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宁宁随军(小说)
女上尉刚走进办公室,通信员紧随其后跑步进来:“快去,政委在他办公室等你。”
“啥事儿?”
“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跑步上楼。
“报告!”
“进来!”
她推门进去,看见政委正背对着门在窗前抽烟,一缕缕的烟雾袅绕升腾、汇合、弥漫,站在一旁的刘参谋眼巴巴地盯着他头顶上的烟岚。
肃静,寂然。
她屏息站着门口。
好一阵儿,政委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先是恶狠狠地掐灭了烟头,然后张开大手往桌子上使劲儿一拍,“啪”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跳。
政委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我们在前方冲锋陷阵,有人,却在温柔乡里打我们战士的黑枪!奶奶的!”
“冲锋陷阵、打黑枪”,这些战争术语让女上尉嗅到了火药的味道;她的心中顿时升腾起了准备上战场的豪迈来。
政委命令她:“你,立刻去把这件事儿给我整明白了,对挖军队墙角的人决不能手软!破坏军婚就是犯罪,就得让他上法庭,蹲监狱!哼!想涣散我的军心,想动摇我的基石,门儿都没有!”
她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安:这么复杂的敌情,就我一个人,能打赢吗?
政委似乎看穿了她:“你去温柔乡的目的是给我挖出那个打黑枪的人,把他的材料给我整清楚了,然后立刻向我汇报,必要时我会派人去增援你,明白了吗?”
“明白。”
“你马上出发,详细情况让王干事告诉你。”
“是!”
女上尉和刘参谋走出办公楼,向寂静的小树林走去。
她心急火燎:“到底是啥情况?”
他魂不守舍:“我媳妇,宁宁,她来部队探亲才三天就接连收到了单位发来的两封电报。一封是让她立刻回去,另一封说,她要是不立刻回去,单位就开除她。”
“为啥呀?”
“鬼才知道为啥。”
“不就是个破集资合同工嘛,算了,别干了,你让她过来随军得了。”
“你不懂,那工作来的不容易,再说了,她妈妈有病,她离不开。”
“打黑枪是咋回事?”
他的牙齿咬的咯咯响,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如下的故事。
他媳妇来部队探亲商场和商业局的领导都给她批了假,才来三天就让她回去,他感觉太蹊跷。问宁宁,宁宁啥都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哭。在他的一再追问下,宁宁竟呜咽地说出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风,在商业局工作,商业局管着商场。宁宁说,风总是纠缠她。可能是风不愿意让她来部队探亲,在找借口要挟她,利用职权报复她。他问:“这电报跟风有关系吗?”宁宁说:“这电报很有可能就是风发出来的。”他愤怒了:“咱们是军婚,那个风怎么敢如此的胆大包天?”她跺着脚放声大哭:“军婚对我有屁用?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哪儿?我遇到难事儿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他的心被媳妇的两个“你在哪儿”给揉搓碎了,他想,我还是个男人吗?我连我媳妇都保卫不了,还谈什么保卫国家?我必须主动出击。他立刻把情况向政委做了汇报,请求组织的支援。
女上尉问:“完了?”
他说:“完了。”
她糊涂:“就这些?”
他也糊涂:“就这些。”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我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问题,不管是啥情况,我都不能没有宁宁,你千万不要放过那个勾引宁宁的坏蛋,千万要保住宁宁的工作,宁宁集资买工作的钱还没还完……”她点头,眼框子阵阵发酸。
她暗暗地发誓,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他突然声泪俱下:“姐,你就是我的亲姐,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呀,咱们都是当兵的,你要为当兵的做主呀,姐,我求你了!”
“放心吧!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我不把那个歪风整倒,决不收兵。”她一激动,把心里话全都给抖落出来了。
当天晚上,女上尉和刘参谋的媳妇宁宁乘车前往政委说的“温柔乡”。那个“温柔乡”是河北的一个小县城。
列车在祖国的大地上飞奔。
一脑袋糨子的女上尉深知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复杂性和艰巨性。她再次拿出那两封电报认真研究,电报没有署人名,是以“温柔乡”商业局的名义发出来的。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个风为啥要发这两封电报,是因为他喜欢宁宁?因为他嫉妒宁宁到部队来探亲?刘参谋说的对,宁宁是军婚,他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色胆包天?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吧?那个风到底在抽什么疯?电报真的是他发的吗?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到底是啥事儿呢?
“姐,我能叫你姐吗?”宁宁突然发出了蚊子般的声音。
“能!”女上尉回答的心不在焉。
“姐,我跟你说实话,但你一定要给我保密,千万别,别让他知道,行吗?”
还真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啊!女上尉瞪大了眼睛,宁宁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直接塞到座位下面去。
女上尉没看清她的脸,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行,没问题。”
宁宁抬起头时,满脸是泪。女上尉在她的泪光里找到了完成任务的契机。她递给宁宁一杯水,宁宁麻木地和着泪慢慢地喝……
列车从一个山洞出来立刻又驶进了另一个山洞,车厢里一阵儿阳光灿烂,一阵儿灯光昏暗。灵魂出壳的宁宁在阳光和灯光的交替中渐渐地复活,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女上尉轻轻地问:“你,爱他吗?”
她点头,涕泗滂沱。
“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吗?”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女上尉用纸巾给她擦眼泪。过了好一会儿,她悠悠地说:“姐,你跟你的爱人分开过吗?你们分开后你会想他吗?你想他的时候你会难过吗?在你苦闷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关心你,你会怎样?”
“不论那个人是谁,我都会坚守我的爱情。”
“要是,要是他,是你的初恋呢?你,又会怎样?”
女上尉惊愕地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啥?风,是你的初恋!”
宁宁使劲儿点头,眼泪在她的脸上横冲直闯。
宁宁流泪诉说她和风的故事。
风是她中学的同学。风的个头不算高,瘦瘦的,大大的眼睛,一笑就露出可爱的两颗小虎牙。他学习成绩好,但他的家庭条件差,他穿的衣服朴素整洁,在她的眼里,即便是他衣服上的那块补丁,都是那么的服帖、那么的艺术,似乎那块补丁不仅没有影响到他高傲的气质,反而给他增添了超凡脱俗的味道。
宁宁偷偷地喜欢他,但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只能是偷偷地窥视他。有人说,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害怕。这时的她是真的害怕:她怕他不高兴,怕他看不起她,怕他不喜欢她,怕同学们的议论她。无论她多少的害怕,都挡不住猝不及防的爱情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她欲说还休,欲罢不能。曾几何时,她已陷进了越看他越喜欢,越喜欢他越不敢看他,越不敢看他越想看他的纠结之中。
宁宁的高中生涯在甜蜜的纠结中很快地逝去。
高考了,风考上了大学,她却名落孙山。这时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会因为高考而拉大,以后还会愈来愈大,她和他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她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在一起了。
以前她很喜欢“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诗句,因为那时的她觉得这首诗写出了她的心境。现在的她特别讨厌这首诗,江水把她心中的他隔的那么远,“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又有什么用?她和他在江水的奔流中只能是渐行渐远。
几年以后,宁宁在别人的介绍下见到了刘参谋,一身戎装的刘参谋给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知怎的,军装让宁宁想起了风身上那块充满了艺术气质的补丁,军礼让宁宁想起了令她神魂颠倒的那对小虎牙。她曾无数次地回忆过补丁和虎牙,每次她都会令她心疼。如今,虽然她又想起了补丁和虎牙,可是她的心已经不再那么疼了。
在军装面前,补丁是那么的猥琐;在军礼面前,虎牙是那么的渺小。刹那间,她明白了,潇洒的风让军装给打倒了,她爱军装胜过爱风。
宁宁和军装快速恋爱,快速结婚。
宁宁对婚姻雷厉风行的态度很合刘参谋的胃口,军人的假期是有限的。刘参谋要在有限的假期里帮着乡下的父母修补露雨的屋顶、破旧的猪圈;要给生病的爷爷看病,给老花眼的奶奶配花镜。军人的爱情大多是紧急集合型的,因为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花前月下浪漫地谈恋爱。
婚后的宁宁在刘参谋的资助下报考了商业局的集资工,当她走进考场时,却意外地遇见了风,风是监考人。
风长高了,胖了,他身穿一身帅气的西装,他对宁宁点头微笑,那对小虎牙在他的笑纹里闪闪发光。宁宁的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甜酸苦辣、千肠百结。她强迫自己安心答题,可是她的心怎么都回不到试卷上来。风走到她的身边,点了一下她的试题,耳语般地对她说,这儿,错了。她全身颤抖,他悄悄说“别紧张,你能行”。风飘走了,她心慌意乱地答题,时间到了,她匆匆地交卷。她沮丧万分,她恨自己不能心静如水。几天后,没抱任何希望的她却意外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她被分配到商业局管辖的一个小商场站柜台。
风来过商场数次,这是他的工作。
风对她笑,笑得很灿烂,两颗小虎牙闪着亮晶晶的光,他说:“真不知道你上学的时候都干嘛了,那么简单的题你都能答错。”她傻傻地看着风,风悄悄告诉她,她报考集资工的试卷是他批的。她明白了,风利用职权为她开了后门,这个后门让她心潮澎湃。
宁宁巴掌大的小脸上风平浪静,她迷着小眼睛痴痴地盯着某个地方,那么专注,那么深情。
时间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
女上尉轻轻地问:“后来呢?”
宁宁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这是第二次看见她叹气了,她在叹什么?在叹“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是在叹,那人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灯火阑珊处”?
女上尉再次问她:“你,爱他吗?”
她没回答。
“你怀疑这两封电报是他发出的?”
“嗯。”
“他为什么要发这样的电报?”
“因为,因为……因为我和他的事儿,可能让单位知道了。”
“你和他什么事儿?”
宁宁的脸色苍白,她喃喃道:“我和他去泰山玩儿,在济南的一家宾馆,保安把我们给抓住了……”女上尉惊愕的差点又从座位上蹦起来。
“保安为啥要抓你们?”
宁宁低着头,喃喃自语一般:“他们要检查我们的结婚证,没有,就,就没收了我们的相机、手表,他们扣下了我们的工作证,记录下了我们单位的地址,他们还说,要给我们单位发涵,这些东西让单位派人来取,他们还,还动手打了他。”
“打你了吗?”
“没有,我对他们说,我是军婚。”
“你还知道你是军婚啊?宁宁啊宁宁,你怎么可以,唉,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对得起刘参谋吗?”
“对——不——起……”
宁宁可怜巴巴地看着女上尉,女上尉的心软了。
“你说实话,你们有,那个,事实了吗?”
“还没来得及,姐,我们真的还没来得及,请姐相信我。”
女上尉长长地出了口气……
……
“温柔乡”到了。
宁宁带女上尉去了她家。她家是一个小院儿,小院的正面有几间小平房。她妈妈闻听宁宁回来了,高兴地大喊大叫:“闺女,是你回来了吗?”
宁宁喊着妈妈飞快地跑进屋,女上尉跟了进去,屋子里臭气熏天。
妈妈瘫坐在床上,满脸是泪地向宁宁伸出了双手,宁宁扑过去抱住了她,娘俩顿时哭成了泪人儿。一个中年女人对宁宁撇撇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女上尉替宁宁回答:“刘参谋外出执行任务去了,我出差,就随便送宁宁回来了。”
中年女人走了,宁宁忙着给瘫痪在床的妈妈烧水洗澡。
女上尉出去买了点大饼、熟食和蔬菜,回来时看见一个男人跟在宁宁的身后追问:“你都跟部队的人说什么了?部队为什么要派人来?”
女上尉上前挡住那个男人:“我就是从部队来的人,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风不理女上尉,继续追问宁宁:“你倒是说话呀,你都跟部队上的人说啥了呀?”
女上尉愤怒了:“她跟部队上说啥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风,对不对?”
风瞪了宁宁一眼,悻悻离去。
女上尉和宁宁、妈妈一起吃饭,宁宁告诉女上尉,临时请来伺候老母亲的那个中年女人是她的嫂子,妈妈叹了口气。
饭后,女上尉在宁宁的陪同下,住进了招待所。
路上,女上尉对宁宁说:“明天,你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爱人出差了,你一个人住在部队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宁宁点头。
次日,女上尉拿着部队介绍信,来到“温柔乡”邮局调查那两封电报,果不其然,电报是风发出的。
中午,下班回家的宁宁情绪很好,她对女上尉说,她的同事和领导对她和以前一样的好,领导还说,她没休完的假期可以下次补休。
“有人提过电报的事儿吗?”
“没有。”
感谢苏教授!
感谢柴英老师非常精彩到位的点评,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