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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征文】护工蔡大姐 (散文)
三年前,我因病住院治疗,认识了清洁工蔡大姐。
蔡大姐来自一个小镇。夫妻俩都在县城里打工,好在离家只有几十里地,隔三差五可以回家团聚。
这个来自小镇的中年女人,浓眉大眼,体格健壮。她负责住院部两层楼里的卫生工作。闲暇时还会去医院的小食堂帮忙择个菜包个饺子什么的,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隔年再去医院,却不见蔡大姐。小食堂的女厨子说:“她呀,胆结石做了切除手术,医院里缺人重找了清洁工。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想回来就难喽。哎,好人哟。”
秋天,我随闺蜜去敬老院看望她住着的妈妈。说实话,我对将老人送去敬老院始终是想不通的。那种地方,工作人员看重得是钱,有谁能像儿女对爹娘一样尽心尽孝?老人们住在敬老院,看似衣食无缺,但心里对儿女的牵挂和孤独感是挥之不去的。
我知道闺蜜的难处。虽然她有三个弟弟,但都是少心无肺的逆子劣媳。作为出嫁的女儿,自己身体也不好,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们将老娘送进敬老院,而自己只能经常去探望而已。
闺蜜母亲陈妈妈,已经年过八旬,年轻时是个极要强的人。五年前老伴去世后,她便一天天消沉衰弱下来。近两年又患了间歇性的老年痴呆症。住在敬老院,有时,她只记得经常去探望她的两个女儿。最依赖的,是那个素昧平生、毫无血缘关系的护工。
那天,我们到达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多钟。选这个时间来,闺蜜是存了个心眼的。她想看看,母亲的护工是否尽责尽心。
一间门朝东的平房。房间很整洁,散发着茉莉香的清洁剂味儿。床边,坐着陈妈妈。她头发有些潮湿,似乎是刚洗过不久。脖子上围着一条素花毛巾。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小勺,正在给老人喂饭。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那女人转脸看了一下。
“咦?蔡大姐?!”我脱口而出。
她站起来,转身向我们走了两步,然后将饭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抓住我的两只手惊喜地说:“大姐,是你呀!没想到咱们姐俩还真有缘分,又遇到了。”
“是啊,在医院,谁也不会说再见,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去过医院,小食堂的女厨师说你不会再去了。”
趁着闺蜜给妈妈喂饭,我与蔡大姐聊起来。
我相信,凡是在那个医院住过的病人以及家属,都会记得这个勤劳、善解人意的清洁工。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她把医院的走廊和她所辖的每一间病房都打扫得那么干净。
她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她也帮助病人做些对于她来说是分外的事。她给病人去小食堂订餐、送饭;她还帮因急事离开的病人家属照顾他们的亲人。如果不是她自己患病做了手术而被人顶替了工作。我想,医院里是不舍得放走这么一个好员工的。
没想到在敬老院我会再看到她。而且,她护理的还是陈妈妈。
蔡大姐告诉我,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她说:“其实,我可以请别的护工代为照顾一个晚上回家去看看,但阿姨已经离不开我了。看不到我,她会不吃不睡地闹,像个孩子。”
闺蜜已经喂完饭,涮了个毛巾给母亲擦拭嘴角残留的饭渍和双手。蔡大姐在和我聊天的同时,视线始终在陈妈妈身上。
忽然,她站起身说,等一下,阿姨要解大手(大便)。我说:“她没吭声,你怎么知道?”
“哦,这就靠平时细揣摩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了。你看,她皱着眉头苦着脸,身子坐不住似得左右摆动。”
果真是这样。因年老,括约肌松弛的缘故,老人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小便。尽管蔡大姐已经察觉,但还是晚了一步。
为老人换下脏了的内裤,蔡大姐打来半盆热水,用手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替陈妈妈擦洗臀部。一股扑鼻的臭味弥漫开来,闺蜜很过意不去,抢着要替换,蔡大姐拦住说:“不用,别看你是亲闺女,可做这些你不如我,我习惯了,我侍候过我妈和我那瘫痪的婆婆。而且,在来干护工前,人才市场专门培训过我们呢。”
我这才明白,之前我听到她在嘴里蹦出“揣摩”、“肢体语言”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一个小镇子的家庭妇女,竟能说出那样的词语来?
在我那次去敬老院的三个月后,陈妈妈去世了。她是在一个凌晨死于突发的心肌梗塞。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蔡大姐说,前一天晚饭,她吃了半碗米粥和一小块煎饼,饭后很清醒。她对蔡大姐说:“闺女,难为你照顾我这半死的老太婆这么久,我知道,我的(痴)呆病上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得。我只认得你。是你在我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和照顾我。”
陈妈妈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寿终正寝”,因为,她是在敬老院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当闺蜜与她的弟弟妹妹们接到电话赶到敬老院时,看到的是逝者整齐地穿着女儿早已备好的寿衣寿鞋。头发梳得纹丝不乱,面上的皱纹舒展,形成一道道白痕。她最后留在世上的,是安详的微笑。
在陈妈妈的葬礼上,蔡大姐夹了一沓草纸,站在那口漆得紫黑的棺木旁泪下如雨。我相信,她并非逢场作戏。一个护工和一个去世的老人,本来已经解除了一切关系。
两个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长达两年的相处中,已经产生了一种深厚的感情。
闺蜜吩咐负责撕孝布的人:“给大姐一块孝手巾和一件披风。”
我看到,闺蜜在流泪,在悼念的泪水中,多了一种感激,一种被认可。
因为,按照我们的风俗,孝手巾和白披风是属于女儿的穿戴。
一个被病魔折磨的老人,能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得到另一个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的人的精心照料,含笑离开人世。
难道,这种待遇不是最当之无愧吗?