一个梦想,因为在想起来并不十分遥远的童年时代,我就有许多不喜欢吃的东西。比如蔬菜,我只喜欢吃菠菜,别的菜几乎不吃;比如饺子,我只喜欢吃皮,而不吃馅儿。同样是包馅儿的包子,我却爱吃;还有比如西红柿、黄瓜、萝卜,炒熟了我就不吃了。我只喜欢生着吃,“咯吧,咯吧”脆的感觉真好。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只对包子情有独钟。糖包子、肉包子、素包子我都爱吃,唯有一种包子不吃,就是地皮菜包子。
我不喜欢地皮菜,倒不是因为它有多难吃,而是那时我还没正儿八经地吃过地皮菜呢!
一直听人说地皮菜是羊打喷嚏打出来的,一想到这些,再看看地皮菜那黑乎乎、软绵绵的样子,总让我望而住嘴,没有一点可以产生去品尝它的勇气。
奶奶蒸饭用的是大锅大笼,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好像每家每户都是大锅大灶。奶奶包的包子很大,那么大的笼,竟然只能蒸下八九个包子。记得我这一生中,吃过最多的一次是十七岁那年,那一顿我吃光了一蒸笼包子,整整八个,很吉利的数字,奶奶无比担心而又无比怜爱地说我是个愣娃。
我想吃肉包子,可奶奶总是蒸素包子,而且常常一蒸就是地皮菜包子。我梗着脖子不吃,我才不吃羊喷嚏呢!
奶奶瘪了瘪她那没有一颗牙的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泽:“真是个愣娃娃,咋会是羊喷嚏呢?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
“怎么会,天上掉下来的?”我不信。
“很久以前……”奶奶总是喜欢这样开头,好像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很久似的。
“那会儿人们都很穷,说个饿肚子就饿肚子,能吃饱饭的时候很少,要是遇上旱年,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天上的仙女看到人间的人们遭受的苦难,那个伤心啊,泪蛋子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哭完了,雨也停了,那些泪蛋子就变成了一朵又一朵的地皮菜,满山头都是。人们就捡啊,捡回来渡难关!”
每天听人说是羊喷嚏的地皮菜,居然是仙女的眼泪落到人间变成的,我头一次听到地皮菜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
奶奶微笑着看我诧异的怪样子,说:“你想想看,它是不是每次下完雨后,才能在山上捡得到啊!”
我后来跟着大人们去山上捡过地皮菜,确实如奶奶所说,大晴天根本找不到它们的身影,唯有在刚下过雨的时候,那一朵朵黑亮亮的地皮菜,在山石上比比皆是,真的是好神奇啊!
阳光明艳,山青草绿,手勤腿快的女子们在雨过初晴的山间婀娜着身姿,举手投足之间,地皮菜就捡满了竹篮。
在山间辛苦捡拾半天,回家淘洗干净,凉拌也好,做馅儿也好,地皮菜调剂着清苦的生活,一段日子里的饭桌上总少不了它的影子。
清水中浸泡着的地皮菜,像黑色的小花,也像极了泪珠摔落在地上洇开的样子,一片片、一朵朵地舒展着。我想象着仙女从天上飘过的模样,既然是仙女的眼泪,那它的味道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放到嘴里一小片,绵软光滑的感觉在唇齿间游移,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苦涩的味道。
“半大小子,吃倒老子!”那年,在正长身体时候的我,总觉得肚子填不饱。每天在学校里,尽管老师的课讲得很精彩,可听得一知半解,总觉得肚子空的慌,恨不得马上放学回家吃饭,一些吃的东西在脑子里回旋。终于等到放学了,飞快跑回家,进门就喊:“奶奶,饿死我了,我要吃饭!”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我回过头从后窗看到奶奶在小菜园子里忙着。我把书包撇在炕上,转身进了厨房,揭开大锅盖,看到有五个地皮菜馅包子,我急忙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吃,又想起奶奶讲的故事,感觉今天的包子格外好吃。当奶奶进屋时,五个包子全没了踪影。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娃啊,五个包子你全吃了?哎,半大小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再想吃白面包子就等下个月……”
会过日子的奶奶把地皮菜晾干,与晾干的扁豆角、黄花菜一起收藏起来,留到天寒地冻,人们无法出门劳作,还有过年的时候,熬肉,蒸包子用。
窗外,寒风肆虐;屋里,热气腾腾。白萱萱的包子,香浓浓的熬肉,扁豆角褐绿,黄花菜金黄,土豆粘人,地皮菜温软而油亮。童年的冬天馨香温暖,童年的日子快乐难忘。记忆中的奶奶笑容可掬,似乎还在炕头上盘腿而坐,温和地讲述着那很久以前的故事,目光如地皮菜般柔软。眼眸如地皮菜般黑亮的我,在满屋子的浓香与温暖中长大,童年的时光走进了奶奶很久以前的故事中,随着腾腾的热气升起,飘散,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在生活艰难的日子里把地皮菜奉为佳肴,而在生活逐渐好转以后,依然还会对它念念不忘,偶尔看到它的身影就激动不已,希翼与它重温一下那久违的记忆。
偶尔路过包子铺,看到招牌上的“地皮菜包子”几个字,总忍不住买上几个。孩子们掰开一看,说这是什么呀!嚷嚷着要吃肉包子。
我捏起一个地皮菜包子,告诉孩子们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仙女的泪珠,好吃着呢!
有这样的老人,是晚辈的福份。
写得真好,得精是必须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